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西安城难得有雨而雨中的古城却并没有难堪的灰黯反而呈现一种蓬勃的生气。
但无论如何这古老的城市毕竟已渐在衰落中汉宫风流长春未央固然已是遗迹秦时豪华巍巍阿房更是已变做一堆瓦砾只有大雁、小雁双塔还有着昔目的瑰丽笔直地矗立在西北亘古未息的风沙里伴着曲江清淡的水波向远方的游子夸耀着这古城的风流遗迹。

大雁培半里处一片松柏如云便是“西北神龙”韦七太爷的庄院过了这片屋字栉比的庄院再行半里那一条石板铺成的街道便笔直地通向东边的城门。

朦漾的雨丝中城外放蹄奔来一辆马车五匹健马车上的帘幔深垂马上人却是灰袍大袖、乌簪高髻的道人。

傍着马车的四骑俱是面容苍白、目光炯炯、腰畔佩着长剑、像是终年不见阳光的中年道人眉宇之间又都带着十分沉重的神色。

当头一骑却是苍眉自形容枯瘦腰间空空衣袂飘拂提着缰绳的手掌竟是莹白如玉宛如妇人女子。

这五骑一卒一入城内便毫不停留地往“飞环”韦七的“慕龙庄院”奔去各各神色问都仿佛有着什么急事。

松柏连云的“慕龙庄”中演武厅外四侧的长廊下围绕着每边四十四张四边一百七十二张一行尾相连的大桌张桌上是一只全羊次张桌上是整只烤猎第三张桌上是半只红牛然后是十二只烧鸡十二只熏鸭十二只肥鹅四瓶陈年的汾河“竹叶青”酒然后又是一只全羊……往后循环只闻一片酒肉香气随风四散几乎可达西安城外。

方桌边沿摆满了数百柄精光雪亮、红丝缠柄的解腕尖刀余下的空隙堆着一叠叠花瓷海碗、青瓷巨觥。

演武厅内松柏树下六角亭中……笑语喧腾豪士云集。

“西北神龙”韦七太爷大步走到长廊外突地大喝一声纵身跃上了大厅上的滴水飞檐笑语纷纷的武林群豪不禁为之一惊不知生了什么事故哪知这精神矍铄的老人竟双足微分笔立在檐沿上振臂大呼道:“承各位朋友兄弟看得起今日到这‘慕龙庄’来我韦七没有什么招待有的只是粗菜淡酒以及武夫的本色!”

群豪恍然哄笑接着是一片怒潮的喝彩声宛如百十个霹雳一起响起。

“伪龙”韦奇目光闪动神采飞扬突又大喝道:“佩刀的朋友拔刀佩剑的朋友拔剑不使刀剑的朋友桌上有的是屠狼杀虎的解腕尖刀……正点子都在桌上并肩子上呀!”

这一“声大喝当真是响彻云霄又是一阵欢呼喝彩哄笑声山洪般响起接着便是一连串”呛嘟“之声剑出匣刀出鞘群豪欢笑着涌向方桌”伪龙“韦七”嗖“地跃下飞檐伸手一抹须上的雨珠抓起一柄解腕尖刀刀光一闪一片浆汁淋漓的大肉已被他挑起在刀尖上!长廊外假山畔一座绿瓦朱栏的六角亭中笑声未歇”万里流香“任风萍仍自手摇折扇面对凭栏而立的神龙子弟——郭玉霞、石沉含笑道:“这韦老前辈当真是位豪杰想不到我任风萍初出玉关便能遇到这般人物、今日之筵纵不饮酒就凭这份豪气已足以令人饱醉!”

郭玉霞嫣然含笑道:“今日之筵的确是别开生面从来未有只可惜…”她突地幽幽一叹转道“只可惜你大哥不在这里三弟你说是么?”

石沉木然颔道:“是!”

任风萍目中光芒一闪含笑道:“是极是极若是‘铁汉龙大哥在这里这’慕龙庄‘内的豪气只怕更要再添儿分。”目光凝注似乎要看透郭玉霞所说的话是否真心?话声方了只见那“飞环”韦奇已自手持尖刀大步而来朗声笑道:“任大侠你虽怯敌但老夫这第一块肉却总是要敬你这位远客的。”

任风萍微微一笑欠身道:“这怎么敢当。”

韦奇浓眉微轩笑声突敛凝注着刀尖上的肉块沉声道:“中原武林老成凋零任大侠此番东出玉门定可为中原侠义道壮几分声色莫说区区一块肉便是成群的牛羊也是当得起的。”

任风萍目光一闪亦自肃容道:“任某虽才薄当不起老前辈的厚爱但为着天下武林的正气任某当全力以赴!”收起折扇双手自刀尖取下肉块也不顾肉汁淋漓一撕为二放到口中大嚼起来。

韦奇呆望了半晌突地仰天笑道:“好英雄好豪杰好汉子……”霍然转身奔了出去。

郭玉霞道:“我只当你要乘机显露一下武功哪知你却规规矩矩地接来吃了!”嫣然一笑又道“但这样比显露再高的武功都好你说是么?”

任风萍道:“在下化外村夫有什么武功好显露的夫人取笑了。”

石沉垂而立听得他言语清晰不觉奇怪拾目望处只见他在这刹那间竟已将那一大块牛肉俱都吃尽不禁心头微懔暗暗忖道:“此人锋芒不露但在有意无意间别人不甚注意处却又显露出绝顶的武功只教人无法说他卖弄。”一念至此不觉暗暗生出敬佩之心。

目光一转只见“飞环”韦七竞又飞步奔来双手捧着一坛美酒口中犹在低语着:“好汉子……好汉子……”“唰”地掠上小亭大笑道:“我韦七今日遇着你这般的汉子定要与你痛饮一场!”双手举起酒坛仰天喝了几口方待交与任风萍。

却见任风萍双眉微皱似在凝思又似在倾听韦奇道:“任大侠你还等什么难道不屑与老夫饮酒么?”岂敢!“任风萍微微一笑道”只是还有一位武林高人来了任某只得稍候。“韦奇浓眉微皱奇道:“谁?谁来了?只见任风萍身形一闪方自退到栏边亭外微风簌然已飘下一个灰袍大袖、乌簪高髻、形容枯瘦的自道人来。”飞环“韦奇目光动处惊呼道:“四师兄你怎地来了?白道人一双锐利的目光却炯然望着任风萍冷冷道:“这位朋友好厉害的耳目!”

韦奇已自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四师兄来了今日之会更是锦上添花四师兄你还不认得这位耳目厉害的朋友是谁吧?”

郭玉霞心头一震:“终南掌门来了。”只见他面容冰冷冷冷道:“少见得很。”

韦奇笑道:“这位便是塞外奇侠‘万里流香’任凤萍。”

白道人双眉一杨道:“原来是任大侠!”语气之中却仍是冰冰冷冷。

任风萍含笑一揖道:“这位想必就是江湖人称‘玉手纯阳终南剑客’的吕老前辈了。想不到任风萍今日有幸能见到武林之中的绝顶剑睿‘终南’一派的掌门大侠!”

白道人单掌问讯道:“贫道正是吕天冥。”

原来自从“终南三雁”死于黄山一役这终南派第七代的四弟子便被推为掌门“飞环”韦奇技出“终南”排行第七是以武林中方有“韦七太爷”之称。

“玉手纯阳”天冥道长已有多年未下终南此刻韦奇见了他的掌门师兄更是大笑不绝“四师兄待小弟再向你引见两位英雄人物!”

他大笑着道:“这位郭姑娘与石少侠便是一代武雄‘不死神龙’的亲传高弟。”

郭玉霞、石沉齐地躬身一礼“玉手纯阳”却仍是单掌问讯郭玉霞目注着他莹白的手掌暗道:“难怪他被人称为玉手纯阳。”

石沉却暗暗忖道:“这道人好倨傲的神气。”

吕天冥枯瘦的面容上干涩地挤出一丝微笑道:“令师可好?”

郭玉霞方待答话哪知“玉手纯阳”突地转过身去一把拉住了方待步出小亭的“飞环”韦七道:“你要到哪里去?”飞环“韦七笑道:“我要向武林朋友宣布我的掌门师兄到了。”

天冥道人冷冷道:“且慢宣布。”

韦奇道:“为什么?…天冥道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突下终南兼程赶来这里又不经通报便越墙而入?”

韦奇心中虽一动但面上却仍带着笑容道:“我只顾见了师兄欢喜这些事竟俱都没有想到。”

“玉手纯阳”吕天冥长叹道:“你年纪渐长脾气却仍不改你可知道——”他语声突地变得十分缓慢沉重一字一字地沉声说道:“冷血妃子尚在人间此刻只怕也已到了西安城!”

“飞环‘韦七心头一懔面容突变掌中的酒坛”噗“地跌到地上碎片四散酒珠飞溅俱都溅在他紫缎锦袍之上。石沉、郭玉霞心头一惊但见”玉手纯阳“面容木然”飞环“韦七由颤动任风萍虽仍不动声色但目光中亦有了惊诧之意”飞环“韦七颤声道:“这消息从何而来?是否确实?”

