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抽泣着道:“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做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从今以后你已成了江湖中的叛徒没有一个人会原谅你……正如……正如没有一个人会原谅我一样。你还年轻……你还有很远大的前途……你原该被人尊敬……被人羡慕……的莽莽武林中没有一个人有你这么好的条件……英俊、年轻、富有……出身世家身在名门……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全部葬送只……为……了……我……”
即使暮春杜鹃的哀啼也不如她此刻语声的凄楚。

南宫平缓缓抬起头天上星群闪烁苍墨的穹天是那么辽阔而遥远。

“你毋庸再说!”他沉声说道“只要问心无愧又何计于世人的荣辱为了江湖正义与武林公道我即使牺牲了我的前途事业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今后的一切在他心底深处仍不禁起了一阵深沉的战栗因为刻骨铭心的寂寞纵是英雄也无法忍受。但他此刻的语声却仍是坚强而镇定的在他看来纤柔的躯体中有着一种钢铁般的意志百折不回宁死不悔。

何况此刻他对面前这“冷血”的女子已有了深切的了解深信在她冷酷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颗火热的心——一这是不易看出的为了世人的无知她久已将这火热的心隐藏得很好。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轻轻地抚摸她那如云的秀。

“寂寞容易排遣但冤屈却难忍受……”梅吟雪轻轻地道“这些我都已尝受得多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你……还年轻你是无法了解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担当的。”

她此刻位声已渐轻微但语声中却显露出更多的痛苦。

南宫平长叹一声道:“人生一世弹指即过我只要能一生恩怨分明问心无愧要能像师傅一样也就够了。”

梅吟雪缓缓抬起头四道目光奇妙而温柔地融合到一处在这刹那之间他们俱已忘去了喜怒哀乐的情感生老病死的痛苦他们甚至已忘去了彼此间的身份与处境、年龄!

于是他们享受了一阵黄金般的沉默。

此刻远处的荒墟中突地缓缓站起了一条人影目光呆呆凝注着这一双沉默中的男女似乎已经看得痴了。他目中既是羡慕又是怜惜却又有一丝丝的妒忌。

终于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南宫平、梅吟雪心头齐地一震霍然长身而起齐声喝问:“谁?”只见远处一条人影朗笑着飞掠而来夜色中望去直如一只矫健的苍鹰凌空起落霎眼问便已掠到近前。

南宫平微噫一声脱口道:“原来是你。”

梅吟雪泪痕已干面上已又恢复平静冷冷道:“天山弟子怎地竟会这般鬼祟?”她一生倔强最怕别人见到自己的眼泪是以此刻便生怕这突然现身的“天山”门人狄扬方才便已在暗中听到了自己的言语见到了自己的神态。

方才还在叹息着的狄扬此刻却已满面俱是笑容朗声笑道:“冷血妃子的言语果然其冷彻骨……”笑声一顿正色道“但小弟此番前来却丝毫没有鬼祟之处。”

梅吟雪冷“哼”一声回转头去狄扬只觉心底一阵刺痛但口中却朗声笑道:“梅吟雪你可知道我此来是为着什么?”

南宫平面色一变道:“兄台此来莫非亦是为了要……”

狄扬笑道:“错了错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说的错了。”面容一正肃然道“小弟与兄台虽然仅有一面之交却深信兄台所作所为绝不会有悖于武林之正义怎会前来对兄台不利!”

南宫平默然半晌忍不住自心底出一声叹息缓缓道:“想不到天下人中竟然还有一人能了解小弟的苦衷……”言语之中满含感激这一份罕有的友情似乎使得夜风中充满了温暖。

梅吟雪回头过来轻轻一笑道:“那么……我真是错怪你了!”

她冷削的面容突地现出了微笑当真是有如荒凉的大地突地开放了一片春花此刻只要有人是南宫平的知己也就是她的知己纵然她对一个人厌恶了但只要此人能对南宫平称赞她也会将这份厌恶化作微笑。

狄扬目光不敢去捕捉这朵微笑他垂下头突又朗笑起来:“兄台可知道小弟此番前来原是为了报功来了。”

南宫平微微一怔只听狄扬又自笑道:“兄台可知道方才那一场大火是如何烧起的么?”南宫平恍然“哦”了一声心中更是感激方才若不是那一场大火此刻他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双重的感激使得做骨峥嵘的南宫平弯下腰去躬身一札但满心的感激却使得他口中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

狄扬微微一笑他深知这份无声的感激远比有声的真挚而浓重浓重得令他难以化解他只有以笑声来掩饰心中的激动!

“下了华山”他笑着道“我也到了西安只是来得迟些西安城已是一片动乱我挤了进去问了原因悄悄掠上一看那时你正与那‘终南派’的掌门人在苦苦拼斗我揣度情势知道无法化解更无法助兄台一臂之力只有……哈哈只有鬼鬼祟祟地放起了火来。”

南宫平侧目瞧了梅吟雪一眼梅吟雪道:“我刚刚已说过错怪了他。”

狄扬朗声笑道:“莫怪莫怪这‘鬼祟’两字小弟只不过是无意借用而已。”他大笑着又道“这‘天长楼’虽然盖得甚是堂皇哪知却甚不经烧我只放了三、四把火火势已烧得不可收拾我眼见两位安全出城忍不住随着跟了出来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两位其实也不过只为了要与兄台一叙而已别的没有什么。”

梅吟雪轻轻一叹道:“你哪里是为了要与他谈话你只是怕他受伤我无法照应……唉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朋友只可惜……你这样的朋友世上太少了些。”

狄扬心头一阵激荡口中却朗声笑道:“梅姑娘你虽料事如神却将我看得太善良了些。”

南宫平心中亦是阵阵感情激荡但口中却淡淡道:“小弟额角虽有微伤此刻已不妨事了。”这两人俱有一副热肠却又有一身傲骨一个虽然满心感激却不愿在面上表露一个虽是满腔热情却偏以一阵阵“无所谓”的朗笑掩饰。

梅吟雪微微一笑道:“我猜错了么?”

语声未了突听一声冷笑远远传来一人冷冷道:“自然是猜错了难道暗中纵火之辈还会有什么英雄好汉还会是什么良朋益友!”

南宫平、梅吟雪、狄扬齐地一惊闪电般转过身去!

夜色中只见一条黝黑的人影手摇雪白折扇有如幽灵一般悠然自一段残垣之后缓步而来。

一片树叶的阴影掩住了这缓步而来之人的面容狄扬双眉微挑身形立起有如鹰隼般扑将过去扬手一股掌风先人而至黑衣人朗笑一声:“好快的身法!”袍袖一拂突地斜斜向前冲出一丈再一步便已跨到南宫平身前。

狄扬低叱一声顺手一拍树干凌空掠了回来却听南宫平脱口呼道:“原来是任大侠!”

