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莫离一见到那少女,心中一愣,胸口便似猛地给大铁槌重重一击。当即愣在了远处。身子僵直。他本是陪着水灵儿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这英雄大会上的一幕,没想到霍都死了,竟然又出了一个汉奸。而且武功不弱,一如霍都的卑鄙无耻。现在小龙女也一如原来的出现在了英雄大会之上。莫离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原以为从那一别之后,便再也没有相见的时候,想不到现在小龙女却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然而……这又如何,现在的自己有怎么能舍下无依无靠的水灵儿呢?莫离想着,看着,便也呆了!
这少女正是小龙女。她自莫离离开之后,只想着从今以后古墓之中专心习武,从此之后,便可斩断一切牵绊。她十八岁前在古墓中居住,当真是心如止水,不起半点漪澜,然而,自与莫离相遇,经过了这一番波折,再要如旧时一般诸事不萦于怀,却是万万不能的了。每当在寒玉床上静坐练功,就想起莫离曾在此床睡过;坐在桌边吃饭,便记起当时饮食曾有莫离相伴。练功不到片刻,便即心中烦躁,难以为继。还有相遇的那一天,莫离的以死相救;古墓之中的相依相伴;古墓之外的默默守候……所有的一切,犹如古墓之外那从不曾停息的琴音,在脑海之中慢慢的回响,从此之后,一颗心便是红尘万丈,痴缠难解!如此过了月余,再也忍耐不住,决意去找莫离,但找到之后如何对待,实是一无所知。

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宛若深山野人一般,此时剧变骤生,可真是全然不知所措了。下得山来,但见事事新鲜,她又怎识得道路,见了路人,就问:“你见到莫离没有?”肚子饿了,拿起人家的东西便吃,也不知该当给钱,一路之上闹了不少笑话。但旁人见她天真美貌,不自禁的都加容让,倒也无人与她为难。一日无意间在客店中听见两名大汉谈论,说是天下有名的英雄好汉都到大胜关陆家庄赴英雄宴,她想莫离说不定也在那儿,于是打听路途,到得陆家庄来。

除了郝大通、尹志平、赵志敬等三人外,大厅上二千余人均不知小龙女是何来历,只是见她美得出奇,人人心中都生特异之感。孙不二虽知其人,却从未会过。尹志平神色痴迷,忘乎所以。赵志敬斜眼瞧着他微微冷笑。

小龙女道:“莫离,你果然在此,我终于找到你啦。”莫离缓缓开口:“龙姑娘,原来你也在这里!”小龙女点头道:“我来找你。”莫离道:“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这又是何必呢?”大厅之上千人拥集,他二人却是旁若无人,自行叙话。小龙女摇了摇头,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只得答道:“我也不知道!”莫离长叹,默然无语。

水灵儿在看到小龙女之时,微微的惊艳,然后转头看到莫离脸上的神色,自然之道莫离与小龙女之间的相识,心中微微的酸涩,紧紧地拉住莫离的手,有一种像是怕被大人抛弃的孩子。水灵儿的动作惊醒了沉默中的莫离,他转头看着脸上挂着笑容,却难掩饰心中的担忧的看着小龙女的水灵儿,心中微微苦涩。轻轻地拍了拍水灵儿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看看周围那些痴迷的人,向小龙女点了点头,笑道“他们要比试功夫,我们到旁边去吧!”小龙女看了看依偎在莫离身旁的水灵儿,轻轻点了点头,跟随莫离,走到旁边,和她并肩坐在厅柱的石础上。三人各有所思,一时间,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监转过头来,对朱子柳道:“你既不用兵刃,咱们拳脚上分胜败也好。”朱子柳道:“非也。我中华乃礼义之邦,不同蒙古蛮夷。加子论文,以笔会友,敌人有笔无刀,何须兵刃?”宋监道:“既然如此,看招!”铁杵一横,打向他一□。朱子柳斜身侧步,摇头摆脑,左掌在身前轻掠,右手毛笔迳向宋监脸上划去。宋监侧头避开,但见对方身法轻盈,招数奇特,当下不敢抢攻,要先瞧明他武功家数,再定对策。朱子柳道:“敌人笔□儿横扫千军,阁下可要小心了。”说着笔锋向前疾点。