“玉手纯阳”目光一转无言地指向亭外众人目光一起随之望去只见四个灰袍道人搀扶着一个神色狼狈、面容憔悴、似是患了重病的汉子随着两个带路的家丁缓缓而来。

“飞环”韦奇皱眉凝注沉声道:“此人是谁?”

石沉、郭玉霞心头一惊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原来这伤病之人竟然就是那在华山峰头突然夺去那具紫檀棺木的神秘道人。

“玉手纯阳”吕天冥冷冷道:“此人是谁你不认得么?”

韦奇双目圆睁直到这五人俱已走到近前突地大喝一声!颤声道:“叶留歌……叶留歌……”

那绿袍道人“剑客公子”叶留歌拾眼一望踉跄着奔入亭来扑到“飞环”韦七怀里嘶声道:“七哥七哥……小弟今日能见你一面当真已是两世为人了……”言犹未了晕倒当地!

刹那之间满亭之人面面相觑俱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立得较近的武林群豪已渐渐围到亭前以惊诧的目光望着亭内亦是满心惊诧的人。

“飞环”韦七浓眉紧皱双目圆睁不住顿足道:“这……究竟这是怎地?留歌老弟你……你……你一别经年怎地变得如此模样?老哥哥险些都认不得你了。”

吕天冥长叹一声道:“留歌我也有十年未见直到昨日午后他满身浴血奔上山来我方知道他竟亲眼见着了梅冷血而且还被……”他冷冷膘了石沉、郭玉霞一眼接道:“不死神龙的弟子刺了一剑若非幸遇奇人搭救他此刻只怕早已丧命在华山苍龙岭下那么这一段武林秘闻便再也无人知道了。”

“飞环”韦七浓眉一扬面上更是惊诧目光利刃般转向郭玉霞与石沉诧声道:“神龙子弟怎会刺了留歌一剑?”

郭玉霞秋波一转面上故意作出茫然之色颦眉寻思良久方自叹道:“难道是五弟么?呀——一定是五弟唉!他与我们分开方自一日怎地便已做出了这么多荒唐的事来。”

吕天冥冷冷道:“谁是你们五弟此刻他在哪里?”

“南宫平!”韦奇恨声道:“定是此人龙夫人、石世兄你们……”

郭玉霞沉声一叹截口道:“韦老前辈你不必说我们也知道五弟——唉!他既然做出了对不起武林同道的事师傅又不在我们不能代师行令为武林主持公道已是惭愧得很韦老前辈你无论怎么做我们总是站在你一边的。”

“飞环”韦七长叹一声道:“当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五指参差各有长短……想不到龙夫人你竟这般深知大义。”

郭玉霞长叹垂下头去道:“晚辈实在也是情非得已因为晚辈方才也曾眼看我们五弟与一个姓梅的女子在一起那女子还曾与‘岷山双侠’……”

韦奇截住道:“便是那车上的女子么?”不住顿足“我怎地方才竟未看清……‘郭玉霞道:“以晚辈听见只怕她已习得驻颜之术!”

“飞环”韦七心头一震愕了半晌喃哺道:“莫非她武功又精进了……”突又四顾大喝道:“长孙兄弟呢!……任大侠长孙双侠呢?”

任风萍一直俯凝思此刻抬起头来满面茫然之色道:“方才还见着他们此刻怎地不在了。”

他神色间似乎隐藏着什么但此时此刻却无一人觉。

“飞环”韦七长叹道:“不死神龙若在此地就好了唉——怎地神龙一去江湖间便乱了起来。”

吕天冥突地冷笑一声道:“但愿神龙未死……”韦奇却未听出他言下的恨毒之意扶起地上的“剑客公子”叶留歌面向亭外的武林群豪突又大喝道:“各位朋友兄弟酒后莫走与我韦七一同去搜寻一个武林中的叛徒以及那冷血的女中魔头‘冷血妃子’!”群豪立刻一阵惊乱又是一阵和应。

任风萍双眉微皱心中暗叹:“这韦七竟动了倾城之力来对付他们孤身两人。”又忖道:“我若要使他归心于我此刻岂非大好机会!”

只听这震耳的呼声一阵阵随风远去。石沉仍自木然垂不言不语郭玉霞秋波流动却不知是愁是喜?

“剑客公子”叶留歌缓缓睁开眼来呻吟着道:“见了那毒妇……切莫……容她多说……话……你不伤她……她就要伤你了。”

“飞环”韦七望着亭外的群豪自语着道:“她伤不了我的!”

雨丝朦朦犹未住天色阴瞑更黯了……

“岷山二友”的面容就正如天色一般阴黯他们暗地跟踪着南宫平直到他丧事完毕人了西安城驱车进了一家规模奇大的粮米庄的侧门长孙空远远立在对面的屋檐下低声道:“那女子既然不是梅吟雪他却唤我兄弟二人跟踪作甚?”

长孙单沉吟半晌道:“此人乃人中之龙所有言行均有深意此刻我亦不知但日久必定会知道的。二弟你我空有一身武功却落得终身在河西道上磋跎空有些许虚名僻居一隅又有何用?你我若真要在中原、江南的武林中扬名吐气全都要靠着此人了!”

长孙空叹息一声忽见对面门中大步行来一人将手中一方请帖躬身交到长孙单手上便垂手侍立一侧却始终一言不。

“岷山二友”愕了一愕展开请帖只见上面写的竟是:“武林末学‘止郊山庄’门下五弟子南宫平敬备菲酌恭请‘岷山二友’长孙前辈一叙。”

长孙兄弟心头一震各各对望了一眼却见南宫平已换了一身轻袍面含微笑地立在对面门口遥遥拱手。

这兄弟两人虽是久走江湖此刻却也不知所措呆呆地愕了半晌长孙单方才抱拳朗声道:“雅意心领来日再来打扰!”

不约而同地转身而行越走越快再也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南宫平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远去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长叹一声沉重地走入门里。天色渐黯后堂中已燃起铜灯但灯光却仍带着惨淡的黄色他虽有满身武功亿万家财但此刻心里却横亘着武功与财富俱都不能解决的心事。

他喃喃自语道:“我若是能分身为三便无事了只是……唉!”他却不知道他此刻纵能分身为三烦恼与不幸亦是无法解决的了。

梅吟雪娇慵地斜倚在精致的紫铜灯下柔和的灯光梦一般地洒在她身上面前的云石紫檀桌上有一篮紫竹编筐、绿丝为带的佳果鹅黄的是香蕉嫣红的是荔枝嫩绿的是柠檬澄紫的是葡萄…这些便连大富之家也极为罕见的南海异果却丝毫没有吸引住她的目光她只是懒散地望着壁间的铜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宫平沉重的步履并没有打断她轻烟般的思潮她甚至没有转目望他一眼苍白的面容在梦般的灯光中宛如冷玉。

静寂中就连屋角几上的铜壶滴漏中的流沙声似乎也变得十分清晰。无情的时光便随着这无情的流沙声悄然而逝轻轻地、淡淡地仿佛不着一丝痕迹却不知它正在悄悄地窃取着人们的生命。

良久良久梅吟雪终于轻叹一声道:“走了么?”

南宫平道:“走了——这两人暗地跟踪而来为的是什么?难道他们毕竟还是看出了你!”

梅吟雪淡然一笑道:“你担心么?”

南宫平道:“我担心什么?”

梅吟雪悠悠道:“你在想别人若是认出了我会对你有所不利那时……你只怕再也不管我了因为我是个被武林唾弃的人你若是帮助我那么你也会变成武林的叛徒……堂堂正正的神龙子弟是不愿也不敢做武林叛徒的就连不死神龙也不敢你说是么?”

南宫平面色木然阴沉沉地没有一丝表露。

梅吟雪又道:“武林中的道义只不过是少数人的专用品而已若有十个武林英雄认为你是恶人了那么你便要注定成为一个恶人因为你无论做出什么事你都是错的就连堂堂正正的神龙子弟也不敢在‘武林道义’这顶大帽子下说句公道话因为说出来别人也未见得相信……喂你说是么?”

南官平目光一闪仍然默默无言。

梅吟雪突地轻笑一声道:“但是你放心好了此刻武林之中除了你我之外再无一人能断定我是……”霍然面色一沉窗外已响起一阵笑声道:“孔雀妃子这次你却错了!”

南宫平面容骤变低叱道:“谁?”一步掠到窗口只见窗框轻轻往上一抬窗外便游鱼般滑入一个人来长揖到地微笑道:“事态非常在下为了避人耳目是以越窗而来万请恕罪!”

语声清朗神态潇洒赫然竟是那关外游侠“万里流香”任风萍!