狄扬心中一动知道此人是友非敌双掌一沉飘然落下。

“万里流香”任风萍朗声笑道:“想不到纵火之人竟是‘天山’门下!”

南宫平却也想不到此时此地此人亦会前来当下便与狄扬引见。

任风萍哈哈笑道:“狄少侠制造‘天长楼’的匠人并未偷工减料只是兄弟我加了些引火之物是以便不经烧了!”

狄扬放声一笑道:“人道‘万里流香’乃是塞外第一奇侠今日得见果真是条没奢遮的好汉。”

相与大笑间任风萍道:“兄弟亦是关心南宫平的去处又慕这位纵火客的武功是以跟随而来!”

他语声微顿目光一转在南宫平、梅吟雪两人身上各各望了一会正色道:“梅姑娘与南宫兄经此事后在江湖中走动只怕已极为不便不知两位有什么打算?”他言语极是诚恳但目中却闪动着一种难测的光芒。

南宫平长叹一声道:“此事之后小弟亦知武林中人必定不谅但小弟问心无愧今后行止并不想有何改变大约先回‘止郊山庄’一次如有时间再返乡省亲……”

任风萍截口道:“别处犹可这两处却是万万去不得的。”

南宫平面色微变任风萍又道:“兄台休怪小弟直言无忌梅姑娘昔年叱咤江湖纵横武林时结仇实在不少今日西安城中之事不出旬日便已传遍江湖那时梅姑娘的仇家若不知两位的下落必定先去这两处守候两位武功虽高但众寡悬殊…唉!何况南宫兄的同门师兄们……”他沉重地叹息一声戛然住口。

目光转处只见南宫平面色凝重俯沉思梅吟雪却冷冷笑道:“那么以任大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呢?”

任风萍沉吟半晌似乎深知在这聪明的女子面前言语绝对不可差错。

“兄弟一得之愚只不过仅供为两位的参考。”他微微一笑沉声说道“梅姑娘昔年纵横武林时所结仇家与今日虽然同是那些人但此时绝非彼时之比情况大有不同。”

梅吟雪柳眉一扬道:“此话怎讲?”

任凤萍道:“那时这些人散处四方彼此之间谁也不知对方是梅姑娘的仇人而且以那时的情况谁都不愿也不敢说出但十年之后情势大变这些人如果知道梅姑娘未死必定纠合在一起前来寻仇。”

梅吟雪面上突地涌起一阵奇异的笑容缓缓道:“他们真的全是为复仇而来的么?只怕……”忽地瞧了南宫平一眼倏然住口。

任风萍道:“无论如何以兄弟之见两位单凭自身之力此后险阻必多……”

南宫平截口道:“兄台之意可是要教我等……托庇到别人的门下?”语声沉重显已不悦。

任风萍微微一笑道:“以两位的身份‘托庇’两字兄弟便有天胆也不敢说出口来。”

梅吟雪冷冷道:“任大侠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不是比拐弯抹角好得多了么?”

任风萍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两位此刻事值非常若没有几个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朋友日后实难在江湖中走动两位前程无限如此下去怎不令人惋惜。”

南宫乎叹道:“小弟岂无此心但当今世上有如两位这般光明磊落的朋友又有何处可寻。”

狄扬笑道:“在下算不了什么但任兄么……嘿嘿的确不傀为当世的豪杰塞外的奇侠。”

任凤萍含笑谢道:“兄弟庸才而已然薄有虚名怎比得上两位年少英一一”他语声突地一顿目光数转隔了半晌方自沉声接道“但兄弟我却认得一位朋友此人却当真有经世之才华碧落之侠心又精通奇门八卦琴棋书画武则是内外兼修登堂入奥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最难得此人不但有惊人之才还有惊人之志而且交友之热肠更是胜过小弟多多。”

梅吟雪暗中冷笑一声南宫平、狄扬却不禁悚然为之动容。

若是别人说出此话也还罢了但出自“万里流香”任风萍之口力量便大不相同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声问道:“此人是谁?”

任风萍微微一笑道:“此人久居塞外姓名甚少人知但小弟深知帅天帆三字日内便可传遍天下。”

狄扬道:“好一个潇洒的名字。”

南宫平道:“这般人物若是到了中原小弟自然要高攀的只恨此刻无法识荆而已。”

梅吟雪道“那么任大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交了这个朋友一切就都可以没有事了?”她语气之间仍是冰冰冷冷。

任风萍道:“南宫兄当今天下武林之势散而不合乱而无章。‘昆仑’久霸西域‘少林’尊称中原‘武当’坐镇江南此外南有‘点苍’东有‘黄山’北有‘天山’西有‘终南’各怀秘技各据一方俱有尊称武林之志时刻都可能引起武林之动乱只是因为昔年‘黄山’一役元气大伤加以‘神龙丹凤’统率天下是以不敢妄动。”

他滔滔而言虽已离题但南官平、狄扬听来却丝毫不觉厌烦。

任风萍又道:“但此刻各派后起之秀已出元气渐渐恢复本已静极思动加以‘神龙’一去均衡之力骤散天下武林中再无一人能镇压四方不出一年江湖必有风涛武林必有大乱一般后起之秀必将风涌而起同争锋锐不知又要有多少个辉煌的名字响彻人寰。”

语声渐高有如金石之声声声振动人心南宫平、狄扬但觉心头热血上涌豪气逸飞。一阵微风吹过南宫平忽地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又自暗叹一声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任风萍目光一转见到他面上的神态目中暗露喜色接口道:“分久必合静极必乱此乃当然之理但在这动乱之中武林中若无一种均衡大势的力量主持公道那么百家争鸣虽可激起新生之气但弱肉强食黑白不分狂暴**之事必定不少若再乱得不可收拾。那就更是令人可悲可叹”南宫平长叹一声道:“正是如此兄台高见当真是有如隆中之策精辟已极。”

任风萍微微一笑道:“兄弟哪里有卧龙之才那帅天帆才是塞外诸葛他足迹虽然未出玉门但分判武林情势却当真有如目见。不瞒两位兄弟我此番再人王门实是受命而来。要在天下武林群豪中找几位有胆识、有卓见的朋友共襄此举日后方能以正义之师为天下武林主持一些正义公道。”

狄扬双眉一扬击膝道:“好个正义之师只可惜此间无酒否则我真要与兄台痛饮三杯。”

南宫平念及自身的烦恼心中更是黯然。

梅吟雪却不禁冷笑一声暗中忖道:“原来这任风萍不过是个说客先来为那帅天帆收买人心哼哼这姓帅的竟想独霸江湖野心当真不小。”心念一转不禁又凛然忖道:“这任风萍外貌不俗武功出众言语之间更是卓越不凡句句都能打动人心行止之间又俨然是个磊落热肠的英雄人物无论从哪点判断此人已够得上是个枭雄之才是以连‘岷山二友’那等人物也都为他所用但他却又不过仅是那帅天帆一个说客如此看来那帅夭帆的武功才智岂非当真深不可测!”

