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仁走了进去,问坐在柜台后面的账房先生:“请问,有人来找过我吗?”

账房先生回答,倒是有人来查过店簿,问他们几位姓甚名谁,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刘守仁问:“先生怎样回答的。”

账房先生说:“我说我只管开店,客人从哪里来,来干什么与我无关,不欠店钱、饭钱就行。

刘守仁笑了:“这话有理呀。”

店伙计打来两盆洗脸水,他二人卸去外衣,开始洗脸,刘守仁洗了几把脸,铜盆里的水就变得浑浊了,他开玩笑说,这盆水能施一亩地的肥,叶剑大笑。

说起这几天查证家奴的事,刘守仁说,蓄奴罪大,顽洪正公开卖官,更叫人不敢相信。证据确凿,各个品级明码实价,他们很纳闷,这些官在吴王的簿子上有没有?如果没有,那就是假的,是黑官,那就更是闻所未闻了。

说起顽洪正强占民田一万多亩,再加上把没收清朝大臣的田地窃归己有,一共三万多亩,还在庄园里私自设卡设税,公然蓄奴,没人敢问,听的叶剑直摇头。

刘守仁说:“怪不得许向前说江西虽是富庶之地,税赋却有限。”

叶剑说:“还查下去吗?顽洪正怕要没命了。”

“就现在这些,你以为他还有命吗?”刘守仁说:“究竟怎么处置,看顽兵的了。”

叶剑说,吴王已经宣布永远废除私蓄奴隶的制度了,这顽洪正却敢把清朝贵族的土地和家奴原封不动地转到自己名下,实在太不给吴王长脸了。

刘守仁主张要尽快离开这里,这几天他总发现有人在客栈跟前转,说不定是顽洪正派来的探子,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叶剑更怕惊动顽洪正,见了面,一口一个伯伯地叫着,怎么说话?说真的不是,说假的也不是,左右都是尴尬,反正证据足够判顽洪正死十回了,不如尽早打道回府。

吃过晚饭后,从城里方向来了一大群人,灯笼多得数不过来,形成灯海,这引起了店家注意,掌柜的和伙计都跑出门去看,只见远远的有一片红光移动,红光后面是大片移动的黑影。

客栈的一串红灯笼在风中摇晃着,风过树梢,发出吱吱的怪叫声,附近倒是一片静谧。

店掌柜心不落地,忙叫伙计通告赌徒们收起赌具,万一是官家来抓赌的,小店会连带遭殃。店掌柜万万想不到江西的一省大员会来他这鸡毛小店会客。

刘守仁和叶剑早都宽了衣,光着脚丫子,在灯下品茶夜话。叶剑说:“我看,吴王称帝的日子不会久远了。我离金陵前,他让我把历代官制考证出来,看得出他对清朝的这一套不感兴趣。”

“是啊,得陇必望蜀。”刘守仁也说顽兵是在悄悄做登极准备,连历法都令王安他们准备了,还责成刘守仁确立司法。

叶剑说:“你看,日后执掌国事权柄的会是哪一个?”

刘守仁说非许向前莫属。

叶剑说起旧事,许向前是投奔顽兵最早的文臣,与他有交情。当初张子强为折其羽翼,把他身边所有的文武大员全要走了,只有一个许向前死活不肯跟张子强去,这事让吴王念念不忘,跟叶剑就提起过两回。

刘守仁也称道这人学问不错,我们和刘润东没来之前,他是顽兵主要的谋士。

“许向前的品行操守呢?”叶剑问。

刘守仁故意说:“听你这口气,对许向前颇有微词?”

“不,他很好。”叶剑说,“更多的我不知道。”

“你嘴里的不知道就是不敢恭维。”刘守仁这么说了,叶剑只是淡淡一笑。

刘守仁说许向前惟一的毛病是对钱看得重。

“这是你最客气的话了。”叶剑会意地一笑,话锋一转,他认为真正可以辅国安邦,帮顽兵创建盛世的人是他刘守仁。

“他不会用我。”刘守仁淡然说。

“我看他事事离不开你。”叶剑说。

刘守仁说:“凡是他认为正大光明的事,一定来问我。他私自把多尔滚的王后纳兰弄到金陵养起来,到现在他也没提起过。”

“有这事?”叶剑大吃一惊,“我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刘守仁说:“确实没几个人知道。迟早他会把纳兰接到宫中去。”

叶剑跌足叹道:“苏显儿白死了!当初他要了苏显儿又何妨?”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守仁认为那时他杀美女是一种谋略,让人知道他顽兵一心为民,不为金钱美女所动。这也确实为他赢得了口碑。现在,不需要再打这张牌了。