南宫平心头一震倒退三步。

梅吟雪苍白的面容上却泛起一阵奇异的神色盈盈站起身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好么?”她语声轻柔而平和就仿佛是一个和蔼的老师在要他的学生重述一遍平常的话似的。

任风萍微微一怔不知这女于是镇静还是冷漠但是他这份心中的奇异却井无丝毫表露在面上。“南宫世家确是富甲天下!”他先避开了这恼人的话题含笑向南宫平说道“想不到远在西安兄台亦有如此华丽舒服的别墅。”

南宫平微笑谦谢拱手揖客他此刻亦自恢复了镇静这屋中的三人竞好像是都有着钢铁般的神经心中纵有万种惊诧面上却仍神色自若直到任风萍坐了下来梅吟雪突叉轻轻一笑道:“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曾听到么?”

任风萍微微笑道:“孔雀妃子名满天下梅姑娘你说的话在下焉敢有一字错漏……”

梅吟雪突地脸色一沉冷冷道:“也许你听得稍嫌太多了些……”莲步轻抬身形闪动一只纤纤玉手已逼在任风萍眼前。

任凤萍身形却仍然不动含笑凝注着梅吟雪的手掌竟像是不知道梅吟雪这一掌拍下立时他便有杀身之祸。

南宫平目光微凛一步掠到梅吟雪身侧却见梅吟雪已自轻轻放下手掌他不禁暗中透了口气暗暗忖道:“此人不是有绝顶的武功便是有绝顶的智慧…”思忖之间突听任风萍朗声大笑起来道:“佩服!佩服!孔雀妃子果然是人中之凤……”

他笑声一顿正色接道:“梅姑娘你方才这一掌若是拍将下来那么你便当不得这四字了。”

梅吟雪冷冷道:“你话未说明我自然不会伤你……”

任风萍突然朗声笑道:“我话若是说明了姑娘你更不会有伤我之意了。”

梅吟雪冷冷道:“知道得太多的人随时都免不了有杀身之祸的。”

任风萍道:“我可是知道得太多了么?”

梅吟雪道:“正是!”她目光不离任风萍因为她虽然此刻仍无法探测任风萍的来意但她对此人已的确不敢轻视能对一只在顷刻之间便能致人死命的手掌视若无睹的他的动作与言语都是绝对令人无法轻视的。

任风萍笑声已住缓缓道:“我若是知道得太少那么此刻西安城里知道得太多的人最少也有一千以上!”

梅吟雪神色一变截口道:“此话怎讲?”

任风萍微一沉吟缓步走到窗前缓缓道:“梅姑娘驻颜有术青春不改世上本已再无一人能断定看似双十年华的梅姑娘使是昔年的‘孔雀妃子’但是……想不到南宫兄剑下竟有游魂而又偏偏去了‘飞环’韦七那里……”他语声微顿突地戳指指向窗外星空下的夜色大声道:“南宫兄梅姑娘你们可曾看到了西安城的上空此刻已掀腾起一片森寒的剑气!逼人的杀机!”

他语声未了南宫平、梅吟雪心头已自一震此刻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手指望去窗外夜色虽仍如昔但两人心中却似已泛起了一阵寒意。

南宫平喃哺道:“剑底游魂……”

梅吟雪沉声道:“难道……难道那叶留歌并未死?”

任风萍长叹一声微微颔道:“他虽然身受重伤却仍未死……”

南宫平无言地怔了半晌缓缓道:“他竟然没有死么?”语气之中虽然惊诧却又带着些欣慰。

任风萍诧异地望他一服似乎觉得这少年的思想的确有些异于常人之处。

“叶留歌虽伤未死吕天冥已下终南。”他目光一转大声又道“此刻‘飞环’韦七已出动了西安城倾城之力要来搜索两位兄弟我虽然无力臂助却也不忍坐视是以特地赶来……南宫公子弱不敌强寡不敌众何况兄台你的师兄师嫂亦对兄台也有所不谅依我之见……”

他语声微一沉吟只见梅吟雪两道冰雪般的眼神正在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南宫平却缓缓道:“兄台之意可是劝在下暂且一避?”

任风萍目光一转还未答话梅吟雪突地截口道:“错了!”

她面上淡淡地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任风萍道:“在下正是此意姑娘怎说错了!”

梅吟雪道:“我若是你我就该劝他少惹这种是非因为凡是沾上了冷血妃子梅吟雪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她嗤地冷笑一“声”你心里可是想要对他说这些话么?“她不等任风萍开口便又转向南宫平道:“我若是你我也会立刻走得远远的甚至跑到那‘飞环’韦七的面前告诉他你与梅吟雪这个人根本毫无关系……‘她语声突的一顿竟放肆地仰天狂笑了起来:“梅吟雪呀悔吟雪……”她狂笑着道“你真是个既不幸、又愚笨的人你明明知道武林中人不会放过你因为你不是‘侠义道’因为你既可怜而又可恨的脾气……但是你也该骄傲而满足了为了你一个孤单的女子那些侠义道竟出动了倾城之力!”

南宫平双唇紧闭面色木然任风萍眼神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望着这失常的绝色女子只见她狂笑之声戛然而顿沉重地坐到椅上眉梢眼角忽然变得出奇地冷漠与坚毅好像是她所有的情感都已在那一阵狂笑中宣泄而她的血液亦似真的变成流水般冰冷。

狂笑声后的刹那永远是世间最沉寂、最冷酷的一瞬……

任风萍双眉微皱暗暗忖道:“这一双男女既不似情人亦不似朋友却不知是何关系。”转目瞧了南宫平一眼沉吟着道:“事不宜迟不知兄台有何打算?”

南宫平微微一笑道:“兄台之好意在下心领……”

任风萍道:“众寡悬殊兄台不妨且自暂避锋锐。”

“众寡悬殊……”南宫平沉声道“但终南一派素称名门总不致于不待别人分辩解说便以众凌寡的吧!”

任风萍暗叹一声忖道:“冷血妃子久已恶名在外还有什么可以分辩解说之处……”口中却沉吟着道:“这个……”

梅吟雪突地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看来聪明其实却这般愚笨那班自命替天行道的角色早已将我恨入骨髓还会给我解说的机会么?”

任风萍暗忖:“她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目光一转只见南宫平神色不变不禁又暗中奇怪:“此人看来外和而内刚却不知怎会对她如此忍受。”

思忖之间突听门外一声轻轻咳嗽魏承恩已蹑步走了进来见到房中突然多了一人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但积年的世故与经验却使得他面上的惊奇之色一闪便过只是垂道:“小的本来不敢来打扰公子但——”他面上露出一种谦卑的笑容接着道:“小的一班伙计们以及西安城里的一些商家听得公子来了都要前来渴见并且在街头的‘天长楼’设宴合情公子与这位姑娘不知公子能否赏光?”

南宫平微一沉吟望了梅吟雪一眼梅吟雪眉梢一扬虽未说出话来但言下之意已是不言而喻哪知南宫平却沉声道:“是否此刻便去?”

魏承恩道:“如果公子方便的话……”

南宫平道:“走!”

魏承恩大喜道:“小的带路!”垂退步倒退着走了出去神色问显已喜出望外因为他的少主人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面子。

任风萍心头一懔此时此刻满城的武林豪士俱在搜索着南宫平与“冷血妃子”他实在想不到南宫平竟会答应了这邀请不禁暗叹一声忖道:“此人不是有过人的勇气只怕便是不可救药地迂腐……”

南宫平微微一笑似已觑破了他的心意道:“任大侠是否有兴前去共酌一杯?”

任风萍忙拱手道:“兄台请便。”忍不住长叹一声接道:“小弟实在无法明了兄台的心意……”

南宫平截口道:“家师常常教训小弟事已临头如其退缩反不如迎上前去。”他微笑一下“神龙子弟自幼及长心中从不知道世上有‘逃避’二字!”

任风萍俯默然半晌微喟道:“兄台也许是对的。”

南宫平道:“但兄台的这番好意小弟已是五内感铭日后再能相逢当与兄台谋一快聚。”

任风萍道:“小弟入关以来唯一最大收获便是认得了兄台这般少年侠士如蒙兄台不弃日后借重之处必多——”语声顿处突地叹惜一声道“兄台今日万请多多珍重。”微一抱拳身躯一转飘掠出窗外!

南宫平目送着他身形消失微喟道:“此人倒真是一条汉子!”

梅吟雪冷笑一声悠悠道:“是么?”款步走到门口突又回笑道:“我真奇怪你为什么要这样地去送到……”

南宫平剑眉微剔道:“你若不去……”

梅吟雪道:“你既然如此我又何尝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唉!……老实说对于人生我早已厌倦得很。”抬手一掠鬓缓缓走了出去。

南宫平愕了一愕只听一阵轻叹自门外传来:“我若是他们我也不会给你说话的机会的。”

但是随着这悲观的轻叹声走出门外的南官平步履却是出奇地坚定!

