把一切都想通的公孙恭再没有迟疑,当第二天贾范再来拜见时,他已是胸有成竹的另外一幅样子,贾范欣喜之下,忙令众人收拾行李,即刻启程,奔着襄平城而来。
一路无话,众人快马加鞭,不一日便已经看到日暮中的襄平城。

公孙恭当先骑在马上,眼望着已经不足三里的辽东第一重镇被包裹在清晨浓浓的大雾中,每走几步,巍峨耸立的城墙就清楚几分,惨淡的日光透过大雾照到城下,更显得刚刚经历过血战的襄平遍地肃杀,城门更远处,断刀残箭隐约可见,无声的诉说着战斗的激烈。

深秋的辽东已是清冷异常,身裹貂氅的公孙恭被眼前的所见所惊,不由地将衣服又紧了一紧,这样的场面,让从没有真实体验过战争的他更加感觉到寒意浓浓。

贾范看到公孙恭的动作,沉吟间便知道为何,他靠近几步,沉声道:“主公,城南只是乌桓来袭时的后方,西城北城的情景,还要比这里惨烈的多!”说完,贾范想到当日血战中牺牲的公孙度和众将士,神色甚是黯然。

公孙恭没有答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贾范的神情,被他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自己要在这乱世之中混出个模样,这种忠贞之士正是自己所缺的人才。

众人无声的又行了一段路程,贾范叫过身边侍卫,道:“速去城下通报,主公回府,命城中大小官员出城迎接!”

侍卫领命而去,公孙恭有些不解,道:“军师,老太守和我兄长刚刚过世,这样大张旗鼓,不好吧?”

贾范暗叹一声,道:“主公一路披星戴月,赶来襄平,有几件事情我一直没来得及对主公说明,现在襄平已近在咫尺,正好在此解释给主公!”

公孙恭一愣,好奇道:“军师请明言!”

贾范沉吟片刻,理清了思路,才道:“主公有所不知,自打老太守和大公子阵亡之后,襄平城已是大乱,我与众同僚商议,推举您为辽东之主,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本无可厚非,但大公子自十四岁便在军中任职,与军方将领感情深厚,所以,柳毅、阳仪等将军力荐大公子之子公孙晃接掌辽东太守。”

公孙恭听完,心里已经有几分明了,他哦了一声,眉毛上挑,道:“我公孙氏执掌辽东已历三世,自来就是军方当家,既然柳将军等人让我兄长之子继任太守,为何军师还要去安平将我诓骗回来?”

贾范一听,急忙告罪,道:“主公万万不可怀疑,贾范乃是真心实意推举主公,还请主公听我解释。”

贾范说完,偷眼观瞧公孙恭,但见他脸上不露丝毫喜怒之色,只好接着说道:“依照惯例,本来此事将会成为文武双方旷日持久的一场争辩,但连我都没有想到,到了第二天,柳将军便找到我,说军方经过商讨,认为公孙晃年幼无知,难当大任,主公您宅心仁厚,在襄平城内威望仅次于老太守和大公子,理当接任太守。”

公孙恭暗暗思索,贾范显然是亲近自己的一方,不过军方的突然转态却让他有些迷惑,他拍打一下驻足不前的坐下骏马,看了贾范一眼,慢悠悠问道:“军师信吗?”

贾范急忙赶上,慢过公孙恭一个马头,冷笑道:“当然不信,我这些日子不断思索,军方此举的目的,有几点猜测,说与主公知道!”

“第一,老太守和大公子一直以来,勇猛果敢,抗击乌桓时得心应手,震慑北狄,自然不再话下,但现今辽东新败,老太守和大公子也已经归天,说不定乌桓铁骑何时再来,柳毅等人为保大公子遗子安危,这才放弃了争夺太守。”

“不错,想来左贤王刘豹也是智勇双全之人,他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的,军师,还有二呢?”公孙恭也猜到有这种原因,见贾范还有话要说,于是问道。

贾范顿了一顿,缓缓说出三个字来,“公孙瓒!”

