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翻译艾莱娜.桑塔蕾丽,是我在意大利认识的第一个女人。她的个子在欧洲不算高的,但很漂亮,长得有点像法国的小天后艾莉婕。我仅仅不痛恨两个法国人,一个是苏菲.玛索,另一个就是艾莉婕。
艾莱娜生于佛罗伦萨,现就读于米兰理工大学设计学院,和范思哲、阿玛尼等前辈是校友。她爱足球、爱米兰,经常在AC米兰组织的球迷活动中得些小奖。相识以来,从她准确地给我翻译各种足球术语和教练的指令来看,她不在我“女球迷都是伪球迷”的定理当中。刚开始那段时间,她的年龄我一直不敢问,只知道她和我一样刚念完大学二年级。那时每天除了睡觉以外她都和我在一起,显然没有男朋友。

我好像爱上她了。

和卡卡假想对决的那天晚上,我照例在自己的公寓里上艾莱娜的意大利语课。真是顺风顺水的一天,我晚上的表现同样jīng彩,背出了她上一节课留下的所有单词、短语,和她的对话也非常流利。然而,白天还在球场边大喊大笑,又蹦又跳的艾莱娜好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那种眉飞sè舞的jīng神了。除了给我几句客观的夸奖外,她的视线几乎一直低垂在课本上,只是偶尔撩起挡在眼前的秀发时,视线才会与我交汇,又倏地落下。

两个小时的课上完,是晚上10点多钟。艾莱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就到这里吧,今天表现很棒。”说完,她才冲我笑了一下。

“累了吗?”我问。

“是啊,下午看见你的那段可爱的耍宝,High过头了,现在有点困。”她的声音里的确透露着困意,或是重重的心事。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也很累啦。”

她的拒绝不出我所料,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就这样让她离开的话,这一天是没有HappyEnding的。

什么是HappyEnding?那就是经过一天身体上的训练和脑力上的意大利语课之后,面对突然摆出女王型老师范儿的艾莱娜,按她的要求感谢和恭维一番,和她讨论第二天的计划——多半是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然后送她上车,隔着车窗再聊一会儿,最后目送她把车笨拙地移出车位,缓缓开走,突然想起还有很好的笑话忘了说,回屋途中想到她第二天听完的反应,不由得笑起来。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的生活似乎完全以艾莱娜的到来和离开而开始,结束。

那天的告别,不是HappyEnding。

我和她默默地走到楼下她的雪弗莱前,“我开车送你回去吧,我还没在意大利开过车呢。”其实我也没在中国单独开过车。

艾莱娜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总要老师开车也不太像话呢。”她终于恢复了片刻应有的神气,昂着头把车钥匙仍在我手上。

以要开车的借口送她是个好主意,但我这年寒假刚从驾校混到一张执照,现在开车根本没有办法顾及其他,只在等红灯时说了一个很冷的笑话:“放心吧,我不会被抓的,不像卡萨诺,他当年在巴里,只要一开车必然被抓,因为是人都知道他只有17岁,哈哈哈……”

艾莱娜又回到沉默之中,好在还能及时告诉我哪里该转弯。很快,车开到了她家的楼下。

拿包,下车,锁车门,从她的一系列动作中,我揣测着能多留一会儿的机会。

“上来坐坐吗?”艾莱娜问得出人意料,也许是习惯xìng的客套话吧。

“你要早点睡了吧?”我不假思索地回了这么一句,说完就在心里咒骂自己的愚蠢,真是自摆乌龙!我赶紧反悔说:“或者我上去陪你聊一会儿?”

“嗯,上来吧。”她随和而平淡地说。

进了门,她给我拿了瓶橙汁,和我坐在沙发上。

“晚上心情不好,是因为想到就要开学了。”没等我问,她就进入了正题。

“你很怕上学?”

“不是。”艾莱娜停了一会儿,说:“等这个月过去,你的意大利语基本上就可以凑合了,那我的工作也就结束啦,以后有什么不方便,你自己去跟多尼联系就好。”

法比奥.多尼,是俱乐部给我配备的经纪人,他业务很忙,手上还有很多球员,所以除了签约那段时间,我也没怎么和他接触过。当然,这不是考虑多尼的时候,听听艾莱娜的话,这是临别赠言吧?

