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餐桌上感觉到两缕视线始终凝视我,一缕来自穆锡海,另外一缕来自我对面落座的穆津霖。
我深刻意识到穆津霖对我的危害很大,他知道我和周逸辞的关系,而明显穆家上下都还不了解,一旦他告诉穆锡海内幕,势必引发轩然大波。尽管穆锡海目前对我很感兴趣,但对于我和周逸辞的隐瞒欺骗,精明如他一定会认为我们联合算计图谋庞大家财,穆津霖这颗无法消除的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周逸辞似乎不怎么在意,他像是捏准了穆津霖不会捅破,我不知道他的把握来自什么,但我处于最危险的漩涡中心,就算这事暴露让穆锡海颜面扫地,虎毒不食子,他弄不过周逸辞,只能拿我开刀,我很难高枕无忧。

穆津霖温和宽厚,可在这样家庭成长生活的人,也势必内藏奸诈,豪门恶战无可避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降服住穆锡海,不让自己成为家族内讧的牺牲品,即便他怀疑我也不舍处置我,而男人在得不到感兴趣的女人时,都会爱若珍宝,说白了我要让他干看着吃不着勾着他那缕魂魄。

但和这样风流的男人同床共枕,想要守贞近乎渺茫,拿乔拿得太过,反而激怒他,让我更履步维艰。

席间穆锡海满面春风,与周逸辞谈论船厂的公事,穆津霖则端着酒杯饶有兴味的打量我,他目光太瘆人,仿佛洞悉了一切,我根本不敢与他对视,我端起酒杯刚想喝,穆津霖忽然探手过来,将杯子压在我腕上,我抬眸看他,他眉眼含笑,“小姐贵姓?”

我咽了口唾沫,“免贵程。”

他哦了一声,“冯程程的冯。”

我一怔,“冯程程的程。”

他大笑,“冯程程最终结局不算很好。不过程小姐有逸辞保驾护航,又深得我父亲喜欢,想来以后日子不会苦。”

我没有说话,总觉得他言辞深意颇多,他将掌心从我腕间移开,举起酒杯朝我示意,出于礼数,我只能也举起和他碰了一下,彼此一饮而尽。

穆津霖将空了的酒杯撂下,他夹了一只虾到自己碗里,“父亲打算纳程小姐做三太太吗。”

穆锡海说当然,他略有深情注视着我,“如果不给程欢体面的身份,我也会觉得很愧怍,毕竟这件事是我的意愿。”

穆津霖嗯了声,他将虾壳剥下吃掉后,又重新往自己杯中斟了点白酒,“那么家里其他人能够接受吗。”

穆锡海脸色有一丝为难,显然有人是干预的,对此充满了排斥和反对,这也难怪,我只有二十岁,而穆锡海已经六十有余,我甚至可以做他长子的女儿,这种事传出去,多少对穆家的声名都有些影响。

我垂着眼眸始终一声不吭,穆锡海在这时忽然握住我的手,他非常温和问我愿意吗,尊重我的选择。

我动了动那只被他握住的手,想从他掌心抽出来,可他握得很紧,我盯着面前碗里堆积如山的食物,“能在穆家侍奉,是我的福气,多少人巴结不来,我不贪求身份。”

穆锡海听我这样识趣的答复非常开心,他对穆津霖和周逸辞态度坚决说,“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一定要纳程欢做三太太。”

穆津霖唇角溢出一丝冷笑,“父亲和程小姐两情相悦,旁人当然不敢置喙什么,只会羡慕父亲的艳福不浅。”

这话十分讽刺,我有些脸红,但穆锡海毫不在意,相反他很喜欢这样的恭维,他问我家里还有什么人,我说只有我自己。

他蹙了蹙眉,有些难以置信,“父母不在,交往亲密的亲戚朋友总有,需要我安排工作和住房,接他们到滨城落户吗。”