雨丝已歇。

西安城的夜市却出奇地繁盛但平日行走在夜市间的悠闲人群今日却已换了三五成群、腰悬长剑、面色凝重的武林豪士。

剑鞘拍打着长靴沉闷地出一声震人心弦的声响。

灯光映影着剑柄的青铜吞口闪耀了两旁人们的眼睛。

多彩的剑穗随风飘舞着偶然有一两声狂笑冲破四下的轻语。

生疏的步履踏在生疏的街道上。

冰冷的手掌紧握着冰凉的剑柄……

突地四下起了一阵骚动因为在他们的眼帘中突地出现了一个神态轩昂的锦袍少年以及一个姿容绝世的淡妆女子。

“南宫平!”

“冷血妃子!”

满街的武林豪士的目光中闪电般交换了这两个惊人的名字。

南宫平面含微笑随着魏承恩缓步而行他这份出奇的从容与镇定竟震慑了所有武林群豪的心!

数百道惊诧的眼神无声地随着他那坚定的步履移动着。

突地“呛啷”一声一个身躯瘦长的剑士蓦地拔出剑来剑光纷绕剑气森寒但南宫平甚至没有侧目望他一眼四下的群豪也寂无反应这少年剑手左右望了两眼步履便被冻结了起来。

梅吟雪秋波四转鬓拂动面上带着娇丽的甜笑轻盈地走在南宫平身侧也不知吸引住多少道目光。她秋波扫及之处必定有许多个武林豪士垂下头去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悲观者便在心中暗忖:“难道是我衣冠不整?难道是我神情可笑?她为什么要对我微笑呢?”

乐观者却在心中暗忖:“呀她在对我微笑莫非是看上了我?”

满街的武林豪士竟都认为梅吟雪的笑容是为自己出的梅吟雪见到他们的神态面上的娇笑就更甜了!

天长楼的装设是辉煌的立在门口的店东面上的笑容也是辉煌的因为“南宫世家”的少主人今日竞光临到此间来。

南宫平、梅吟雪并肩缓步走上了酒楼谦卑的酒楼主人虽然在心中抑制着自己但目光仍然无法不望到梅吟雪身上。

酒楼上盛筵已张桌旁坐着的俱都是西安城里的富商巨贾在平日他们的神态都是倨傲的但今日他们却都在谦卑地等待着因为即将到来的人是财阀中的财阀黄金国中的太子!

楼梯一阵轻响满楼的富商俱已站起身来却又都垂下头去像是这商国中的太子身上会带着黄金色的光彩会闪花他们的眼睛似的!

南宫平微微一笑袍拳四揖他们抬头一看不觉又惊得呆了但这次使他们惊慑的却是南宫平飒爽的神姿以及梅吟雪绝代的风华。

此刻酒楼下的街道上静止着的人群却突然动乱了起来“南宫平与梅吟雪上了天长楼”这语声一句接着一句在街道上传播了起来霎眼间便传人了“天冥道人”以及“飞环”韦七的耳里。

片刻之后一队沉肃的队伍便步入了这条笔直的大街沉重的脚步沙沙地踏着冰冷的街道每个人的面目上俱都似笼罩着一层寒霜便自四散在街上的武林群豪立刻俱都加入了这队行列庄严、肃穆而又紧张地朝着“天长酒楼”走去!

酒楼上的寒暄声、欢笑声、杯箸声……一声声随风传下。

酒楼下挺胸而行的“终南”掌门“天冥道长”却向身旁的“飞环”韦七道:“这南宫平闻道乃是大富人家之子……”

韦七道:“正是!”

吕天冥冷笑一声道:“他若想以财富来动人心那么他死期必已不远了武林之中岂容这般纨绔子弟混迹?”

“飞环”韦七道:“此人年纪轻轻不但富可敌国而且又求得‘不死神龙’这般的师傅正是财势兼备他正该好好的做人想不到他看来虽然英俊其实却有狼豺之心真正叫人叹息。”

吕天冥冷笑道:“这南宫平自作孽不可活就连他的同门手足也都看他不起羞于与他为伍。”

“飞环”韦七长叹一声道:“但无论如何今日我们行事当以‘梅冷血’为主要对象南宫平么多少也要顾及一下‘不死神龙’的面子。”

吕天冥道:“这也得先问问他与梅冷血是何关系!”

他们的脚步虽是沉重而缓慢但他们的语声却是轻微而迅快的。

霎眼之间这肃穆的行列便已到了“天长楼”下吕天冥微一挥手群豪身形闪动便将这座辉煌的酒楼围了起来显见是要杜绝南宫平与梅吟雪的退路这举动惊动了整个西安城无数人头都拥挤到这笔直的大街上使闻讯而来的宫府差役竟无法前行一步。

这变乱是空前的……

手里拈着针线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惶声问道:“什么事?”

怀里抱着婴儿的妇人掩起了慈母的衣襟惶声问道:“什么事?”

早已上床的迟暮老人揉一揉惺松的睡眼惊起问道:“什么事?”

做工的放下工作读书的放下书卷饮食中的人们放下了杯盏赌博中的人们放下赌具匆匆跑到街上互相询问:“什么事?”

有的以为是集体的抢劫因为大家都知道今夜西安城中的富商巨贾都在天长楼上于是西安城里的大富人家惊乱比别家更胜三分。

有的以为是武林豪强的寻仇血斗因为他们知道领头的人是“西安大豪”韦七太爷于是西安城里的谨慎人家俱都掩起了门户。

焦急的公差在人丛外呼喊着挥动着掌中的铁尺!

谅惶的妇人在人丛中呼喝着找寻他们失散的子女……

古老的西安城竟然生了这空前的动乱而动乱中的人却谁也想不到这一切的生仅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女子一个美丽的女子——“冷血妃子”!

但是酒楼上辉煌的灯光下梅吟雪却是安静而端庄的。

她甚至带着些微羞涩与微笑静静地坐在神色自若的南宫平身侧。

酒楼下街道上的动乱已使得这些富商们的脸上俱都变了颜色心中都在惊惶而诧异地暗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在这安详的南宫公子面前不敢失礼是以直到此刻还没有人走到窗口去望一下。

突地下面传来一声大喝接着四下风声飒然这酒楼四面的窗户窗台上便突地涌现出无数条人影像是鬼魅般无声地自夜色中现身数十道冰冷的目光穿过四下惊慌的人群笔直地望在梅吟雪与南宫平的身上。

“什么人?”

“什么事?”

一声声惊惶而杂乱的喝声一声声接连响起然后所有的喝问俱都被这些冰冷的目光冻结于是一阵死一般的静寂便沉重地落了下来。

南宫平轻叹一声缓缓长身而起缓缓走到梯口前像是一个殷勤的主人在等候着他迟到的客人似的。

楼梯上终于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吕天冥、韦奇目光凝重面如青铁缓步登楼灯光将他们的人影投落在楼梯上使得它们看来扭曲得有如那酒楼主人的脸又有如韦奇握着的手掌上的筋结。

南宫平微微一笑长揖到地道:“两位前辈驾到在下有失远迎。”

“玉手纯阳”吕天冥目光一凛便再也不看他一眼缓缓走到梅吟雪犹自含笑端坐着的圆桌前缓缓坐了下来缓缓取起面前的酒杯浅浅啜了一口四下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但觉这清新的晚风突地变得无比地沉重沉重得令人造不过气来。

只见吕天冥又自浅浅啜了口杯中的酒目光既不回顾也没有望向端坐在他对面的梅吟雪只是凝注着自己雪白的手掌沉声道:“此刻夜已颇深各位施主如已酒足饭饱不妨归去了!”

一阵动乱一群人杂乱地奔向梯口像是一群乍逢大赦的死囚早已忘了平日的谦虚与多礼争先地奔下楼去另一群人的目光却惊诧地望着南宫平。

一个胆子稍大的银搂主人干咳一声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无故前来闯席难道……难道没有王法了么?”他语气虽甚壮其实语声中已起了颤抖。

吕天冥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道:“你若不愿下去尽管留在这里!”

那臃肿的银楼主人四望一眼在这刹那之间满楼的人俱已走得干干净净他再望了望四下冰冷的目光突地觉得有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匆匆向南宫平抱了抱拳匆匆奔下楼去。

于是这拥挤的酒楼刹那间便变得异样地冷清因为四下窗台上的人们根本就像是石塑的神像。

“飞环”韦七冷笑一声凛然望了望孤单地立在自己面前的南宫平突地大步走到吕天冥身旁至重坐了下来劈手一把取来了一只锡制酒壶仰痛饮了几口目光一拾梅吟雪却已轻轻笑道:“十年不见你酒量似乎又进步了些。”

她笑声仍是那么娇柔而镇定“飞环”韦七呆了一呆“吧”地一声将酒壶重重掷在圆桌上桌上的杯盘碗盏都被震得四下跌落出去。

南宫平神色不变缓步走来突地手腕一沉接住了一壶热酒脚步不停走到梅吟雪身侧缓缓坐下道:“酒仍温莱尚热两位前辈可要再喝一杯?”

