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奇躺在床上,望着梁上正结网的蜘蛛出神。身下胀乎乎的,已经不像头几天那样巨痛了,那几天他痛得用头撞墙,跳井的心都有,多亏一个野郎中,给他那地方插了一根鹅毛翎管,才没让尿道封死,万一肉长死了,还得割第二刀,更受不起罪了。
门开处,一束阳光射到云奇脸上。他扭头一看,竟是顽兵,云奇不禁委屈得哭起来了。

顽兵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大堆点心、水果,放在床头,挥挥手,侍卫出去了。顽兵掏出手帕替云奇拭着泪,心疼地说道:“你真是个傻瓜!怎么能这样干呢?”

云奇抽抽噎噎地说:“我在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亲人了,你若不要我,我只好去死了。再说,我也真舍不得离开你,想来想去,也只得当太监,你才会让我天天跟你出入后宫了。”

顽兵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留在本王身边可以做别的差使,有难处也可以来找本王啊,退一万步讲,你真想当太监,也和本王商量一下呀,不能自己下手啊!若不是有人看见,不疼死你,也流血流死了,那是男人的命根子,这还了得。”

云奇说:“罪我也受了,殿下不会再不要我了吧?”

顽兵很受感动,说:“你真是个忠诚的好人啊。你其实用不着这样自残。难道本王会忘了遂川寺庙里的交情吗?你这一来可就不是男人了,你连后人都没有……”

“我什么都不要,”云奇说,“能跟着你就行,不就是不要女人吗?其实也没有女人喜欢我,这回可戒了,咱佛门的十戒里有戒奸*女,也没有戒男女之事这一条啊。”

顽兵苦笑,手拍着他胳膊说:“本王会善待你的,好好养几天,本王就叫他们带你到后宫去,萧王妃听说这事,还特地叫本王来看你。”他指指一盒点心说:“这盒芙蓉糕就是她亲手做的。”

云奇双手蒙面说:“这事怎么能告诉她呀,羞死人了。”

顽兵说:“傻瓜!不是太监怎可以自由出入后宫?她早晚会知道呀。”

云奇又问:“兰娘娘还恨我吗?我怕她不原谅我。”

“她早不怪你了。”顽兵说。

“我能下地了,就上行台御史衙门找她磕头去。”云奇说。

“她昨天进宫封为真妃了。”顽兵说,“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纳兰改名叫真妃了,不许再叫旧名了,更不能提多尔滚的事,朝野上下都不知道。”

“我是锯了嘴的葫芦。”云奇说,“这不是殿下说的吗?还有胡仁忠知道啊,你得嘱咐嘱咐他才是。”顽兵点点头。

封了真妃,自然不是假的了,纳兰这几天春风得意。

黄昏时分,廊上廊下静悄悄的。纳兰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她逗弄一会笼子里的画眉,手扶着肚子来到梳妆台前,取出里面的一个嵌宝盒子,打开来,露出那颗包在红绸布里的睿亲王大印。她把印托在手上,又看了看遗书,眼前浮现出多尔滚的影子。她在心里暗暗叫道:王爷啊,你听见我对你说话了吗?再有几个月,你的儿子就要在吴王宫里降生了!我想他一定是个儿子。如果是个郡主,那算是老天不佑我们。如果是个男儿,我一定让他得宠,让顽兵传位给他,实现你的梦想,兵不血刃地让顽兵的江山姓爱新觉罗,我也不白受辱一世了……

镜子里出现她珠泪涟涟的脸。

忽然有人敲门。纳兰吓得急忙收起睿亲王大印,揩干泪痕,又匀了点粉。宫女引着萧灵犀和武丽丽进来了。纳兰满脸堆笑地道了个万福,说:“妹妹可实在不敢当,劳动姐姐们来看我。”

大家坐下后,萧灵犀说:“都是一家人了,今后有话就说,有难处去找我们,谁对你有不恭处,你就处罚,别宠着他们。”

纳兰说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自己知道,若不是身怀六甲,无颜进宫来。

武丽丽说:“你再不要提有颜无颜的事。你和多尔滚毫无瓜葛,你是好人家的女儿,真娘。”这等于责难她给顽兵抹黑。

纳兰说:“对对,我总是忘不了从前的噩梦。”

萧灵犀强调家和才能万事兴。咱们虽不能帮助王爷上马打江山、下马治天下,可咱们管好后宫的事,不给他添麻烦也就是尽心了。

纳兰目视武丽丽道:“丽妃不是随王爷上马打江山的一员战将吗?我早听说了。”

武丽丽说自己是特例,因为从小舞枪弄棒的惯了,也没什么真本事,呆不住,愿意上战场去热闹热闹。

萧灵犀说:“你听,她把血淋淋的沙场说得像玩儿似的有趣。”几个人全乐了。

萧灵犀指指她们俩一对大肚子,让她们比比看,谁先生?谁先生王子?