她一念至此心中不禁为之骇然只听任风萍语声微顿似是在观察各人的反应然后接口又道:“南宫兄以兄台你之武功、才智再加以你的家世财富今后之武林本应是兄台之天下但兄台却偏偏陷身于此事之中既不能见谅于江湖同道亦不能见谅于同门兄弟两面夹攻左右为敌兄台便是有千般冤屈怎奈力量不逮亦不能取信于天下但兄台若能与帅天帆同舟共济再加以狄兄这般英雄人物从旁臂助何患大事不成!事成之后不但可以保武林正义而且兄台亦可凭力量柬邀天下武林同道将此事清清楚楚地解释出来。那时兄台力量不同一言九鼎天下武林中人还有谁敢不信兄台的话不但兄台自身险阻俱无名扬天下便是‘止郊山庄’亦可因兄台之名而永镇武林声威不堕!”

他这一番活反复说来面面俱到字字句句之中都含蕴着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实在叫人无法不留意倾听更叫人听了之后无法不为之怦然心动。任风萍目光转处望了望南宫平、狄扬两人面上的神色仰天笑道:“有道是两人同心其利断金。两位兄台若真能与我等同心协力日后武林江湖何尝不是你我兄弟之天下!”朗笑之声响彻四野!

梅吟雪秋波一转轻轻笑道:“听任大侠如此说来岂非不出十年这位奇才异能的帅天帆便已定必可成为天下武林的盟主了么?”

任风萍笑道:“若有南官兄这般少年英才之士为助不出十年武林大势实已然可以被我等操在掌握之中。”

他满心得意以为这少年两人定已被自己言语所动。

梅吟雪轻轻笑道:“这位帅大侠隐居塞外还未出道江湖便已有逐鹿中原、一统武林的雄心壮志当真令人佩服得很。”

她笑容虽然温柔甜美但语气中却充满轻蔑讥嘲之意只可惜满心得意的任风萍一时间竟未听出微微笑道:“三位俱是绝顶聪明之人想必接纳在下的这一番婆心苦口……”

梅吟雪秋波又自一转轻笑道:“任大侠的这番好意我们俱都感激得很但是……”她转目一望南宫平南宫平神情已不再激动目光中也已露出深思考虑之色于是她轻笑着接口道:“我们的危险困难迫在眉睫但任大侠的计划却仿佛是遥遥无期那位帅大侠甚至连足迹都未至中原……”

“万里流香”任风萍朗声一笑截口道:“各位既然已有与任某同谋大事之意兄弟我自也不敢再瞒各位。”

他笑容一敛正色接道:“兄弟的行踪虽是近月方在江湖显露但其实兄弟入关已有五年。这五年之中兄弟也在江湖中创立了一份基业只是时机未至是以武林中至今还无人知道。”

梅吟雪咯咯笑道:“不说别的就只这份深藏不露的功夫任大侠已可说是高人一等了!”

任风萍含笑道:“但兄弟择人甚严中下层的朋友虽已收拢了不少上层的兄弟却是寥寥可数是以兄弟才要借重三位的大力因为那位帅先生不日之内只怕也要入关来了。”

他虽然自负奇才但此刻却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被梅吟雪温甜的笑容与眼波所醉渐渐泄露了他本来不愿泄露的机密之事。

南宫平、狄扬面色微变只见任风萍眼神中闪铄着得意的光彩接着又道:“离此不远兄弟便有别墅虽然稍嫌简陋但却比此地清静得多绝不会有人来惊扰三位的大驾只是兄弟我在西安城里还要稍许逗留不能亲自陪三位前去。”

梅吟雪故意失望地轻叹一声缓缓道:“那怎么办呢?”

狄扬双眉微皱南宫平却已深知她的为人生性只是静观待变。

“万里流香”任风萍微笑道:“不妨兄弟虽然不能陪三位前去但沿途自有人接……”

他语声突地一顿目光炯然默注了三人半晌——。

梅吟雪笑容更甜南宫平面容沉静狄扬虽有不耐之色但为了南宫平与梅吟雪仍可暂时忍耐。

任风萍对这三人的神态似乎颇为满意。

他面上又复泛出笑容一面伸手入怀一面缓缓说道:“兄弟虽与三位相交心切但三位或许还未深信……”他语声顿处手掌已自怀中取出梅吟雪、南宫平、狄扬一起凝目望去只见他手掌之上已多了三个金光灿灿、色彩缤纷、似是金丝与蚕丝同织的丝囊。

梅吟雪娇笑一声道:“好美这是什么?”

任风萍沉声道:“直到今日为止中原武林中能见到此物之人可说少之又少……”他极其慎重地将其中一具丝囊解开众人只觉一阵奇香扑鼻而来他已从囊中取出一面方方正正、黝黯无光、看来毫不起眼的紫色木牌极其慎重地交到梅吟雪手上。

梅吟雪垂望去只见这乍看毫不起眼的木牌制作得竟是十分精妙正面是一幅精工雕刻的图画刻的仿佛是高山峰巅处缥缈的烟云又仿佛是夕阳将下氤氲在西方天畔的彩霞云霞中有一条人影负手而立初看极为模糊仔细一看只见此人神情潇洒衣角飘拂虽在夜色之中望去仍觉十分清晰精致直将此人的神情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只可惜所刻的仅是一条暗影看不到此人的面貌究竟如何。

反面刻的却是两句自唐诗人高适所作“燕歌行”中化出的诗句。

“男儿本应重横行风雨武林显颜色。”

字迹虽小但铁划银钩笔力雄浑自然也是巨匠手笔木牌沉沉甸甸散着一阵阵扑鼻异香。

梅吟雪俯凝注了半晌抬头一笑问道:“这上面所刻的人莫非便是那位帅天帆么?”

任风萍颔道:“这一方‘风雨飘香牌’也就是那帅天帆的信物。”

他微微一笑将另外两个丝囊分别交与南宫平、狄扬一面笑道:“兄弟为了取信于三位是以不惜破例未经任何手续便将此物取出。”

梅吟雪轻轻把弄着手中的丝囊与木牌笑道:“什么手续?”

任风萍道:“三位到了兄弟的下处自然就会知道的!”

他突地双掌一拍出一声清脆的掌声掌声方了远处便又如飞掠来一条人影身形急快轻功曼妙竟是那“岷山二友”中的“铁掌金剑独行客”长孙单!

他闪电般掠了过来身形一顿笔直地站在任风萍身侧炯然的目光狠狠地在梅吟雪面上一扫突地瞥见了她掌中之物面上立刻现出惊诧之色。

任风萍目光一转微微笑道:“长孙兄仿佛与梅姑娘之间有些过节但此后已成一家人长孙兄似乎该将往事忘怀了。长孙单木然愕了半晌冷冷道:“在下此刻已经忘了。”

梅吟雪娇笑道:“忘得倒真快嘛!”