“飞环”韦七大喝一声双手掀起桌面但吕夭冥却轻轻一伸手压了下来只听“咯、咯”两响榆木的桌面竟被“飞环”韦七的一双铁掌硬生生捏下两块来。

南宫平面色微变沉声道:“两位前辈如想饮酒在下奉陪两位前辈如无饮酒之意在下便要告辞了。”

“飞环”韦七浓眉一扬还未答话吕天冥突地冷冷道:“阁下如要下楼但请自便。”

梅吟雪轻轻一笑盈盈站起道:“那么我们就走吧。”

韦七大喝一声:“你走不得!”

梅吟雪眉梢一挑诧声道:“我为什么走不得难道韦七爷要留我陪酒么?”

吕天冥面色阴沉冷冷道:“姑娘你纵横江湖近三十年伤了不知多少人命至今也该活得够了。”

梅吟雪娇声道:“道长须皆白难道还没活够再活下去……哈人家只怕要叫你老不死了。”

“飞环”韦七双目一张吕天冥却仍然神色不变微一摆手止住了韦七的暴怒自管冷冷说道:“姑娘你今日死后贫道必定为你设坛作酪度你的亡魂免得那些被你无辜害死的孤魂怨鬼在鬼门关前向你追魂索命。”他语声冰冷最后一段话更是说得鬼气森森。

梅吟雪轻声道:“哦!原来你们今夜是同来杀死我的?”

吕天冥冷冷道:“不敢只望姑娘你能饮剑自决!”

梅吟雪道:“我饮剑自决?”她满面作出惊奇之色“为什么?”

吕天冥道:“本座本已不想与你多言但出家人慈悲为怀。只是你若再如此胡乱言语本座便只得开一开杀戒了!”

梅吟雪道:“那么你还是快些动手吧免得我等会说出你的秘密!”她面上还是微微含笑“天冥道人”阴沉的面色却突地为之一变。

“飞环”韦七道:“我早说不该与她多话的。”双手一错只听“铛”地一声清响他掌中已多了一双金光闪闪、海碗般大小的“龙凤双环”。

面色凝重的南宫平突地低叱一声“且慢!”

韦七道:“你也想陪着她一起死么?”双环一震面前的酒桌整张飞了起来。

南宫平袍袖一拂桌面向外飞去“砰”地一声击在他身后的墙上他头也不回沉声道:“两位匆匆而来便要制人死命这算做什么?”

四周的武林群豪似乎想不到这两人在此刻能犹如此镇定不禁出了一阵惊喟之声楼下的武林豪士见到直到此刻楼上还没有动静也不禁起了一阵动乱。

南宫平四眼一望突地提高声调朗声道:“今日两位如是仗着人多以强凌弱将我等乱剑杀死日后江湖中难道无人要向两位要一个公道?两位今日若是来要我二人的性命至少也该向天下武林中人交待明白我等到底有什么致死的因由!”

他语声清朗字旬骼然压下了四下杂乱的语声随风传送到四方。

“天冥道人”冷笑一声道:“你这番言语可是要说给四下的武林朋友听的?”

南宫平道:“正是除非今日武林中已无道义可言否则你便是天下武林道的盟主也不能将人命看得如此轻贱!”

四下的武林群豪方才本是一时热血激动蜂涌而来此刻听到南官平这一番充满正气的言语俱都不禁暗中心动立在窗台上的人也有的轻轻跃了下来。

吕天冥四顾一眼面上渐渐变了颜色。

梅吟雪娇笑道:“你现在心里是否在后悔不该与我多说早就该将我先杀了!”她话声虽尖细但字字句句却传得更远。

“飞环”韦七目光闪动突地仰天大笑起来道:“你若换了别人这番话只怕要说得朋友们对我兄弟疑心起来但你这冷血的女子再说一千句也是一样纵然说得天花乱坠我韦七也不能再为武林留下你这个祸害。”

他目光转向南宫平“你既已知道她便是‘冷血妃子’还要为她说话单凭此点已是该杀但老夫看在你师傅面上……去去快些下楼去吧。”

吕天冥道:“你如此护卫于她难道你与她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成?”

南宫平剑眉微剔怒火上涌他原以为这“终南”掌教与“飞环”韦七俱是侠义中人此刻见了这般情况心中突觉此中大有蹊跷。

四下的武林群豪听了他两人这般言语心中又不觉释然暗道:“是呀别人还有可说这‘冷血妃子’恶名久著早已该死这少年还要如此护着她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了。”其实这些人里根本没有一人真的见过梅吟雪但人云亦云却都以为自己观点不错方自对南宫平生出的一点同情之心此刻便又为之尽敛。要知群众之心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便是十分明理之人置身群众之中也往往会身不由主做出莫明其妙之事。

南宫平暗叹一声知道今日之事已不能如自己先前所料想般解决转目望了梅吟雪一眼只见她竟仍然面带微笑竟真的未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笔下写来虽慢但当时却绝无容人喘息的机会南宫平方一沉吟四下群豪已乱喝道:“多说什么将他两人一起做了。”

吕天冥冷冷笑道:“你要的是武林公道此刻本座只有凭公意处理了!”

“飞环”韦七大喝道:“你还不让开么?”双臂一振右上左下他神态本极威猛这一招“顶天立地”摆将出来更显得神成赫赫四下群豪哄然喝起彩来。

梅吟雪不动神色缓缓道:“你一个人上来么?”

韦七心头一惊突地想起了“冷血妃子”那惊人的武功呆呆地站在当地脚步间竟无法移动半步!

南宫平哈哈笑道:“江湖人物原来多的是盲从之辈……”

言犹未了四下已响起一片怒喝之声他这句话实是动了众怒。

梅吟雪娇躯微拧轻轻道:“随我冲出去。”她神色不变实是早已成竹在胸知道对方人数虽多但反而易乱凭着自己的武功必定可以冲出一条血路。

哪知南宫平却傲然立在当地动也不动一下朗声大喝道:“住口!”这一声大喝当真是穿金裂石四下群豪俱都一震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只见南宫平目光凛然望向吕天冥大声道:“不论事情如何我南宫平先要领教你这位武林前辈梅吟雪到底有什么昭彰的劣迹落在你眼里她何年何日、在何处犯了不可宽恕的死罪?”

吕天冥想不到直到此刻他还会有此一问不觉呆了一呆。

南官平胸膛起伏又自喝道:“你若是回答不出那么你又有什么权力来代表全体武林?凭着什么来说武林公道?你若是与她有着深仇大恨以你一派掌门的身份也只能与她单独了断便是将她千刀万剐我南宫平也一无怨言但你若假公济私妄言武林公道借着几句不着边际的言语一些全无根据的传言来激动了百十个酒后的武林朋友便奢言替天行道作出一副替武林除害之态我南宫平可是无法忍受你便有千百句借口千百人的后盾我南宫平也要先领教领教。”

他滔滔而言正气沛然当真是字字掷地俱可成声。

“飞环”韦七固是闻言色变四下的武林群豪更是心中怦然只有“玉手纯阳”吕天冥面上却仍阴沉得有如窗外的天色直到南宫平话已说完诗久他才冷冷道:“如此说来你是在向我挑战的了?”

南宫平朗声道:“正是!”

一个初出师门的少年竟敢向武林中一大剑派的掌门挑战这实是足以震动武林之事四下群豪不禁又为之骚动起来。

原来拥立在楼下的群豪此刻竞忍不住一跃而上有的甚至攀着酒楼的飞檐探身向内观望西安城的百姓更是惊惶官府中的差役也不知城里怎会突地来了这许多武林高手他们虽与“韦七太爷”有交却也担当不起只得悄俏去转报上峰。

吕天冥目光一扫见到自己的帮手此刻竟都成了观众心中也不觉有些后悔他却不知道人多误事乃是必然又何况这班武林豪士来自四方宛如一盘散沙又岂是他能控制得来。当下冷笑一声缓缓挽起衣袖一面道:“你既如此猖狂本座也顾不得以大压小了。”

南宫平冷笑一声他穿着的虽是大袖袍但此刻竞未除下。

“飞环”韦七怔了一怔缓步退了开去。

梅吟雪道:“有趣有趣这地方若不够大我再将那边的桌子拉开些。”言语之间竟似此事乃是别人比武根本与她毫无关系。

南宫平知她生性如此心是便也不以为奇但别人却不禁暗暗惊诧有的便在心中暗道:“此人当真是无愧为‘冷血妃子’!”

有些好事之徒便真的将四面桌椅拉开于是十分空阔的酒楼便显得更加空阔起来。

南宫平、吕天冥身形木立对面相望吕天冥自是心安理得拿定了这少年不是自己的敌手南宫平心中却不禁有些忐忑要知他虽有铁胆但初次面逢强敌自亦不能免俗当下暗暗立定心意开始几招先得以谨慎为先暂且要以守为攻。

吕天冥身经百战见了他目光中的神色便已测知了他的心意心中更是稳定沉声道:“七弟莫要放走了那妖妇。”

韦七答应一声梅吟雪笑道:“如此好看的事我还会舍得走么?”

南宫平不闻不问吕天冥冷“哼”一声道:“请!”