纳兰恭维说丽妃积德,一定是生王子。

“这和积德有什么关系?”心直口快的武丽丽说,“万一你生个郡主,能说你没德吗?可别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纳兰闹了个不自在。萧灵犀打圆场让她别介意,丽丽说深了说浅了也别往心里去,这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对人可没坏心眼,一片热心肠。

纳兰说:“我早听王爷说过了。”她也尽量表示亲善、友好……

顽毅(程毅)又一次返回金陵,登上刚刚竣工的金碧辉煌的华盖殿来报捷。原来泰州打下来了,他已押着守将张应元以下九十四名军官,五千士卒,一百六十匹战马,四十艘战船回到了下江口。

顽兵说:“打得好,怎么样?本王说的准不准?”

顽毅说:“游将军说殿下料事如神。我回来报捷时,我军已攻克兴化,正向高邮挺进。”

顽兵目视刘润东,没马上表态。

刘润东觉得应当小心,他担心游将军进军过快,有孤军深入之险。

“正是。”顽兵命令顽毅马上返回,传他命令,命王国用所部节制高邮诸军,让游效忠火速回兵,去围攻淮安、濠州和泗州。

顽毅答应一声,问:“还是马不停蹄往回赶吗?这回总得见我娘一面呀。”

顽兵说:“军令如山,以后有的是机会。”

顽毅明显不高兴,含泪下殿。他甚至怪顽兵过于没有人情味了,可又不敢违拗父亲。

令顽毅惊喜的是,刚一出殿门,他正要去侍卫手里牵马,猛然看见萧灵犀领着顽彪在那里等他呢。萧灵犀颈上戴着顽毅送她的小玉佛,这更叫顽毅感动。他扑过去,热泪滚滚地叫了声“娘!”说这一回又差一点见不到她。

萧灵犀也怕顽兵又让顽毅一刻不停地回前线去,听见信儿就赶来了。她把一个包袱递给顽毅,说:“这是几件换洗衣服。”

顽毅问顽彪:“天天上课吗?”

顽彪说:“这些天先生不在,放假。你打仗怕不怕?”

顽毅说,一开始怕。大砍刀砍人头跟砍萝卜似的,能不怕吗?时间长了,一点都不怕了。

侍从牵了马过来,顽毅问:“洪正、建忠两个哥哥都是一方大员了,他们常来看娘吗?”

这一问,萧灵犀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刷刷流下来。顽毅问:“娘,怎么了,谁出事了?”

萧灵犀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洪正可能出了点事,还不清楚。

顽毅愣了一下,说:“娘,他最有孝心啊,你可得救洪正哥哥呀。”

萧灵犀说:“没什么大事,你安心打仗吧。记住我的话,到啥时候都得学好。”

顽毅给萧灵犀鞠了一躬,说:“儿子只能在战场上祝娘平平安安了。”

萧灵犀托起挂在颈项下的白玉佛,说:“有你为娘请的玉佛,娘会平平安安的。”

顽毅跳上马,向萧灵犀招招手,驰去。

萧灵犀又一次泪流双行。

和顽毅告别后,萧灵犀回到后宫,想起吉凶难料的顽洪正,心里一阵阵难过,便到园子里走走,一直呆到四更天,金菊催了几次,她都没有回去。

忽见顽兵慢慢地踱来,萧灵犀正等他呢,忙迎过去。

萧灵犀问:“你怎么还没睡?都四更天了。”

顽兵说:“你不也没睡吗?”

萧灵犀说:“你夜不能眠,操劳的是国事,我想的尽是家事……”她有意把话题往顽洪正身上引,顽兵当然心知肚明。

顽兵叹口气:“又是洪正的事?等刘守仁他们回来就见分晓了。”

萧灵犀说:“你派了刘守仁、叶剑去了,就不再过问了?”

顽兵说:“本王比你更不希望他出事。本王能只听凭刘守仁两个人去处置吗?本王看洪正是凶多吉少啊,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萧灵犀说:“洪正为人文质彬彬,仁义忍让,又有孝心,真没想到会如此。”

顽兵说:“说到孝心,本王忘了问你一件事,他送给你一个凉枕?”

萧灵犀说:“是啊,枕着冰冰凉,夏天用很舒服。是去年我过生日他送的。”

顽兵问:“你知道那是什么枕头吗?”

萧灵犀说:“不就是普通的玉石片串起来的吗?”

顽兵告诉她,那是上好的玉石磨的,有一万多片,用金丝串起来,是当年江西参知政事花一百万两银子用四个手工艺人,花三年工夫制成的,是准备进奉弘光皇帝用的御凉枕,后来落到洪正手里了。

萧灵犀大惊:“一百万两?”

“是呀!”顽兵说,“你天天枕着一百万两银子的枕头都不知道?顽洪正的胆子有多大!”

萧灵犀垂下了头。

事实总是胜于合理想像的,萧灵犀最不能接受的也许早已是事实。她弄不明白,一个离开她的监护没有多久的雏儿,怎么会这样迅速地染上恶习?是他本来就不是个好坯子,还是自己的训导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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