公孙恭听完,灵光一现,马上便明白了柳毅等人的顾虑。

前世之中,他专门做过一个课题,研究公孙瓒被袁绍消灭的原因,当时他便认定,北平太守公孙瓒在与袁绍为敌之时,还四处招惹刘虞、乌桓等强敌,固然是败北的原因,但是,在对待更北方公孙度问题上,他的表现,也足够弱智,对待势力偏弱的同宗,公孙瓒本该要努力修好,争取一支可靠的援军,但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恶意打压,到前方战事不利之时,他却因为长期欺压辽东而不得不将兵力驻守后方,这也是原因之一。

公孙恭清楚的知道,历史的轨迹已经颠覆,以往所学,无法再对照参考。公孙度一死,辽东支柱豁然倒坍,久经沙场的公孙瓒不可能不会意识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并且,如果公孙瓒在与袁绍的河北之争前兼并辽东,独占幽州,那两强相争时,谁负谁胜可真就不好说了。

所以就现在而言,公孙瓒确实是辽东最大的威胁,看着贾范在说公孙瓒这三个字时惶恐的脸色,公孙恭深刻感觉到了这一点

两路强敌虎视眈眈,伺机侵吞辽东,军方态度转变的理由就再通顺不过了,依照这个想来,即使是文官里面,也未尝没有挖坑让自己跳的意思,这个太守,看来真不是那么好当。

公孙恭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就按军师意思办吧,我们在城下等待,看柳毅之辈见了我这个替死鬼到底如何!”

贾范见公孙恭一点即通,跟以前那个不问政事的二公子大不相同,心中大为诧异,刚想细细询问公孙恭在安平的遭遇,哪知道公孙恭一提马缰,已经缓步前行,只好暂时将好奇之心放下,策马跟上。

公孙恭来到城下滔滔的护城河边,思虑一番后,心中已有算计,猛的一挺身躯,如标杆般坐立马上,耐心等候城内的动静。

不一刻,猛听得震耳欲聋的几声炮响,吊桥吱嘎吱嘎的缓缓落下,城楼上突然站出一排雄壮的士兵,低沉的吼声齐声响起——

“恭迎公孙太守回城!”

接着,城门打开,全副甲胄的骑兵列队而出,长矛高举,又是大喊一声——

“恭迎公孙太守回城!”

两声呼喊威武有力,直冲霄汉,高亢的穿透力将远处树林中一群飞鸟猛的惊醒,成群结队的低空掠过,黑压压的群鸟飞走后,让这气氛突然变的极为庄重。

公孙恭见识过前世里的种种庆典场面,本来心中没多拿小小的辽东太守当回事,但是,在这肃杀的深秋,残酷的战场,几百名眼望自己的士兵让他的身体一阵战栗,他知道,这不是害怕,是一种类似于兴奋却不全是兴奋的情绪占据他的内心后的一种自然反应。公孙恭暗自点头赞叹,但随后一想,眼见弱小的辽东军士就有如此之威,而天下豪强聚集的中原地区,那将会是个怎样的强盛军容呢?

此时,襄平城内官员分作文武两排,鱼贯而出,走过吊桥后一齐站定,拱手行礼,齐道:“恭迎公孙太守回城!”

公孙恭将拳头握起,制止了身体的颤抖,看着官员们或真心欢喜,或暗自庆幸的种种表现,心中微微冷笑,回头对贾范道:“军师,襄平城的诸位官员,果然有心!”

他少年嗓音,本来就极为清脆,而且又没有故意压低声调,所以声音在鸦雀无声之中显得极为清楚,公孙恭眼望变颜变色的文官武将,也不待贾范回答,打马上前。

来到城门之下,“吁”的一声,公孙恭喝住坐骑,从最远处城角的那个士兵开始,缓缓的环视一周,见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身上,他长吸一口气,按捺下了心中的丝丝波动,翻身下马,突然单膝跪地。

正当众人心中诧异之时,只听公孙恭沉声喊道:“我父、我兄,我每一位牺牲于此的士兵在上,我,辽东新任太守公孙恭,在此立下誓言,定要驱除鞑虏,消灭乌桓,使我辽东百姓再无战乱之祸,为你们报仇雪恨,如若失言,有如此剑!”

苍啷一声龙吟,公孙恭已站起身来拔出长剑,用力向前掷出,宝剑如银链一般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转眼间没入了护城河对面河沿,溅起几朵浪花后,已是无影无踪。

公孙恭眼见宝剑落水,心中有些惊异,他奋力一掷时,以为长剑至多可以勉强扔到护城河,实在没想到这副看似弱不禁风的躯体竟有如此的臂力。

但这时公孙恭没有时间来想这些,他镇定的翻身上马,再不看身后的众文武官员,缓缓走入城中,行出一大段路后,被他这番话感染的热血澎湃的士兵们还不断重复着他的誓言,公孙恭搓搓双手手心汗水,微微一笑,第一步迈出的还不错。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