他毕竟自恃身分还是不愿抢先出手哪知南宫平已决定以静制动以守为攻亦是动也不动。

“飞环”韦七低喝道:“四哥与这般武林败类还讲什么客气。”

吕天冥道:“正是!”

纵身一掌向南宫平肩头拍下!

他这一招人未着地手掌便已拍下左手紧贴胸胁全未防备自身全身上下处处俱是空门右掌所拍之处亦非南宫平之要害名是先攻了一招其实却等于先让了一着四下的观众俱是武林好手怎会看不出来不禁哄然喝彩。

南宫平微微一惊想不到这终南掌门竟会击出如此一招。

他到底交手经验不够心中又早有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打算眼看吕天冥这一只白生生的手掌拍来竟没有乘隙反击抢得机先反而身形一缩闪电般后退了三步。

吕天冥微微一笑脚尖点地身形跃起又是一掌拍去仍然是左掌紧贴人未着地右掌便已拍下竞仍然和方才那一招一模一样南官平又自一愕身形再迟群豪再次喝起彩来。

彩声未落哪知吕天冥竟又一模一样地原式拍出一掌南宫平心中大怒方待反击哪知他这一掌已是拍向南宫平的天灵脑门自身虽仍处处是空门但所攻却是对方必救之处。

南官平暗叹一声身影一拧滑开两尺群豪第二次彩声未落第三次彩声便又出南宫平一招未吕天冥已连获三次彩声强弱之势昭然若见有人不禁暗中低语:“如此身手竟然也敢向‘玉手纯阳’挑战真是可笑得很!”

三招一吕天冥精神陡长右掌追击斜切南宫平左颈左掌突地反挥而出五指微飞拂向南官平腰畔三处大穴。

南宫平沉了沉气脚下微错让开这一招两式右掌一反竟闪电般向吕天冥“丹田”穴上拍去。

吕天冥暗暗一惊闪身撤掌“唰唰”两掌劈去他手掌虽然莹白娇嫩有如女子但掌力却是雄浑惊人掌势未到掌风已至。

南宫平微一塌腰双掌竟齐地穿出切向吕天冥左右双腕他本是以守为攻此刻却是寓攻于守连卸带打。

吕天冥低叱一声“金丝绞剪”双掌齐翻南宫平身形一仰蓦地一脚踢出吕天冥“唰”地后掠三尺再次攻向前去心中的傲气却已消去不少。

他本抢得先机这几招更是招中套招迅快沉猛四下群豪只当南宫平霎眼之间便要败在他的掌下。

哪知南宫平年纪虽轻却是乱而不败那一脚无形无影地踢将出去时间、部位更是拿捏得好到毫巅群豪又不禁暗中低语:“神龙子弟果然有不凡的身手。”

只见酒楼上人影闪动兔起鹘落却是丝毫没有出任何响动刹那间便已数十招过去南宫平心中仍有顾忌身手施展不开竟又被吕天冥占得了上风群豪喝彩之声又起“玉手纯阳”白颤动掌影如王掌戳指点竟将“终南”镇山“八八六十四式春风得意剑”化做掌法使用而他那十只纤秀莹白的手指亦无殊十柄切金断玉的利剑!

“飞环”韦七掌中紧握着的“龙凤双环”已渐渐松弛凝重的面色也已渐渐泛起笑容侧目一望哪知梅吟雪亦是面含微笑嫣然注目竟似也已胸有成竹稳操胜算。

又是数招拆过吕天冥攻势越凌厉但一时之间南宫平竟也未见败象群豪虽不断在为吕天冥喝彩加油但心中亦不觉大是惊异这少年初出师门年纪轻轻想不到竟有这般武功能在“玉于纯阳”掌下经久不败。

数十招拆过以后南宫平心神渐稳见到吕天冥攻势虽然凌厉但亦未能将自己奈何心中不觉大定自觉致胜已有把握。

要知“神龙”武功本以空灵变化、威猛凌厉的攻势为主南宫平此刻仍以守势为主看似已尽全力其实却只不过用了五成功夫。

只见吕天冥双掌翻飞一招“拂花动柳”攻来南宫平突地长啸一声腾身而起吕天冥心头一震只觉四股锐风上下左右交击而来他无论如何闪动都难免要被击中他若不闪动虽然无妨但对方身形已起下一招瞬息便至他木然当地岂非是等着挨打!

群豪亦都大惊“飞环”韦七变色惊呼道:“天龙十六式!”

他一生之中虽然最服“不死神龙”但在他心底深处却仍存着一份私念想要与“不死神龙”一较短长如今见了这等妙绝人寰、并世无俦的招式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原来普天之下身形飞腾变化的身法招式本只寥寥数种但“苍穹十三式”、“天山七禽掌”、“昆仑神龙八掌”虽然亦俱是威震武林、留传千古的武功但却都是在身形腾起之后。

才能出掌伤人以上击下威力凶猛但对方只要武功高强便可先作防范不难避过。

只有这“止郊山庄”独创的“天龙十六式”中最后的“破云四式”却是在身形腾起时便已出招式或是攻敌之所必救或是先行封闭对方的退路招中套招连环抽撤是以“天龙十六式”一出“天山”、“昆仑”便尽皆为之失色!

南宫平此刻一招施出便正是“破云四式”第一式“破云升”中的变化“直上九霄”双掌双腿乘势出先封住了吕天冥的退路然后踢腿沉掌变为一招“天龙爪”十指箕张破云而下!

他久已蓄势伺机直待这一掌便奏全功众人亦都失色惊呼哪知这“玉手纯阳”能掌一派门户武功上果有人之处他身形木然直待南官平十指抓下突地一招“双掌翻天”向上迎去只听“啪”地一声如击败革四掌相交二十只手指竟紧紧纠缠在一处!

南宫平这一招攻势固是凉世骇俗但吕天冥双掌上翻竟能在闪电之间接住了南宫乎变幻的手掌其功力之深部位之妙时间之准更是令人心惊。

群豪齐地出一声大喝亦不知是喝彩抑或是惊呼。

只见南宫平凌空倒立身躯笔直竟宛如一枝凌风之竹四下窗隙中吹来的晚凤吹得他大袖轻袍猎猎飞舞他本已苍白的面容此刻更已没有一丝血色目光炯然盯着吕天冥的眼睛良久良久身形方自缓缓落下但四只手掌犹未分开。

他脚尖乍一沾地吕天冥左脚后退半步然后两人的身形便有如钉在地上似地动也不动四道亮的目光也紧紧纠缠到一处这两人此刻竟是以自己全部的心神、功力相斗甚至连生命也押作了这一番苦斗的赌注。

于是四下的惊呼声一起消失寂静默默如死但呼吸之声心跳之声却越来越见沉重楼上的人眼看着这两人的空门同是心弦震动楼下看不到他们的人见了四面窗台上的人突地变得异样的沉寂更是心情紧张不知上面究竟是谁胜谁负。

静寂中突听楼板“吱吱”响动了起来只见两人的额面上都沁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南官平虽然招式奇奥毕竟比不得吕天冥数十年性命交修功力的深厚此刻更已显出不支之态于是“飞环”韦七渐露喜色梅吟雪面色却渐渐沉重。

死一般的寂静中楼下突地哄然出一连串惊呼众人心头方自一惊只见这沉寂的夜晚突地涌起了一阵热意就连旁观者的面上也沁出了汗珠南宫平、吕天冥更是满头大汗羚群而落。

接着竟有一阵铜锣之声响起一个尖锐的喉咙喊道:“失火了失火了……”

满楼大乱满街亦大乱一片赤红的火焰突地卷上了酒楼……

四下群豪顾不得再看接连着飞跃了下去看热闹的人们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跌跌冲冲地冲出了这条街。

虽有救火的人但这火势却来得十分奇怪猛烈的火舌霎眼间便将整个酒楼一起吞没。

但南宫平、吕天冥四掌相交生死关头却仍谁也不敢后退半步。

“飞环”韦七满头大汗目光尽赤双环“铛”地一击方待跃去哪知面前人影一花梅吟雪已冷冷挡在他身前。

他急怒之下大喝一声右掌“金龙环”疾地击向梅吟雪面门左掌“金凤环”突地离腕飞出一般劲风一道金光击向南宫平胁下。

此刻南宫平心力交瘁莫说是这一只威力强劲、韦七仗以成名的“飞环”便是十岁幼童手中掷出的一块石子也禁受不住只得瞑目等死。

“飞环”韦七虽是双环齐出但力道俱在左掌右掌这一环只不过是聊以去乱梅吟雪的耳目他自己也知道伤不了梅吟雪分毫。

只见梅吟雪冷笑一声腰身突地向后一仰手掌轻轻抢出她腰肢柔若无骨这一仰之下纤纤玉指已将那疾飞而去的“金环”搭住指尖一勾金环竟转向吕天冥击去。

南宫平方才心中一惊之下被对方乘隙进逼此刻更是不支眼看已将跌倒哪知吕天冥此刻头心亦不禁一震他头心一喜拼尽余力反击过去。

梅吟雪轻轻笑道:“这就叫做自食……”话声未了突见那“金环”呼地一声竟飞了回来反向梅吟雪腰后击去。

梅吟雪微微笑道:“好你居然在环上装了链子!”谈笑之间玉手轻抓竟又将那飞环抓在手中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要知她在棺中十年苦练武功终年静卧耳目之明实已天下无双便是一根飞针自她身后击来她也一样可以接住。

“飞环”韦七心头一懔身形后仰全力来夺这只金环他在金环上系了一根千淬百炼的乌金链子虽然细如棉线但却坚韧无比刀剑难断哪知梅吟雪笑容未敛右掌突地一剪便已将金链剪断“飞环”韦七重心骤失虽然下盘稳固却也不禁向后退了半步。

此刻火舌已倒卷上来将楼上四面窗台烧得“哗剥”作响炙热的火焰烤得南宫平、吕天冥、韦七俱已汗透重衣梅吟雪亦不禁香汗淋漓突地南面的窗屏被风一吹整片落了下来燃起了墙角堆移的桌椅。

渐渐屋梁上已有了火焰一片焦木“啪”地落在梅吟雪身畔她纤足移动避开了“飞环”韦七的一腿右足一挑挑起了那段带着火焰的焦木呼地一声向韦七激射而去!