我摇头说,“我家里遭难后亲戚冷漠,我最困难时候没有谁出手帮我,我也没情分和义务帮助他们。”

穆锡海听了我的悲惨遭遇眼底满是怜悯,男人都是这样,对柔弱漂亮的女人毫无抵抗力,只恨不得犯贱贴上去,管她是不是心地凶狠作恶多端的狐狸,只着魔一样屈服在她美好的皮囊之下,心甘情愿遭受荼毒。

他握住我两只手,声音里充满心疼,“没关系,以后我会好好呵护你,苦日子都过去了,谁也不能在我眼皮下伤害你。”

穆津霖看着这荒唐而恶心的一幕,在我身后发出一声毫不遮掩的冷笑,他把筷子撂下,抽出两张纸擦了擦唇角,“饱了,今天的菜有些咸,齁嗓子。”

周逸辞将嘴里的蟹腿吐掉,他细细咂了咂滋味,“我怎么吃着淡了。”

穆津霖推开椅子起身,保姆端来一杯漱口水,他接过咕嘟几下吐在钵盂里,水泛着白色的唾沫,他抿了抿唇,将浮着的一层潮湿抿干,盯着周逸辞头顶说,“因为你口重。”

后者笑了几声,“大哥熟读史书,说话也越来越高深。”

穆津霖从他的位置绕到周逸辞身后,他故作思考的模样,“史书记载,寿王妃杨玉环进宫侍奉唐玄宗,武则天从唐太宗的才人又摇身一变成为了李治的昭仪,逸辞平时喜好文史吗。”

我几乎窒了呼吸,身子僵硬得一动不动,周逸辞脸上没有丝毫起伏,“略有耳闻,也算奇女子。”

穆津霖笑说,“这两对父子也是奇男子。”

他偏头看向我,“程小姐觉得呢。”

我仰面微笑,“名垂青史的女人那么多,有几个成了杨玉环和武则天,这也是手段和本事,史学家也不能因为这段荒诞的历史就否决唐朝帝王的建树和作为,唐朝依旧是贞观盛世。”

我说完对穆锡海露出非常羡慕的神色,“大少爷学识渊博,二少爷年轻有为,又都对您孝敬依顺,您真的好福气。如果我将来能有这样优秀的儿子,也一定可以长命百岁,坐享天伦。”

穆锡海见我高兴,他也陪着我高兴,他手始终没有松开我,“我的儿子不就是你的儿子吗。”

从我进门到现在,我这才发自内心露出笑容来,我幸灾乐祸看向对面的兄弟两人,穆锡海指着我对他们说,“程欢年轻,但跟了我辈分就是你们继母,这一点礼数不要乱,明白吗。”

穆津霖和周逸辞同时扫了我一眼,面容冷淡嗯了声。

还真是从天而降的喜讯,不用十月怀胎不用一朝分娩,就多了两个仪表堂堂的继子,想到日后别别扭扭的礼数和相处,我心里觉得期待又好笑,但面上不动声色。

周逸辞吃完最后一口食物也放下筷子,他询问身旁伺候的保姆,“大太太二太太不下来用餐吗。”

保姆说大太太在看书,二太太不知道关在房间里做什么,都打过招呼不下来吃了。

周逸辞有些幸灾乐祸,“父亲纳了三太太,她们心情不佳,也可以理解。”

他说完挑了一眼穆津霖,“大哥母亲不争不抢,在刁钻任性的二太太面前吃了不少亏,不过程欢性情温顺,应该不至于放肆吵闹,父亲身体这样好,假设穆家再添男丁。”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留下无限遐想余地,低头摆弄手上的戒指,穆津霖原本已经要走,他又停下脚步,从周逸辞后面俯身,微微压在他肩头,意味深长说,“我会在乎吗?”