任风萍哈哈一笑道:“劳驾长孙兄将他们三位带到‘留香庄’去兄弟在西安城中稍作勾留便赶来与各位相会!”

长孙单道:“那么……剑……”

任风萍笑道:“南宫兄你留在西安城中的那柄宝剑兄弟也命人为你取来了。”

南宫平正在俯沉思闻言一愕长孙单已自背后取下长剑冷冷道:“剑鞘方配不大合适。”

任风萍取过剑来转交与南宫平含笑道“方才兄弟冒昧闯入南宫兄房中时已见到这柄名震武林的利器后来见到南宫兄未带在身畔便又不嫌冒昧为南宫兄取来了。”

他朗声一笑似乎不愿等着南官平对自己称谢目光转向狄扬笑道:“狄兄你可知道这面木牌的奇异之处何在?”

狄扬剑眉微轩冷笑道:“无论这木牌有何奇异之处但教我狄扬作一个妄想称霸武林之人的爪牙哼哼一一”突地手腕一甩将掌中丝囊抛在地上仰望天再也不望任风萍一眼。

任风萍心头一惊面容骤变失色道:“狄兄你……你……”

长孙单面容冷冰枯瘦的手掌缓缓提起扶在腰畔。

南宫平长叹一声:“任兄对小弟之恩实令小弟感激那位帅大侠入关之后小弟也深愿能攀如此英雄人物为友但是……”他又自一叹将掌中丝囊交回任风萍接道:“小弟愚昧无才又复狂野成性只怕不能参与任兄如此庞大的组织与计划但是唉——任兄之情小弟却不会忘怀的。”

他生性仁厚已看出任风萍的用心是以不愿被此人收买但心中却又觉得此人于己有恩是以此刻不觉有些叹息。

任风萍面容铁青手掌紧握几乎将掌中丝囊握碎目光缓缓转向梅吟雪。

梅吟雪笑道:“我倒无所谓……”她轻轻一笑将木牌放回丝囊之中南宫平面容微变任风萍目光一亮梅吟雪却又接着笑道:“但我却也没有这份雄心壮志是以对任大侠的好意也只有敬谢了只是……”她突然将丝囊轻轻放入怀里接口娇笑道:“这丝囊与木牌我都十分欢喜舍不得还给你你既然已经很大方地送给了我想必绝不会又很小气地收回去的任大侠你说是么?”

狄扬忍不住微微一笑只见任风萍面色惨白愕在当地缓缓俯下身去拾起了地上的丝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南宫平心中大是不忍沉声道:“任兄日后若是有什么……”

话声未了任风萍又仰天长笑起来笑声高亢而冷削。

“好好!”他长笑着道“原来我任风萍有眼无珠原来三位是存心戏弄于我……”

笑声突地一顿他垂下目光一字一字地沉声道:“但三位既已听到了我这些隐秘难道还想生离此间哼哼!任风萍难道真的是个呆子!”袍袖上拂双掌一拍身形突地后掠七尺!

又是一声清脆的掌声响过四周的阴影中霍然现出了数十条人影。

南宫平、狄扬、梅吟雪心头一震“铁掌金剑独行客”长孙单面色阴沉掌中已缓缓自腰畔抽出一柄精钢软剑!

任风萍仰天冷笑道:“任某若非深有把握能使三位永远闭口怎会在三位面前现出机密?”他手掌一挥四下人影便缓缓包围而来。

南宫平目光四扫突地冷笑道:“在下本对任兄存有几分感激之心但如此一来却叫在下将这份感激付与流水!”

任风萍冷冷一笑截口道:“阁下是否感激于我哼哼!全都没有什么两样了。”

南宫平剑眉微挑长笑道:“西安城中数百豪士尚且困不住我南宫平难道此刻这区区数十人便能使我丧生此地么?”

狄扬大声道:“有谁胆大尽可叫他先来尝尝‘天山神剑’的滋味!”

任风萍冷冷笑道:“任某且叫你们看看任某的五年心血是否与西安城中的那班废物大有不同之处。”话声未了他身形已自向外展动长孙单亦是拧腰错步“唰”地斜掠数丈与任风萍一起站在那一圈黑衣人影之外!

只听任风萍的笑声冷冷自人影外传来南宫平一手持剑狄扬双掌平举缓缓走到梅吟雪身侧。

夜色深沉晚风飒然只见这一圈人影沉重地移动着脚步缓缓逼进!

梅吟雪沉声道:“先莫动手以静制动稍有不对不妨先冲出重围……”

突听一阵铁链之声“叮铛”响起接着任风萍一声清叱:“天!”数十条人影手臂一扬只听“呼”一声数十道寒光突地自这些黑衣大汉掌中冲天飞起1任风萍接连喝道:“地!”这数十道寒风未落又是数十道强风自人影中飞出一起击在南宫平、狄扬、梅雪吟三人身前。

三人齐地一惊夜色中只见数十道匹练般的寒光一起袭来宛如数十条银蛇又宛如数十道飞瀑!

南宫平大喝一声右手拔出长剑身形展动剑光暴长梅吟雪长袖飞舞狄扬双掌伸张这三人各各背对而立正待各以绝技将自己面前的一片寒光击落。

哪知突地又是一声低叱:“风!”

“呼”地一声这一圈银光突地冲天飞起本自飞起的一圈银光却宛如闪电般击下耀目的银光强烈的风声再加以还有一阵阵铁链挥动时的“叮铛”之声声势端的不同凡响。

狄扬长啸一声身形拔起梅吟雪惊唤道:“不好!”

话声未了只见方自飞起的银光已又交剪飞下霎眼间狄扬的身形已被一片银涛淹没!

南宫平心头一懔剑光挥动缭绕全身亦自冲天飞起。

狄扬身形方起夜色中只见数十柄银光闪闪的流星飞锤已当头向自己击下他身形一折方自转向掠出哪知身下又有一片银锤卷上一片耀目的银光将他紧紧卷在中央。

刹那间他来不及再加思索双掌一合“噗”地夹住了一只银锤身形拧转笔直向下扑去只觉掌心一阵刺痛左腰右胯更是奇痛攻心耳畔只听一阵“呛啷”之声他身形已自撞在一个黑衣大汉的身上两人一起惊呼一声齐地倒在地上。

南宫平以剑护身方自飞起只见银涛中微微一乱他乘隙飞舞长剑“叶上秋露”虽是因人成名本身并非切金断玉的神兵利器但南宫平此刻全力挥出威力亦不凡!

只听一阵“呛啷”之声黑衣大汉掌中的奇形兵器“链子流星单锤”已被他削落三柄他身形一折却见狄扬已惊呼着倒在地上。

梅吟雪见到这班黑衣汉子用的竟是“流星锤”心头暗自微懔:“难怪任凤萍有恃无恐!”