“飞环”韦七厉叱一声左掌反挥一般掌凤将焦木击落楼外他却忘了自己腕上还残留着半截乌金链子左掌挥出之际金链猝然反抡而出竟击在自己的后颈之上。

金链虽细但却是千淬百炼而成再加上他自身的功力后颈之上立刻鲜血淋漓韦七大吼一声摔去了左腕的金链梅吟雪笑道:“好招式这可是叫做‘狗尾自鞭’么?”

口中虽在笑语但身形却已转在吕天冥身畔南宫平苦斗之中见她仍然未走心中不觉大感安慰但此刻见她一只纤纤玉手已将拍在吕天冥身上竟突地低叱一声双掌齐推将吕天冥推开五尺两人一起“砰”地坐在地上。

梅吟雪惊喟一声掠到他身畔“飞环”韦七亦自赶到吕天冥身旁齐地俯身一看只见他两人虽然气喘咻咻全身脱力但显见没有受到内伤只是目光怔地望向对方似乎心里俱都十分奇怪。

原来这两人苦斗之下俱已成了强弩之未加以连遭谅骇真力渐消两人四掌虽仍紧紧握在一处但掌上却已都没了真力南宫平铁胆侠心不愿借着第三者的力量来伤残对于见到梅吟雪一掌拍下便不借自己身受重伤将吕天冥推开。

他一推之下才觉各各俱已全无余力来伤对方不禁怔了半晌。

突听楼下响起了一阵大呼“韦七爷、吕道长……”“呼”的一片冷水往南面火焰上泼来接着剑光闪动四个灰袍道者一手舞剑紧裹全身飞跃而上。

梅吟雪心头一惊轻轻道:“走!”

哪知吕天冥略一调息又见来了助手精神突长大喝道:“南宫平胜负未分走的不是好汉!”

南宫平剑眉怒轩挣脱了梅吟雪的手腕蓦地一跃而起。

吕天冥人已扑来“呼”地一拳击向他胸膛这老人虽然须皆白但此刻目光尽赤髻蓬乱神情之剽悍实不啻弱冠年间的江湖侠少。

南宫平心头一阵热血上涌亦自激起了心底宁折毋弯的天性身形一转避开这一拳左掌横切右掌直劈“呼呼”两掌反击过去。

一阵火焰随风倒下又是数段焦木“砰砰”落了下来。

四个灰袍道人身影闪动各仗长剑围了过来这四人俱是“终南掌教”座前的护法身法轻灵剑势辛辣。

“飞环”韦七大喝道:“男的留下先擒女的。”四道剑光“唰”地一转有如四道霹雳闪电反劈向梅吟雪击下!

梅吟雪身居危境面上娇笑却仍未敛秋波转处向这四个灰袍道人轻轻膘了一眼。

这四人自幼出家枯居深山几曾见过这般绝色美女几曾见过这般甜美的笑容四人只觉心神一荡四道剑光势道都缓了下来。

梅吟雪柳腰一折纤掌挥出只听“铛铛铛”三声清鸣三柄长剑竟在这刹那间被她右掌的金环击断!

第四人手特长剑方自一愕只见眼前金光缭绕右腕一麻掌中长剑便已落到梅吟雪左掌之中!

梅吟雪秀一甩右掌一挥掌中金环呼地向正待扑向南宫平的韦七身后击去双掌一合右手接过了左手的长剑平平一削第一个道人后退不及额角一麻惨呼一声满面流下鲜血第二个道人俯腰退步只觉头顶一凉乌膏高髻竟被她一剑削去第三个道人心魂皆丧。

哪知梅吟雪突地轻轻一甩顿住了剑势左掌无声无息地拂了出去只听“铛”地一声第三个道人掌中的断剑落到地上他左手捧着右腕身形倒退三步呆呆地愕了半晌还不知道梅吟雪这一招究竟是如何出的。

第四个道人眼见她嫣然含笑举手投足间便已将自己的三个师兄打个落花流水哪里还敢恋战转身奔了出去。

梅吟雪笑道:“不要走好么?”声音柔软如慕如诉宛如少*妇挽留征夫第四个道人脚步未举两胁之下已各各中了一剑!

“飞环”韦七身形方自扑到南宫平身前身后的金环却已窃到风声之激厉竟似比自己击出时还要猛烈三分。

他不敢托大甩身错步右掌金环自左胁之下推出使的却是“粘”字一诀正待将这金环挡上一挡然后再用左掌接住哪知双环相击梅吟雪击出的金环竟突地的溜溜一转有如生了翅膀一般旋转飞向韦七的身后。

此刻一段燃烧着的焦木突地当头落了下来“飞环”韦七前后被击双掌一穿斜斜向前冲出“铛”地一声那金环落到她上、他顿下脚步稳住身形却见梅吟雪正含笑站在他的面前!

火势更大将四下燃烧得亮如白昼也将这个坚固的酒搂燃烧得摇摇欲坠。

南宫平咬紧牙关施展出“天龙十六式”中的“在田五式”双足钉立与吕天冥苦苦缠斗!

“天龙十七式”中唯有“在田五式”不是飞腾灵变的招式这五式共分二十一变有攻有守精妙无俦但此刻在他手中出威力却已锐减便是真的击在吕天冥身上也未见能将吕天冥伤在掌下!

身形闪变的吕天冥又何尝不是强弩之未打到后来两入已是招式迟缓拳脚无力有如互相嬉戏一般只有面上的神色却远比方才还要沉重南宫平一掌“天龙犁田”拍去吕天冥退步避过。

突听“哗啦”一声搂板塌了一片火舌倒卷而出吕天冥这J步退将过去正好陷在倒塌的楼板里他惊呼一声手指扳住楼板的边缘但边缘处亦在渐渐倒塌眼看他便要被火焰吞没以他此刻的功力哪有力道翻上。

南宫平剑眉微轩处心念无暇他转一步跟了过去俯身抓起了吕天冥的手腕但他此刻亦是油尽灯枯用尽全身气力却也无法将吕天冥拉上来又是“喀嚓”一响他的立足之处也在倒塌之中他此刻若是闪身后退吕天冥势将跌入火中他此刻若不后退势必也将被火舌卷人。

吕天冥全身颤抖被火炙得须衣裳俱已沾满了火星渐将烧着。

南宫平望着这曾与自己拼死相击的敌人心中突地升起了一阵义侠怜悯之感手掌紧握竟是绝不放松一段焦木落将下来他避无可避闪无可闪眼看着焦木击上了他的额角若是再偏三寸他性命就得丧在这段焦木之上。

吕天冥眼帘微张长叹一声他此刻实已不禁被这少年的义侠之心感动颤声道:“快逃……快逃……不要管我……”

南宫平钢牙暗咬右掌抓着他手腕左掌紧握着一块横木鲜血和着汗水滚滚自他额角流落一滴一滴地滴在吕天冥身上。

“飞环”韦七抬眼望见了梅吟雪大吼一声扑了上去“今日我与你拼了。”右掌飞环左掌铁拳“呼呼”击去。

梅吟雪冷冷一笑道:“十年之前那段事可是我的错么?”

她潇洒地避开韦七的两招纤手一挥一道剑光直削韦七“将台”大穴!

韦七须皆张大喝道:“无论是谁的错你总是启祸的根由若没有你哪来这些事故!”

他喝声虽快但梅吟雪身形尤快就在这刹那之间数十道缤纷的剑影已将她围了起来。

但喝声一了梅吟雪却不禁呆了一呆:“若没有我哪来这些事故……”她暗暗忖道:“难道是我的错?但我又何曾错了!”

“飞环”书七乘隙反扑切齿大吼道:“祸水!祸水!今日叫你死在我的手下!”