刘守仁他们并不知道,此时顽洪正已来到店外,掌柜的更是做梦也不会想到江西大都督会光顾他的小店。

一顶大轿,还有几十个兵弁拥在门口,被惊动的店主人和账房先生提灯上前,刚问了一句“客人要住店吗”?立刻吓坏了,分明见大灯笼上写着“大都督顽”的字样。

轿帘挑开,顽洪正威严地走下轿来,店主慌忙下拜:“不知都督大人驾到,小的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他也不敢问是为何事而来。

此时刘守仁和叶剑依然谈兴正浓,话题始终围绕着未来宰相的人选。

叶剑用探讨的口气说:“许向前今年五十岁了,毕竟老了点,你看他之后谁会受宠走红?”

刘守仁一连串说了几个名字:刘润东、王广洋、张宪、陈诚(陈烙铁),认为他们都有拜相的机会,但最受宠的莫过于胡仁忠了。

叶剑点头承认胡仁忠是个人才,他是谄媚的高手,别人又看不出来。

刘守仁说:“我可从来没听见你说人坏话,终于忍不住了。”

对于胡仁忠,刘守仁看得更是入骨三分。他很佩服胡仁忠,这人有学问,有谋略,又谦恭,最难得的还在于是佞臣而貌似忠臣,谁都看不出破绽。大奸即大忠,这是不容易的,赵高、秦桧、杨国忠、贾似道,他们都一眼就看得出是奸臣,而胡仁忠是很难让人指出不是的人。

叶剑说刘守仁不入相,而把江山托付给胡仁忠,对社稷是一大损失。

刘守仁说自己这种人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好是摆在那里当点缀,用时摆一摆,不用时收起来。

两人不禁惬意大笑,笑里实则隐含着辛酸和无奈。

门突然推开,有人说:“二位前辈什么事说得这么开心啊?”

二人大惊,忙站起来,顽洪正进来了。

刘守仁处变不惊,笑问,怎么把大都督惊动来了?

顽洪正摆手请二人坐后,说他是刚刚知道二位大人来洪都私访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不多把洪都土地犁了一遍,总算找到了。又说二位前辈过家门而不入,叫他伤心又寒心啊。

叶剑看了刘守仁一眼,言不由衷地说:“本来想公事一完就去拜望的,没想到公务缠身,一拖多日。”

刘守仁反倒觉得实说更好。既是吴王殿下交待的事,又是私访,就不好惊动官府,请都督谅解。

顽洪正说:“这不是说远了吗?我不是糊涂人,派二位前辈这样举足轻重的人来,一定是牵涉到小侄的,我是吴王的养子,我岂有不遵王命的道理?你们二位是瓜田不纳履,我也是李下不整冠啊。”

这才叫明白话!刘守仁心想,这样一个精明人怎么办起事来那么糊涂呢!

说起访查,叶剑说是例行公事,都督可以直接奏闻吴王,该说的也要说说。

“我不用说,”顽洪正说,“脚正不怕鞋歪。二位既来查办小侄,我连一句辩白都不说,我相信二位带回去的结论,与状告我的人所说必不一样。”

叶剑看了刘守仁一眼,觉得顽洪正很厉害,言外之意是他本来没有贪赃枉法之事,刘守仁、叶剑二位理应按这个口径去复命,否则就有诬指之嫌了。

刘守仁也想探探底,就明明白白地问顽洪正:“这么说都督知道告你的是什么人了?”

顽洪正自悔失言,马上改口:“也不过是猜的。我经营洪都和江西有几年了,见了点成效,打击大户,必招怨谤,他们背地里参我一本,在情理之中。”

刘守仁说:“你养父靠争取人心解民于倒悬才逐步有了半壁河山。我相信你作为他的骨肉,比别人会看得更深远,不会被声色狗马所蒙蔽。”

叶剑很佩服刘守仁,这是在堵顽洪正的嘴,我先说你不会有事,又以你顽洪正的角度去推理,至于我查到了什么,你就无法问了,也就省去了麻烦。

顽洪正有点不自在,他只得说,大事小情他向来都是派专差去向父亲报告的,他不敢自专。

刘守仁便顺水推舟道:“这就好,这就好,有吴王为你做主就万无一失了。”

顽洪正说:“不管我有罪无罪,抛开官差,作为侄儿,我请两位长辈吃顿便饭,二位总不会拒绝吧?”

叶剑很担心吃请会犯口舌,正在犯难,不料刘守仁早轻松地接话说:“吃请还会推托?你不来请,我们也准备临走前打上门来讨酒喝呢。”

顽洪正高兴了,说:“谢谢二位大人赏脸,酒宴定在明天,到时候我派轿子来接。”

二人答应后又谢。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