要知“流星锤链子枪”这一类的软兵刃虽非江湖罕见之兵刃但却十分难练尤其在人多时使用若无十分功夫反易伤着自己但练成后却有加倍的威力。

这数十条黑衣大汉竟能一起使用这种兵刃显见必已训练有素默契极深才不致伤着自己其威力自也与众不同。

梅吟雪江湖历练极丰见到这等阵式本来已有退意但此刻南宫平已腾身飞起她心中不知怎地突觉一阵激动再也无暇顾及自身的安危轻叱一声飘飞而起长袖一拂一阵强凤挡退了七柄击向南官平的银锤!

南宫平长剑飞舞却已向狄扬跌倒处扑去梅吟雪柳眉皱处花容失色知道若是银锤跟踪击来南宫平必定难免要伤在锤下!

但此刻银光已乱就在她动念之间任风萍已自大喝一声:“霜!”。

梅吟雪身形一转随着南宫平扑了下去只听“呼”地一声数十柄银锤竟一起收回数十条黑衣大汉亦自一起退后十步。

任风萍在圈外指挥阵式见到银光散乱心头亦自一惊原来这“天风银雨阵”乃是他专门为了对付中原武林高手所创确曾费了不少心血此阵并不暗合奇门八卦仅以无比精严的配合见长“天、地、凤、雨、日、月、云、雪、霜”九种变化互为辅助生生不息变化虽不十分精妙繁复但深信就凭这数十柄奇形兵刃所组成的奇形阵式其威力已足以将任何一个武林高手伤在那满布棱刺的流星银锤下!

此刻他并未见到狄扬已受重伤深恐这苦心所创的阵式被毁低叱一声撤回阵式身形一转飘然落在阵中……

南宫平俯下身去只见狄扬左腰右胯血渍斑斑左手叉着一个黑衣大汉的咽喉紧紧将这大汉压在地上指缝之间也不断有鲜血汩然沁出这大汉左掌上套着一只皮套套上缠着一条亮银细链链头的银锤却被狄扬握在高举着的右掌中只听狄扬闷“哼”一声银光闪处血光飞溅他竟将这大汉的头颅一锤击碎。

南宫平心头微懔一把握住了狄扬的手腕只见狄扬霍然转过身来双目之中满布血丝头脖前胸之上满溅着淋漓的鲜血这少年初次受伤亦是初次伤人见到自己满身的鲜血神智竟似已乱呆呆地望了南宫平两眼嘴角肌肉抖动然后转眼茫然凝注着掌中的银锤呆呆地起愕来。

银锤之上鲜血仍在不住滴落一滴一滴地滴在南宫平的手掌上冰冷的鲜血带给南宫平的是一种难言的惊粟之感他心头亦自一阵茫然终其一生他都不敢将别人生命的价值看得轻贱。

任风萍飘然落下目光一扫见到他两人的神态冷笑一声沉声道:“原来‘天山神剑’也不过如此而已!”

梅吟雪冷冷笑道:“不过如此而已的‘天山神剑’却已令你阵式大乱亏你见机得早将阵式撤开否则——嘿嘿。”

她轻蔑地冷“嘿”两声其实心中何尝不在暗暗惊悸于这种奇异阵式的威力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你且看看你那弟兄破碎的头颅难道你不怕……”

语声未了任风萍突地阴森森地狂笑起来。

南宫平剑眉一扬厉声道:“你笑些什么?难道你竟敢将生命与鲜血看作可笑之事?”

任风萍笑声一顿冷冷道:“你可知道花朵树木俱需灌溉方得生长?”

南宫平愕了一愕不知他怎会突他说出这句毫不相干的话来。

只听任凤萍冷冷接口道:“武功阵法亦正与花朵树木一样世上无论任何一种武功任何一种阵法若没有鲜血的灌溉焉能成熟滋长?我手下弟兄虽死一人但他的鲜血却将这‘天风银雨阵’灌溉得更为成熟了这自然是可喜之事在下为何不笑?”

这番荒谬但却不无至理的言论只听得南宫平既是愤怒叉觉得悲哀悲哀的是他突然想起自身所习的武功亦是前人以鲜血灌溉而成他不禁暗中感叹唏嘘只觉这任风萍的言语当真有着刀剑般锋利每每一言便能刺入别人的心底。

“万里流香”任风萍目光闪动微微一笑沉声道:“我任风萍此次入关并无与关中武林人士结怨之意是以这‘天风银雨阵’只是备而不用而已……”

他语声顿处突地长叹一声接道:“西安城里千百武林豪士围剿于你甚至你的同门兄弟俱都对你不谅只有我任风萍不惜犯下众怒一一唉!你切莫教我违了本意反将你伤在阵下!”

南宫平叹息一声梅吟雪冷笑接口道:“你威吓不成莫非又要来软求么?”

任风萍面色一沉厉声道:“三位若不听我良言相劝那么任某只有让三位看看这‘天风银雨阵’的真正威力了。”

话落他正待离地而起梅吟雪轻叱一声:“慢走!”纤腰微拧窈窕的身形突地飘飘飞起。

任风萍暗道一声:“好轻功!”梅吟雪已飘落在他身前任凤萍哈哈笑道:“你当我身在阵中‘天风银雨阵’便无从施展威力么?梅吟雪道:“不错!”她轻轻一笑口中又道:“我就想留着你在这里。”纤掌微扬轻轻一掌拍去却怕向任风萍肩头的乒肩井“大穴!任风萍眼帘微垂不敢去看她面上的笑容脚步一转左掌横扫她胁下冷冷道:“恕不奉陪了!”右足微顿身形骤起。

梅吟雪娇笑道:“你就是走不得。”右臂一扬长袖飞起突地有如蛇蟒一般缠住任风萍右足的足踝!

任风萍心头一震双掌立沉右足向上提起左掌横切梅吟雪的衣袖。

梅吟雪手腕一抖衣袖重落娇笑着道:“你还是下来吧!”

语声未了任风萍果已落在地上双掌护胸凝注着梅吟雪方才她轻描淡写施出的那一招“流云飞袖”看来虽然平平无奇但运力之巧行气之稳实在妙到毫巅便是“武当派”当今的掌门“停心道长”也未见有这般功力。

南宫平亦是暗暗吃惊直到此刻他方始见梅吟雪的真实武功竟比他心中所想的高深得多而且她举手投足之间还似乎不知含蕴着多少潜力只是未遇对手施展而已。

他不禁既是惊奇又是钦佩。这十年之间她僵卧在一具窄小暗黑的棺木里本应是一段令人窒息、令人疯狂的岁月然而这奇异的女子却不但恢复了她被毁的功力一一这原是多么艰苦的工作——悟得了内家功夫中最难的驻颜之术而且功力招式之间竟似比她原有的武功还进步了些他实在想不透她所凭借的是一种何等高妙奇奥的武功秘术而造成了这武林中百年未有的奇迹。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狄扬已自他身边缓缓坐起。

任风萍冷笑一声缓缓道:“你们是要降抑或是要战最好快些决定。”

梅吟雪道:“我偏要多拖一些时候!难道不行么?”