宋监虽是邪派人物,但经验丰富。于中原名家的武功都有了解。岂知今日一会朱子柳,他用的兵器既已古怪,而出招更是匪夷所思,从所未闻,只见他笔锋在空中横书斜钓,似乎写字一般,然笔锋所指,却处处是人身大穴。

大理殷氏本系凉州武威郡人,在大理得国称帝,中华教化文物广播南疆。朱子柳是天南第一书法名家,虽然学武,却未弃文,后来武学越练越精,竟自触类旁通,将一阳指与书法融为一炉。这路功夫是他所独创,旁人武功再强,若是腹中没有文学根柢,实难抵挡他这一路文中有武、武中有文、文武俱达高妙境界的功夫。差幸宋监自幼曾跟汉儒读过经书、学过诗词,尚能招架抵挡。但见对方毛笔摇幌,书法之中有点穴,点穴之中有书法,当真是银钓铁划,劲峭凌厉,而雄伟中又蕴有一股秀逸的书卷气。

郭靖不懂文学,看得暗暗称奇。黄蓉却受乃父家传,文武双全,见了朱子柳这一路奇妙武功,不禁大为赞赏。郭芙走到母亲身边,问道:“妈,他拿笔划来划去,那是甚么玩意?”黄蓉全神观斗,随口答道:“房玄龄碑。”郭芙愕然不解,又问:“甚么房玄龄碑?”黄蓉看得舒畅,不再回答。

原来“房玄龄碑”是唐朝大臣褚遂良所书的碑文,乃是楷书精品。前人评褚书如“天女散花”,书法刚健婀娜,顾盼生姿,笔笔凌空,极尽仰扬控纵之妙。朱子柳这一路“一阳书指”以笔代指,也是招招法度严谨,宛如楷书般的一笔不苟。宋监虽不仅一阳指的精奥,总算曾临写过“房玄龄碑”,预计得到他那一横之后会跟着写那一直,倒也守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败象。

朱子柳见他识得这路书法,喝一声采,叫道:“小心!草书来了。”突然除下头顶帽子,往地下一掷,长袖飞舞,狂奔疾走,出招全然不依章法。但见他如疯如癫、如酒醉、如中邪,笔意淋漓,指走龙蛇。

郭芙骇然笑问:“妈,他发癫了吗?”黄蓉道:“嗯,若再喝上三杯,笔势更佳。”提起酒壶斟了三杯酒,叫道:“朱大哥,且喝三杯助兴。”左手执杯,右手中指在杯上一弹,那酒杯稳稳的平飞过去。朱子柳举笔捺出,将宋监逼开一步,抄起酒杯一口饮尽。黄蓉第二杯、第三杯接着弹去。宋监见二人在阵前劝酒,竟不把自己放在眼内,想挥杵将酒杯打落,但黄蓉凑合朱子柳的笔意,总是乘着空隙弹出酒杯,叫宋监击打不着。

朱子柳连乾三杯,叫道:“多谢,好俊的弹指神通功夫!”黄蓉笑道:“好锋锐的『自言帖』!”朱子柳一笑,心想:“朱某一生自负聪明,总是逊这小姑娘一筹。我苦研十余年的一路绝技,她一眼就看破了。”原来他这时所书,正是唐代张旭的“自言帖”。张旭号称“草圣”,乃草书之圣。杜甫“饮中八仙歌”诗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黄蓉劝他三杯酒,一来切合他使这路功夫的身分,二来是让他酒意一增,笔法更具锋芒,三来也是挫折宋监的锐气。

只见朱子柳写到“担夫争道”的那个“道”字,最得一笔钓将上来,直划上了宋监衣衫。群豪轰笑声中,宋监跟跄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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