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内洛的雨天模拟球场,全队正分批进行雨中训练。
更早一次雨战,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一帮孩子在学校cāo场上踢球,cāo场是煤灰铺的,被雨浇湿,踢得全身泥泞。同伴们的动作比平时猛烈得多,每一脚故意溅起大量的泥水以彰显自己的英勇,期望踢完回到教室从女生惊恐的目光中博取一丝对男子汉的钦佩。我承认这么说有点自命不凡,但当时的确只有我把jīng力集中于雨中触球的体验――计入阻力,多起高球。多年后的此时,设备jīng良的场馆和煤灰cāo场虽有天壤之别,营造出的相同环境却让我找回了那些要领。

我在对方禁区偏右得到潘卡罗的传球,卡卡被包围在门前,他突然退出来,退到禁区弧顶,那是他远shè的最佳位置。我右脚提起皮球送出,拿捏着力道和角度,低低的,不碰地面,落点正好在卡卡身前。有积水的好处就是球落下后反弹不大,卡卡不用做停球动作,球就如同子弹上膛般地定在他的脚尖了。他斜倚左腿踩住,右腿抽shè,皮球旋着水滴,切开无数雨线,直挂球门死角。我方的第一次进攻便取得了进球。

“传得好!”卡卡远远地对我喊。

“就该这么传。”皮尔洛走过来说,“我刚才还想告诉你呢,传球尽量不要贴地,没想到你还挺老练的。”

“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我问他。

他擦擦眼睛上的水,说:“少带球,小技术玩不转的。”

“那可不一定。”卡卡也来了,“小保罗,其实这雨不碍事,对吧?”

见巴西天才兴致十足,我说:“好啊,玩玩看。”

当我方得球并交给卡卡后,表演开始了。他接到的是皮尔洛的长传,右脚背一垫,四两拨千斤,跨越30米的球只在身前轻轻弹起,提右脚推送,球往前落下,左脚背再垫起,如此反复,皮球在他双脚上弹跳前进,丝毫不沾地上的积水。安布罗西尼和卡福赶上去防守,训练中,他们不会拿出百分百的气力,反而好似跟随着欣赏,留出狭窄的通道供卡卡蜻蜓点水。

进入禁区,守方方才动真格的,两人对卡卡关门。而卡卡脚尖的皮球已经被他驯化地如有灵气,从他们中间高高升起,卡卡同时转身摆脱,顺势扫来的右腿照着落下的皮球抽shè……他踢空了,马尔蒂尼抢先将球踢走。

这次进攻虽然没奏效,但卡卡炉火纯青的盘球技术如大雨般淋漓尽致,看得我羡慕不已。他连连向我使眼sè,意思是“该你秀一下了”,我自知无法达到他的程度,还是多淋淋雨,想想其他花样吧。

接下来,因扎吉打进两球,2-1反超,时间接近30分钟,安切洛蒂陆续换人。我们这边,科斯塔库塔换内斯塔,劳尔森换潘卡罗,布罗基换皮尔洛;对方,西米奇换卡福,科科换塞尔吉尼奥,巴班吉达换鲁伊科斯塔。

雨中运动的感觉刚开始很爽,时间长了确有各种不便。衣裤粘在身上紧绷着,鞋里有些渗水,头发贴在额头前,水顺着发梢往眼睛里淌。我的呼吸节奏像雨点一样紧促,气息咽在喉咙当中,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我不知道还要踢多久,有点厌倦了。

安切洛蒂再换一拨人,加图索换安布罗西尼,里瓦尔多换因扎吉,萨尔蒂换费奥里。场外没有出阵的只有博列洛了,他应该会把我换下去,而安帅好像还想观察我的表现。

加图索一上场气氛就活跃了,大雨令他特别兴奋,他仰头望顶棚,找着喷头的位置,偏要站在雨点最密集的地方。他希望场上每个人跟他一样High,陪他一起玩。“小保罗,才这么一会儿,你不会就吃不消了吧?来来来,痛快点!”他重点挑衅的对象自然是离他防区最近的我。我总是容易受他的影响,低落的战意又振作起来,刚好我也摸索到适用于雨战又能为我所驾驭的花招了。

换人后对方的阵型排布:马尔蒂尼和西米奇搭档中卫,巴班吉达和科科负责两边路攻防,加图索坐镇中场,里瓦尔多突前。我拿到球,首先面对的就是里瓦尔多,前世界足球先生,我高中时代最钦佩的盘球大师。

像卡卡那样颠球盘带我没把握,而在积水的地面上,我控球的jīng准度肯定不如眼前这位老道的技术家。剩下的办法,我只能确保皮球一直粘在我的脚上,如何推进?脚尖到脚跟,脚跟到脚尖,顺着鞋底来回拉球,人与球不容一丝脱离,这样既能关闭抢断的空隙,也能减少积水的阻碍。我心里给自己鼓劲:“如果里瓦尔多控球,我绝对被他耍得晕头转向,但球在我脚下,他也未必防得住我,毕竟他不太擅长防守。”拿定主意,行动开始。我右脚将球向右拉一步,里瓦跟上一步;我左脚向左拉半步,里瓦跟上一步。非常顺利,我抓住这半步的差距从他右边成功突破。