任风萍冷冷道:“那么你们只好快些准备这位姓狄的后事了!”

南宫平心头一懔失声道:“你说什么?”

任风萍两目望天缓缓道:“银锤之上附有巨毒见血之后无药可救……”他霍然垂下目光注定南官平接口道:“你若想救你的朋友还是快些作个决定的好!”他暗惊于梅吟雪的武功终于施出这个杀手铜来。

南宫平面色大变转目望去只见狄扬面容僵木果然已失了常态。

梅吟雪秋波四转冷冷道:“危言耸听却也吓不倒我!”

任风萍冷冷笑道:“只怕你心里已知道我并非危言耸听吧!”

他似乎漫不经心地望了望南宫平面上的神色接口道:“你虽然是心冷血冷将朋友的生死之事全不放在心中但是……”他突地大喝道“南宫平难道你也是这样的人么?”

南宫平心念转动只觉狄扬被自己握着的手掌已变得炙热有如烙铁向前凝注的眼神也变得散乱而无光。

梅吟雪轻叱一声道:“我若将你擒住还怕你不献出解药么?”

任风萍冷冷笑道:“解药并未在我身边何况——嘿嘿!你自问真能擒得住我?”

梅吟雪柳眉微扬突也仰天冷笑了起来:“可笑呀可笑!”

她冷笑着道“我只当‘万里流香’任风萍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也不过如此!”

任风萍以手抚颜故作未曾听见梅吟雪冷笑又道:“以这种方法来使人人伙岂非蠢到极点别人纵使从了入伙后难道就不能出卖你的机密?难道不能反叛?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话犹未了只听任风萍哈哈笑道:“这个不劳姑娘费心任某若没有降龙伏虎的本领怎敢在月黑风高之时上山!”

梅吟雪暗道一声:“罢了!”知道攻心之战至此已然结束。

他两人俱是强者在这一回合之中谁也没有为对方言语所动要知此时此刻彼此双方心中俱有畏惧是以彼此心中谁都不愿再启战端只望能以言语打动对方不战而胜。

晚风吹拂梅吟雪心中主意已定面上便又巧笑嫣然方待出其不意将任风萍点住穴道一击不成便立刻全身而退乘那阵式未及动之际与南宫平冲出重围。

哪知静寂中突听一声鸦鸣划空而来星空下一团黑影疾飞而至来势之疾有如鹰隼哪里!是一只乌鸦!

梅吟雪心头微惊只见这只钢啄铁羽的乌鸦疾地扑向任风萍的面门似乎要去啄他的眼珠。

任凤萍心头亦自一惊脚下移动“唰”地一掌疾拍而出!

这一掌去势迅那乌鸦又是前飞之势衡情度理实无可能避开这一掌哪知刹那间它竟又一声长鸣闪电般倒飞而去去势之急竟比来势还要惊人霎眼间便已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半声鸦鸣尚在星空下荡漾。

任风萍一掌扫出乌鸦已自去远他呆呆地木立当地扬起的手掌几乎放不下来世上灵禽异兽虽多但一只乌鸦竟能倒退飞行却实是自古至今从来未有的奇闻异事!“难道此鸟虽有乌鸦之形却非乌鸦而是一种人间罕睹的奇禽异鸟么?”

他心中不禁暗自猜疑那边梅吟雪与甫宫平亦是满心奇怪要知鸟翼兜凤仅能前飞此乃人尽皆知之事是以这倒飞之鸦才能在此刻这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转开他三人的注意之力。

错愕之间只听一阵极为奇异的喝声:“让开让开!”自远而近接着四下手持流星锤的黑衣大汉一阵骚动竟乱了阵脚纷纷走避让开一条通路。

“万里流香”任风萍双眉一皱低叱道:“不战而乱罪无可赦难道你们忘了么?”

叱声未了突地一个白蓝袍的枯瘦道人自阵外大步而入一面喝道:“让开让开!”

他须皆白蓝袍及膝形容枯瘦但神情却极矍铄步履之间更有威仪左掌平举当胸掌中竟托着一只乌鸦大步而来。任风萍凝目望去突地现那一声声粗嘎奇异的呼声竟是出自他掌中的乌鸦口中出心头不觉一懔冷汗涔涔而落。乌鸦倒飞已是奇闻乌鸦能言更是惊人任风萍虽纵横江湖阅历极丰心计更深但此刻却也不禁失了常态。

梅吟雪秋波一转亦是花容失色这道人面带微笑乌鸦却是嘴喙启合突又喊道:“月不黑凤不高怎地这西安城四下俱在杀人放火你们难道要造反了么?”

声音虽粗嘎但字句却极是清晰梅吟雪双腿一软几乎要惊呼出声来。

只有南宫平目光闪动面上并无十分惊异之色他见了这白道人心中一动便想起一个人方自脱口呼道:“你……”

哪知这道人的眼神却已向他扫来与他打了个眼色他满腹疑团顿住语声望着这道人起愕来。

“万里流香”任风萍强抑着心中的惊恐长身一揖道:“道长世外高人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那自道人哈哈一笑那乌鸦却又喊道:“你怎地只向他行礼难道没有看到我么?”

任风萍愕了一愕要向一只乌鸦行礼实是荒唐已极。

白道人哈哈笑道:“我这乌友生性高做而且辈份极高你即使向他行个礼又有什么关系。”他语声高亢声如洪钟举止之间更是以前辈自居。

任风萍呆了半晌满心不愿地微一抱拳他此刻已被这白道人的神情以及这神奇乌鸦的灵异震慑竟然一切惟命是从。

南宫平目中突地泛起一阵笑意仿佛觉得此事甚是可笑梅吟雪心中暗暗奇怪她深知南宫平的为人知道他绝不会对一个武林前辈如此汕笑不禁也对此事起了疑惑。但这只乌鸦的灵异之处却是有目共睹之事她虽然冰雪聪明却也猜不透此中的道理。

只见白道人颔笑道:“好好孺子有礼也不枉我走这一趟。”他语声一顿望着任风萍正色道:“我无意行过此间见到这里竟有凶气血光直冲霄汉我不忍英雄遭劫是以特地绕道来此。”

任风萍茫然望着他讷讷道:“前辈之言在下有些听不大懂。”

白道人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你晦气已透华盖妄动刀兵必遭横祸你纵与这两人有着深仇大恨今日也该乘早脱身。”他望也不望南宫平与梅吟雪一眼似乎对他两人甚是厌恶沉声接口道:“他两人若是定要与你动手我念在你谦恭有礼的份上替你抵挡便是。”

他说得慎重非常似乎此刻身居劣势之中的不是南宫平与梅吟雪而是这“万里流香”任风萍。

任风萍面色微变愕了半晌讷讷道:“但是……”

白道人长眉一扬厉声道:“但是什么?难道你竟敢不信我的话么?”