那四个灰袍道人此刻惊魂已定再次扑了过来。

梅吟雪长剑一展剑光如雪将他们全部逼在一边秋波转处突地娇唤一声闪电般掠了过去。

韦七见梅吟雪向吕天冥、南宫平那边跃去不由一怔转身望去望见了南宫平与吕天冥的险况右掌金环直飞而出去势虽快但到了南宫平面前却已毫无力道要知他数十年苦练已将这一双金环练得收由心不会有丝毫差错。

南宫平目光转处左掌攫住了金环“飞环”韦七双足立定大喝一声运劲回收南官平身形随之荡开吕天冥亦自随之升上梅吟雪袍袖一拂一阵柔力将他们带出了险境两人一起落到地上。

四个灰袍道人又自扑来吕天冥目光一转低叱一声:“住手。”他呆呆地望了南官平两眼忍不住长叹一声默然垂下头去。

南宫平喘息未定嘶声道:“胜负未决你可要再打一场!”

吕天冥垂默然半晌颤声道:“我……我输了!”

这三字说将出来生似已费去了他平生的力气南宫平怔了一怔也想不到这倨做的道人竟然会说出服输的话来只见他面容灰败颓然站起刹那间他竟由一个叱咤武林的一代宗主变成了个萧条寂寞、风烛飘摇的失意老人!

“飞环”韦七望着他师兄的身影心头亦不禁一阵黯然低低道:“四哥……”

吕天冥头也不回颤声道:“我们走吧!”话声未了他已倒在地上他身上的创伤实在还远不及心底的创伤严重。

“飞环”韦七惊呼着将他抱起闪电般穿过火焰跃下楼去四个灰袍道人跟随而下又是轰然一响整个酒楼已倒塌了一半。

南宫平呆了半晌突地长叹一声道:“玉手纯阳毕竟是个英雄!”

梅吟雪轻笑一声道:“你呢?”两人目光相对默然无言几乎忘记了火焰几将烧着了衣服。

官府的兵马队终于姗姗而来。马蹄声惊呼声救火声倒塌声叱咤声……

在这古老的西安城里混合成一曲杂乱而惊心的乐章。

两条互相依偎的人影却在这杂乱之中悄然掠出了西安城。

古城外夜色苍凉偶然虽有一两缕杂乱的惊呼声随风袅袅自城内飘出却仍然打不破这无边的静寂。静寂毕竟是可爱的尤其是在方自混乱中离出的南宫平与梅吟雪两人眼中看来静寂不但可爱而且可贵。

此刻南宫平四肢舒但正安适地仰卧在明灭的星空下安适地享受着这一份可贵的静寂方才的刀光剑影生死缠结火焰危楼……此刻在这静寂的星空下都似已离他十分遥远。

此地是荒凉的夜色中到处有断瓦残垣投落下的阴影及膝的荒草在夜风中回腰而舞荒草中的虫语在夜色中听来有如诗人的曼声低吟阵阵清风吹开了南宫平的胸襟!

良久良久支颐而坐的梅吟雪幽幽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宫平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

梅吟雪道:“这里就是始皇帝‘阿房宫’的故址遗迹。”她再次轻叹一声:“八百里阿房宫豪华不可一世但于今也不过只剩下了断瓦残垣秦始皇一统江山君临天下此刻又在哪里呢?”

她似乎忆及了自己多彩的往事在这凄凉的静夜里便不禁惆怅地出了感叹!

南宫平微微一笑突听她曼声低唱了起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是苏学士的新词文采风流的南宫平自然是早已知道的他瞑目而听心中也不禁兴起了许多感触!

“英雄!”他喃哺地暗中低语:“什么是英雄?英雄安在?”

梅吟雪吟声亦自悠悠顿住“祸水美人……”她想起了“飞环”韦七方才的辱骂:“难道一个女子天生美丽便是不可宽恕的罪恶么?……唉!匹夫无罪怀壁其罪难道天生丽质的美人也和怀壁的匹夫有着同样的罪恶?”

于是很自然地她连带想起了“英雄”英雄“与”美人“自古以来都是紧紧地连在一处的她回过头望了望满面茫然的南宫平想到他方才的铁胆侠心秋波中突地闪耀起一阵眩目的光彩但口中却轻轻说道:“你可知道你方才原本毋庸那样的你还年轻难道你丝毫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南宫平暗叹一声缓缓坐了起来“性命!”他低语着道:“我自然是珍惜的但我总觉得世上还有许多比生命更可贵的事……自古的英雄虽然都已化作枯骨但直到今日他们还不是都活生生地活在人们的心里!他们生前也许会很寂寞但死后却永远不会寂寞的……”他语声微顿很自然地便也连带着想起了“美人”于是接着道:“这正如美人生前虽多薄命但死后也会常留在人心底!荆轲范蠡……西施昭君……唉他们为什么会寂寞为什么会薄命?”

他唏嘘着顿住语声目光远远投向一株孤立在晚风中的白杨树影心中追忆着往昔的英雄竟不知他身旁有一双明媚的秋波正无言地望着他就一如他望着远处寂寞的树影。

梅吟雪目光凝注着他只见他双眉微皱嘴唇紧闭面上的线条竟是这般清秀而柔和就连他纤长的四肢也是清秀而柔和的第一眼望去谁都会认为这清秀的少年会失之于柔弱——甚至是一种近于少女般的柔弱但继续观察下去这种柔弱的感觉便会蓦地消失他体内仿佛蕴藏着一种无穷的精力过人的勇气劲气内涵深不可测。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沉、睿智、英俊两眼距离很宽被两道浓眉轻轻覆盖着镶着长而黝黑的睫毛。此刻这双眼睛虽是朦胧地半合着的但当它突然开启时便会爆出剑光挥舞般的火花但同时又能散出温暖柔和的光芒强烈而刚毅柔和却逼人像是要直刎入人们的心底。

她默默凝注着这年龄较她轻的少年心底突地荡起了一阵不安的漪涟幽幽一叹回转头去面上仿佛有一层秋霜笼起冷冷道:“你大约没有想到你师傅留给你的责任竟会这般艰苦而沉重吧。”

南宫平愕了一愕自远处收回目光也收回了他的冥想。

梅吟雪冷冷又道:“你心中此刻大约在想为了我你方才险些丧命这的确有些不值是么?”

南宫平虽然聪明绝顶但世上无论如何聪明的人也无法猜得到一个女子心中的变化。他心中不觉大奇不知这一瞬前还是那么温柔而和婉的女子怎会突又变得如此冷削。

梅吟雪仍然没有回过头来她似乎不愿又似乎不敢接触到他那亮的目光。

“但是”她冷冷接着道“你纵然真的死了也怨不得我而只是你心里那些可怜的逞英雄的念头害了你你本有一百个机会可以走了但你却偏偏不走可是又有谁将你当做了英雄呢?即便是个英雄又值得了什么。”

她语声不但冷削而且尖锐似乎想尽量去刺伤南官平就正如她自己刺伤自己一样南宫平呆呆地望着她心中怒气渐渐上涌暗道:“你怎地这样不通情理这一切我还不是都为了你……”心念一转突地想到方才在火焰中危楼上她守候在自己身边时的焦急保护自己时的热心……也想到了自己跌倒时她飞掠而来探视自己时关切与惊惶的面容以及最后自己力不能支她扶持着自己从容自混乱中掠出西安城的情景。

刹那间这一切全部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他心里他不禁长叹一声缓缓道:“那么你呢?你方才为什么不走你本有比我还多十倍的机会逃走的你为什么一直陪着我呢?”

梅吟雪娇躯一颤像是有人在她感情的躯体上重重抽了一鞭似的。

她张口想说什么但一阵空前而奇异的情感却使得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南宫平凝注着她只见她纤柔的削肩渐渐起了颤抖……

一滴清冷的泪珠滴在她撑着荒草的纤掌上她心头一颤:“我哭了!”反手一抹泪珠已自涌泉而出这“冷血”的女子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在她心底深处泛起的一阵深邃的悲哀却使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更不敢回头。“你不要管我。”她大声说道“从此以后我也不敢再劳动你的大驾保护我……”她语声终于颤抖起来“你师傅虽有命令但……但你已尽了责任而且尽得太多了……已……已经够了……”

语声未了娇躯一侧终于伏倒在那冰冷而潮湿的荒草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南宫平叹息一声只觉自己的眼帘似乎也有些潮湿起来。

任何人都会有悲袁的情愫但唯有平日“心冷”者的眼泪最值得珍惜因为若非悲哀到了极处他们的眼泪是不轻易流落的。

“梅……姑娘!”他叹息着沉声道:“你可知道我这样做法并非完全为了师傅——唉!即使没有师傅的话我见到一个女子被人们如此冤屈而没法辩白我也会这样做的。我没有妄想自己成为英雄我只是去做应当做的事而已你……你……你该知道我的心意……难道你不知道么?”

诚恳的语声似乎使得梅吟雪陷入了一种更大的痛苦。

她泣声更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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