下一个轮到加图索了,真正难对付的家伙。他不紧不慢地向我逼上来,带着速度感,却又随时可以刹住,一种压迫式的防御。我右脚踩住皮球往右后方拉开,这一步是对他下意识的回避,然而后续几个动作几乎本能地与前招连贯起来。随着右脚拉球,我身体向左后方转过180度,拉回的球正好到了左脚跟,接着左脚顺势再往后拉,身体继续左后转,把对手隔在背后,右脚跟上领球,第二个180度完成,转回正前方。用时下很流行的话解说:“一个move回来,hold住了全场”,我突破了加图索。

“马赛回旋?”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喊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用的是那招。我在米兰内洛第一次打训练赛的时候本想对舍瓦使用,结果被安帅叫停,这会儿居然不自觉地耍出来了。

无暇回味,我继续带球,前方是科科和马尔蒂尼。科科率先上抢,我右脚再次拉球,这下险些玩砸了。我的鞋底在湿润的皮球表面打滑,没拉到,反将球往前搓出去,幸好被我左脚及时扣回。我稳住身形站定,刚刚右脚支撑时也许用力过猛,小腿根感到一阵疼痛。我心想得小心了,按乔尔达诺的说法,再过一天,我伤处的骨质就完全愈合,千万别在最后关头晚节不保啊。

马尔蒂尼来了,面对队长我不敢再玩花哨的,反正离球门很近,我打算错开身位立即打门。我侧身用左脚使劲把球往后拉,拉到马尔蒂尼右边。当右脚后退踩住地面的一瞬间,突然一声闷响,我的右脚连根拔起,球飞出去了,我则仰躺在地上,加图索从后面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是他下的脚。剧痛,先是过电似地贯满全身,然后集中在右小腿根上。完了,又是腓骨!我能预料到这一下的严重xìng,绝望跟着疼痛一起在积水中打滚,雨滴不住地灌进嘶哑着张开的嘴里。

“里诺!你搞什么!”安切洛蒂不顾大雨冲进球场,跑到我身边瞪着另一边的肇事者。加图索双手捂脸,捋着水抹上去揪住自己的头发。他会很内疚,一周前也是他把舍甫琴科撞伤的,米兰的一条锋线被他报废。

雨停了,工作人员见有较大状况,关闭了顶上的喷头,直到医护们用担架把我抬出球场。加图索一直跟在担架旁边走出体育馆,并不说话,只是一只手紧紧握住担架一侧的杠杆。

“没关系,里诺,你继续去踢。”我忍着疼痛,假装轻松地对他说。

“我要跟你过去。”

“别在意了,是旧伤,不关你的事。”

完全说他不动,加图索和医护们一起把我推上汽车后舱,自己也钻进来。没有任何人敢拦他,就由他穿着湿透的训练衣,踩着钉鞋坐在边上。

目的地当然是米兰实验室,它与基地比邻,5分钟车程,但这5分钟于我却格外漫长。车里谁也不说话,仅听见沉闷的引擎声,仅感到小腿的阵痛,似乎凝滞的时间里,好多事在大脑中纠结来去。丰田杯,四天后的丰田杯赛,大概无缘了。本来舍甫琴科缺阵,我注定和因扎吉担当锋线主角,爸妈有机会“近距离”看我演出……丰田杯是我顾虑的第二件,第一件是艾莱娜。我从球场直接被抬出来,除了裹在身上的湿衣服,什么都没带。没有手机,信息断了,进入实验室能不能联系她,要看主治医生是谁……还有,加图索是否因我内疚,乔尔达诺是否被我连累,我也为他们担心……

汽车停在实验室那熟悉的白sè方楼外,甩过车尾,后舱门紧紧贴着楼门,担架连着推车推下来就进了大厅,一切cāo作都以用时最短为标准。进来的人不少,都安静着,更像是被压抑着,一串明晰的高跟鞋脚步声于是成了偌大空间里唯一的点缀。

是希蒂卡.鲁耶特博士。以前我会静静地欣赏她款款而来,这次却只有紧张,仿佛一场严肃的审讯正在逼近。她走到我近前,面容一如既往的冰冷,所不同的是冰冷之中还透出几分怒气。可以想象,我小小一块骨头,令这著名的实验室来回cāo劳了三次,一定很伤他们的自尊吧。而事实上并非他们医术不够高明,一切都是因为我急于复出所致,他们太有理由对我愤怒了。

“加图索先生,你走错地方了吧?”鲁耶特发现了跟在后面的那个衣着很不合群的人。

“我……跟过来看看。”加图索没底气地说。

“回去吧,你帮不上忙,半小时后我会派人找你了解其它情况,请在基地等候。”鲁耶特说完转过身,领着大家往里走,加图索好像没再跟来。

鲁耶特身边有两位助手,没见到乔尔达诺。“鲁耶特博士,又见面了,这次主治医生是您啊?”我没敢直接问乔乔去哪儿了。

她没答话,走到电梯前按键,等待。

进了电梯,我躺在担架上望着她高昂的下巴,鼓起勇气再问:“乔乔在吗?”

她往下瞟了一眼,回答得倒也干脆:“乔尔纳诺博士从现在起放假。”

放假?是指停职了吧?我立刻替乔乔辩解:“不是他的错,是我执意要出来的,我还自己签过字。”

“我知道。”鲁耶特说,“所以你不会有任何权利和zì yóu了。”

电梯门打开,我被推出来,似曾相识的楼层,可又是一段漫长的,陌生的r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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