话声方了那乌鸦立刻接口道:“大祸临头尚且执迷不悟可悲呀可悲可叹呀可叹。”

任风萍木立当地面上颜色更已惨变他望了望南宫平与梅吟雪又望了望这乌鸦与道人讷讷道:“晚辈并非不信前辈的言语但晚辈今日之事实非一言可以解决而且……”

白道人冷冷道:“而且我说的话实在太过玄虚难以令人置信是么?任风萍虽不言语实已默认白道人突地仰天大笑起来道:“老夫平生所说之言从未有一人敢不相信亦从未料错一事你若不信奠非真的想死了么?”

那乌鸦竟也“咯咯”怪笑道:“你莫非真的想死了么那倒容易容易……”

任风萍目光转动心中突地想起一个人来失色道:“前辈莫非匣是数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人称万事先知、言无不中的‘天鸦道长’么?”

白道人哈哈笑道:“好好你总算想起了老夫的名字不错老夫便是那报祸不报喜的‘天鸦道人’!”

任风萍目光一闪讷讷道:“但……但江湖传言前辈早已……仙去……”

白道人“天鸦道长”截口笑道:“十余年前老夫厌倦红尘诈死避世想不到武林之中竟然有许多人相信了。”

梅吟雪此刻心中亦是大为惊奇她早已听到过这位武林异人的盛名知道此人在江湖中素有未卜先知之名言人之祸万不失一只要他对某人稍作警告其人便定有大祸临头是以武林中人方自称他为“天鸦道人”“鸦”之一字听来虽不敬但武林中却无一人对他有不敬之意。

任风萍惊喟一声心中再无疑念。白道人笑容一敛转向梅吟雪道:“老夫的话你两人可听到了么?”

梅吟雪心念转动瞧了南宫平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白道人“天鸦道长”沉声道:“老夫有意救他逃过此劫你两人可有异议?”

梅吟雪何等聪明早已知道他是在暗中帮助自己立刻按口道:“既有前辈之言当然没有问题。”

白道人“天鸦道长”微一挥手转目道:“那么你就快快去吧。”

任风萍一微迟疑只听乌鸦道:“再不走可就迟了。”

任风萍暗叹一声躬身道:“前辈大恩在下日后必当面谢。”手掌一抡大喝道:“走!”他本已占得优势此刻却像是被人开恩放走心中非但毫无忿恨不满反而对这“天鸦道长”大是感激。

那一班黑衣大汉见了这乌鸦的神异早已胆战心惊听到这一声“走”字竟真的有如皇恩大赦化作一道行列急急走去。

任风萍狠狠望了梅吟雪几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长叹一声跺了跺脚转身掠去只见他身形一闪两闪便已消失在黑暗里。

南宫平一直未曾言语直到任风萍身形去远突地长叹一声道:“你又骗人了唉!若不是狄兄我……”他神色间仿佛甚为自疚。

梅吟雪心中大奇只见那白道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道:“这就叫做以牙还牙对付这种奸狡之徒骗他儿回又有何妨?”

南宫平叹道:“欺骗之行终究不足可取……”

梅吟雪怔了一怔心中实在茫然不解忍不住问道:“骗什么?”她虽有无比的智慧却又看不出此中有什么欺诈之事。

那白道人似乎深知南宫平的生性对他的责备之言并不在意只见他轻轻抚着掌中的乌鸦的羽毛笑道:“乌友乌友今日多亏你了!”右手一反突地在这乌鸦足上拉了两下似乎要拉断什么然后左掌一扬道:“去吧!”

那乌鸦“哑”地一声振翼飞去远远地飞入夜色里。

梅吟雪见他竟将如此灵异的乌鸦放走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可惜忍不住惊唤道:“呀——它还会飞回来么?”

白道人哈哈一笑道:“姑娘毋庸可惜这么多的乌鸦在下随时都能捉上数十只的。”

梅吟雪茫然地瞧了南宫平一眼缓缓叹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教人猜不出来……”她自负聪明绝世见到世上竟会有自己猜测不透的奇异之事心中不觉甚是苦恼。

白道人以手捋须哈哈笑道:“遇敌之强攻心为上想不到的只是在下这一着手法不但瞒过了那‘万里流香’任风萍竟然将名满天下的‘孔雀妃子’也一起瞒过了。”

南宫平沉声一叹道:“七年前故人星散想不到今日能在这西安城外见着了你想不到你竟解了我困身之围更想不到……唉!多年未见你的脾气仍是一丝未改……”他又自沉声一叹倏然住口语声之中既是欣喜又是感叹。

白道人笑容一敛讷讷道:“不瞒公子我这些巧手花招已有多年未曾用了只是今日见到公子身在危难之中偶一为之……”

南宫平叹道:“你来救我我自是感激但这般手法究竟不是大丈夫行径你一生闯荡江湖难道就不想博一个光明堂皇、正正大大的名声做两件轰轰烈烈、流传后代的事么?”

他语声虽和婉但语气中却有一种百折不回的浩然正气。

白道人面色微变终于默然垂下头去。

南宫平缓步走到他身旁轻轻一拍他肩头缓缓道:“我言语若是重了你莫恨我你要知道我若不以与你交友为荣这番话也不会说了何况——你如此对我我心里实是深深感激得很。”

白道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目中充满着友谊的光辉两人对望半晌他突地上前一步紧紧握起南宫平的手掌道:“这……些年来你好么?”语声激动显见是出自真情。

南宫平连连颔道:“我好我好你过得好么?他坚定的面容亦为真情所动眼眶中也隐隐泛出泪光。梅吟雪手支香腮苦苦思索此刻突地一拍手掌轻笑道:“我知道了。”她转身一步掠了过来一把捉住了白道人的手腕。

南宫平沉声道:“什么事?”

梅吟雪娇笑着道:“你看他手掌果然藏着一团黑线哈哈!乌鸦倒飞原来是他在鸦足上缚了一条长线用力拖回去的。”

白道人笑道:“姑娘果然是兰质慧心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的耳目。”

南宫平望着梅吟雪面上兴奋而得意的笑容竞像是比乍获新衣美食的贫家童子还要高兴心中不禁暗叹忖道:“她表面看来虽然冷若冰霜令人难近但其实却仍有一片赤子之心只是……唉!天下武林中人但知她冷酷的外貌又有谁知道她那善良的心呢?”

心念转处突见梅吟雪笑容一敛皱眉道:“但是……那乌鸦怎会口吐人言却仍然令我不解!”

白道人朗声一笑突地又以那种奇异而嘶哑的声音说道:“姑娘久走江湖可曾听过在江湖流浪卖艺者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魔术么?”