周逸辞偏头和他四目相视,“大哥不在乎吗。”

他们两人彼此看了对方很久,不知道在探究什么,穆津霖随即沉默推门而去。

这顿难得的团圆宴在并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不过穆锡海没有放在心上,他十分高兴为我介绍宅子里的陈设与布局,还问我喜欢什么,吩咐佣人买来装饰上。

我表现得与世无争安静顺从,这让穆锡海更加满意,对周逸辞称赞我很懂事,没有这个年纪的任性与贪婪。

我只是非常清楚男人的规则和尺度而已,他想要给的东西不用催促也会捧来讨好欢心,他不打算给女人就算争得面红耳赤,也只能让彼此之间竖起一道隔阂,招来男人厌恶,没有半点用处。

深谙男女相处之道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午后滨城下了一场小雪,下得越来越大,很快地皮便被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白霜,几乎看不到原有的颜色,周逸辞接到公关部电话,公司有些紧急事务需要他赶去处理,穆锡海询问他是否严重,他只嗯了一个字,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

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匆忙冒雪离开了庄园。我站在门口凝望他撑伞远去的身影,他脚下走得飞快,高大身体融于天地间苍茫的阴影里,斑驳起伏的山林吞没了他的伟岸,就像一粒窄窄的红点。

我很想冲出去跟他一起离开,不管去什么地方,能跟在他身边就好。这陌生的宅子,陌生的面孔,让我慌张无措。我从没这么畏惧过,我惊讶发现离开了周逸辞的程欢,仿佛成为了一具没有腿的人彘,只残存一口气息,失去了所有悲欢。

呼啸的寒风从门外灌入进来,风雪凄厉间,我眼前一片模糊。簌簌飘落的白色雪花滚在周逸辞肩头,迅速湮没进西装的每个角落,吴助理躬身为他拉开车门,他本想坐进去,却忽然收住一切动作,黑伞从他掌心内脱落,重重摔在地上。

他精准无误的转身和我视线交汇,料峭的北风刮得越来越猛烈,将枝桠和地面上的积雪都扬起来,散落在空中,不断的翻滚着,我们都看不清彼此面容,却也固执不曾移开目光,直到穆锡海忽然在我身边喊我,我才回过神来收回了视线。

他关上阳台窗子,问我看什么,我指了指门口,那辆车在这时拂尘而去,像卷起一阵嗜血的飓风。

我手停顿在半空,那颗心沉了沉,沉到不能再沉的深海,我僵硬着一张脸,艰难扯了扯唇角,有些惆怅说,“再有半个月就立春了,怎么雪还这么大。”

穆锡海从阳台走下来,他到我面前握住我手,放在他掌心里搓了搓,还觉得冰凉,他又贴到唇边呵了几口热气,“我在你房间里放了地龙,剩下这几天不管怎么寒冷,都会很温暖。”

我笑着说好,他正打算陪我上楼观赏房间,一名刚才没露过面儿的小佣人站在二楼忽然探身朝穆锡海大喊,“老爷,二太太胃口不舒服,正躺在床上打滚儿,脸都白了,您上来瞧瞧吧!”

穆锡海松开我的手,他仰面看着那名佣人问,“她不是没吃什么食物吗。”

佣人说不知道,疼得浑身是汗。

穆锡海问有没有请医生,佣人说二太太怕,不肯请。

他脸色变得很凝重,“这有什么好怕,我去看看。”

穆锡海说完这句话后,才猛然意识到我还在旁边,他看了看我,觉得左右为难,既不舍得不陪我,又放心不下二太太,我主动催促他上楼,“别耽误了二太太身子骨,为我添一份罪过。我怕她不喜欢我,等以后熟了我再和她接触,就不陪您上去看了。”

穆锡海脚下挪了两步,又觉得不妥,硬生生止住,“可你刚来,于情于理我不能冷落你。”

我哎哟了一声,挽住他手臂朝楼梯口走,笑着将他往楼上推,“您心里装着我就行,我怎么会和二太太争夺一朝一夕,我还没有这么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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