“虽然认识你还不到两个月,但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我对她说。

她笑了笑,说:“你是想告诉我,即使不当你的翻译,我们也可以继续做朋友是吧?”

“对啊,”我回答,“就像现在这样。”

就像现在这样,没错,如果我的生活是个角sè扮演游戏,我一定会在那时存一个档。来到意大利,在AC米兰得以立足,又有艾莱娜这位美女朝夕相伴,这是多么值得珍惜的状态啊。这种状态,任何环节下降一点,都会让我若有所失。尤其是艾莱娜,我喜欢她穿着紧身的小背心和热裤在球场边为我欢呼,喜欢她很主人翁地带我体验城里各种美食,喜欢她装出一副御姐的样子给我上意大利语课,喜欢她和我说笑时那美丽的笑容……这些,我都想存档,以后万一因为我的错误失去了其中一点点,就读档重来。

“像现在什么样?”艾莱娜问。

我喝了口澄汁,壮了壮胆,说:“男女朋友的样子。”

“喂,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她带着诡异的笑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我。

“我说爱,你信吗?”我的反问倒让她一愣,我接着说:“你当然不会信,你会觉得我是出于语言、生活上对你的依赖才感觉和你亲近的。”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难道不是吗?”她耸了下肩说。

我说:“所以啊,要等我学好了意大利语,一个人在米兰生活没问题的时候,才能证明。”

艾莱娜没说话,微笑着看着屋顶上的灯。

“我想我会证明的。”我又补充了一句。

“本来不该告诉你的,”她说,“你知道今天训练后塔索蒂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你很快就会成为像范巴斯滕一样的巨星了。”

“真的?”我装作惊讶地问,其实我是相信的。

“嗯,他就是这么说的。”突然,艾莱娜把脸贴过来恶狠狠地冲着我,“说!你在米兰有没有其他女人?”

我吃了一惊,“怎么可能?我每天和你在一起你还不清楚?女人我还真只认识你一个。”

看着我紧张的样子,她笑了起来,“哎呀呀,我们伟大的球星怎么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以后名模啦、女演员啦、女主播啦准让你挑花了眼。”

我总算知道艾莱娜今天的心事从何而来了,在她的眼中,我是个即将远离她的世界的人。“如果我现在说,不——我只爱你一个——你信吗?”

“哈哈哈哈哈……”她狂笑。

“所以呢,这就要等我成为球星以后才能证明啦。”我试图在这句话中表达出足够的自信,“不过艾莱娜,你得答应我,在得到证明之前,不能换手机号,不能搬家,不能转学,不能让我找不到你,好吗?”

她想了一会儿,又一会儿,这段停顿就像发出求爱短信等待回复那样漫长。终于,她说:“不会啦,你哪天生活又不能自理的时候,总理大人都会找我的。”

把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艾莱娜轻松了许多。“来,带你参观一下我的工作室。”她说着,把我拉进里面一个小房间。打开灯,一幅幅画展现在我眼前,墙上、桌上、地上,零乱地散布着。这些画都很抽象,有张是一个长得像钥匙一样的小人,有张是一个铁罩子但顶部看上去像只鸟,规模最大的一张是一个脑袋像海螺、身体像铁板、胳膊像烟囱、脚像章鱼的大怪物。

“觉得怎么样?”她显摆似的问我。

“这个……又不是常见的东西,我就不懂了。”

听了我的话,她既不屑又得意地说:“我就是不画现实中有的东西。”

四面墙和地上都参观完了以后,艾莱娜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画来,“喏,送给你的。”

“嗬!这不是我吗?”那是我踢球时的背影,红黑间条衫,背号14,四肢极富动感地摆开,让人感觉到风一样的速度。“太棒了!不过怎么不画正面的呢?”

“因为你不、够、帅!”她一字一顿地说。

“哎,你不是不画现实中有的东西吗?”我问她。

“这个人哪,对我来说才不是现实中的东西呢。”艾莱娜说着,离开了房间。

夜已经深了,我在自己公寓的床上仔细欣赏着艾莱娜送给我的画,却越来越感觉到画中隐约透出的寒意,那个14号的背影,似乎随着风一样的速度,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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