这声音不但奇异最怪的是竟非自白道人的口中。

梅吟雪仔细聆听只觉它似乎是从白道人的胸腹之间出那是一种近似饥饿者腹内饥鸣的声音梅吟雪呆了一呆道:“什么魔术?”她虽然久走江湖但交往俱是武林一流高手自然不会知道这种旁门左道。

南宫平道:“这种功夫叫做‘腹语之术’乃是利用人们体内气息的流转自腹内出的在江湖卖艺者之间乃是一种上等的技艺而且极为难练……”

白道人以手抚肚朗笑着截口道:“旁门小技有什么值得夸耀之处。”

南宫平正色道:“任何一种技艺练成俱非易事怎可轻视只是要看它用得正与不正罢了。”

梅吟雪轻轻一叹缓缓道:“想不到在那些下五门走江湖的人们之中竟然还有这种奇异的技能你说它是旁门小技我却觉得它妙不可言哩可怜我却连听也没有听过。”

南宫平缓缓道:“世界之大万物之奇本就不是一人之智力所能蠢测要想什么事都知道的人往往会什么事也不知道。”

白道人垂长叹一声心中显有许多感激。

梅吟雪亦是暗中轻叹面上却嫣然笑问:“如此说来你既然不是‘天鸦道长’那么你又是谁呢?”她生性好强纵然被人说中心事面上却也不愿显露。

南宫平庄严的面庞上突地泛起一丝笑容仿佛他只要一想起这白道人的名字便觉有些好笑。

白道人干咳一声道:“在下姓万名达昔日本是南宫公于门下的一个食客。”他忽然朗笑数声道“但武林中人却都将我唤做‘无孔不入万事通’虽以我也只好叫做万事通了。”

他大笑数声抬目望去只见梅吟雪面上沉沉穆穆并无半分笑容不禁诧声道:“姑娘难道不认为这名字甚是可笑么?”

梅吟雪轻叹一声肃容道:“若非绝顶聪明之人若无极强的求知之欲若没有下过数十年的苦功岂能被人称为‘万事遁’这名字我听了只有钦佩哪有半分可笑之处。”

白道人万达怔了一怔满心俱是感激知己之意。

南宫平叹道:“若非绝顶聪明之人又有谁能说出这种与众不同的话来。”

梅吟雪嫣然一笑只听万达叹道:“自从公子投入‘神龙’门下之后昔年依附在公子门下的人便都星散我漂泊江湖仍然是一无所成……唉!这正是公子所谓贪多之害。日前我来到西北本来也是为了要一观‘丹凤神龙’之战同时看一看公子的近况哪知却来迟一步到了西安便听到‘孔雀妃子’复出江湖之事也听到公子你在‘天长’楼头力斗‘终南掌门’的英风豪举。”

他长叹一声接道:“那时我便知道公子你在这些年里武功已有大成心里实在高兴得很但却又担心着公子的安危便立即出城原来也未想到能遇着公子哪知……”

梅吟雪一笑截口道:“哪知你的攻心战术却替我们惊退了任风萍否则我们已有人受伤还真未见得能冲出……”

南官平突地轻喝一声:“不好!”一步掠到狄扬身边俯望去星光之下只见狄扬神智已然晕迷面上也隐隐泛出黑紫之色!

任风萍那“锤上有毒”的话竟非虚言恫吓。

一眼之下南宫平只觉得一般寒意涌上心头惶声道:“狄兄你怎样了?”

狄扬双目微阖竟听不见他的话了。

南宫平双掌紧握满头冷汗滚滚而落万达俯身一看亦自变色只见南宫平缓缓转过头来沉声道:“有救么?”

万达沉吟半晌黯然叹道:“他身中之毒绝非中原武林常见的毒药而且此刻中毒已深……恐怕……恐怕……”

南宫平失色道:“难道无救了么?万达叹道:“除了任风萍自配的解药以及昔年‘医圣’所炼、今日江湖已成绝传的‘与天争命丹’外便是‘救命郎中’蒲灵仙只怕也无力解此巨毒。我或能暂阻其毒势蔓人心房但…”

言犹未了南宫平突地振臂而起梅吟雪轻轻挡在他身前道:“你要做什么?”

南宫平沉声道:“狄兄因我而伤我岂能见死不救”梅吟雪面色一变道:“你若要去问任风萍求取解药岂非比与虎谋皮还要困难?”

南宫平冷冷道:“便是与虎谋皮我也要去试上一试。”

梅吟雪幽幽一叹道:“那么……我陪你去。”

南宫平道:“你此刻已是武林中众矢之的怎能再去涉险。”他面容虽无表情但关切之意却已溢出言外。

梅吟雪道:“你什么事都想着别人难道就不该为自己想想么?”

南宫平面色一沉道:“若是事事为己着想生命岂非就变得十分卑贱。”目光一转只见得“冷酷若冰”的“冷血妃子”面上竟充满了关怀与深情不禁暗叹改口道:“你且与万兄在此稍候无论事成不成我必定尽快回来。”

梅吟雪凄然一笑道:“事若不成你还能回来么?”

南宫平朗然道:“一定回来!”

梅吟雪幽幽叹道:“你若答应我一击不中便全身而退我就不跟你去。”

南宫平心中百感交集突地忍不住开泄了心扉缓缓道:“我便是爬也要爬青回来只是……你们却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行藏。”

梅吟雪悄悄移动着娇躯让开了去路垂道:“我们会小心的!”

南宫平默然凝注着她只听她突地朗声道:“你若不小心自己我……我……反正我一定在这里等着你无论多久。”

南宫平缓缓伸出手掌突又极快地垂下沉声道:“我去了。”

万达目光凝注长叹一声道:“这位姑娘可真的就是‘孔雀妃子’么?”

南宫平怔了一怔道:“自是真的。”

万达道:“若非事实俱在我真难相信‘孔雀妃子’竟然会……”他又自长叹一声倏然住口他实在想不到“冷血妃子”梅吟雪竟会对人有这么深的关怀与情感。

南宫平木立半晌只觉得一阵难言的温暖自心底升起他再次望了梅吟雪一眼再次说了声:“我走了!”展动身形如飞掠去。

苍茫的夜色霎眼间便将他身形淹没。梅吟雪掩了掩衣襟轻轻道:“你看他此去……唉!你若真的是‘天鸦道人’就好了也可以告诉我他的凶吉祸福!”

纵是有着绝顶智慧的人但只要遇着了他们真正关心的事便也会不自觉地求助于命运。“冷血妃子”一生轻视人生仙笑命运对世上人人俱都相信的事她部没有一样相信因为她对任何事都没有关怀因为没有关怀与情感便没有恐惧没有恐惧便不会敬畏命运与人生。

而此刻她却深深地关怀与恐惧了似乎将“他”的生命看得远比自己的生命重要这情感来得是那么突然就像一盆倾翻了的颜料突地染红了她苍白的生命。

万达沉声一叹缓缓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纵有凶祸也抵不过他的正气侠心。姑娘你说是么?”

转目望去梅吟雪正自仰望天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因为她此刻也正在向苍天问着“他”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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