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后山。
龙泉。

寒冬已过,冰雪初融,泉水淙淙。树木已开始发芽,草籽初生,萧瑟之意渐渐隐去。一片欣欣之色。

一个少年正立在泉水间的一块巨岩上练剑。

他身影飘忽灵动,展转腾挪,左掌右剑使得颇是纯熟。这少年瞧来年纪不大,颇是英俊。脸上棱角分明,面色白皙,眉目俊秀。身材硕长挺拔,肩宽背窄,远远望去,在那巨岩之上腾空使剑,竟宛如一条蛟龙般摇首舞爪,挥洒闲逸。

那少年练到酣处,高高跃起,右手将长剑一挑,脱手甩出。那剑呜咽一声,如脱缰骏马一般,笔直射向空中。那少年身在空中,本已力尽,已有下坠之势。却未见他有甚动作,身子又向上跃起,向那长剑直追而去,竟不输快捷。

眨眼间,他竟与长剑齐头而进。那少年在空中微微一笑,腰间使力,身形骤然加快,已跃过长剑。他左脚在剑柄上猛然使力一磕,那剑收力,转头急坠而下。那少年右脚在空中斜斜划了个圈子,身子倒转,只眨眼间便追过长剑向那巨岩撞去。

眼看便要撞个头破血流,却见他两手在岩上一托,身子一转,两脚使力勾回。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水花四溅,那几百斤的巨岩竟被他生生踢起,轰然飞起,直直迎上那长剑。

那少年身形陡转,双掌猛地击向巨岩。那岩石又受新力,更加速度,咆哮着向上怒飞。只听一声巨响,已被那长剑贯穿,登时四分五裂。

那少年右手一握剑柄,腾身而起,在空中翻过几个跟头,已稳稳落在泉水旁边的草地之上。

只听一声娇笑,树后转出一个少女,拍手笑道:“好俊的一招‘天龙裂’!”

这少女瞧来与那少年年纪相若,俱是双十年华。生得颇是美丽。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宛若两点寒星点在吹弹可破的白嫩瓜子脸上,有若天成。

她展颜一笑,脸上红晕微微泛起,更添丽致。

那少年回头望去,淡淡一笑,道:“师姐,怎么你不练功夫,又来寻我玩耍啦!又来取笑我.这一招本该将那岩石只穿一洞,我却将他斩得四碎,可见我功夫还未纯熟.”

他说到此处,低下头去,长叹一声,颇觉自责,一时懊恼不已.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玉儿,你现在练得这般厉害,早把我比下去啦,我再练也赶不上你,还是不练啦。旁人像你这样,早便高兴的跳了起来.你还这般不知足,那我们都不要活啦!”

那少年被她一逗,莞尔道:“你别拿我说笑,九华西山天冰剑法第一传人段柔段女侠,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少女板起脸道:“你再不正经,我可不饶你。我从未下山,什么江湖上,什么段女侠,乱七八糟,胡说八道。你再拿我寻开心,我再不理你。”

那少年哈哈一笑,躬身道:“你总是这样,每次欺负了我还要扣在我头上。好啦,师姐,你别生气,我给你赔礼啦。”

那少女本是做做样子,见他这般说,也笑了起来,嗔道:“你不是常说你爹教你,男孩子要让着女孩子嘛,怎么,年纪大了,功夫俊了,小时侯说过的话便不做数了?”

那少年满脸委屈,道:“我几时不让着你了。”说罢故意叹息一声,道:“你一来,我又没功夫练剑了。说吧,今天又要到哪里去玩。”

那少女笑道:“这回可不是来寻你玩,师傅让我来找你,有话吩咐。”说着左手一伸,笑道:“韩玉韩大侠,请吧。”

这两人正是韩玉与段柔。

八年前,韩玉随怀悦回到西山。

此后一心学艺,日夜苦练。

他天赋既高,悟性又好,再加怀悦苦心教导,悉心传授。八年间进境神速,竟成为了九华创派以来修为进境最快之人。便是段柔天赋极佳,却未如他这般一日千里,终还是被他比了下去。

九华派功夫,先练轻功,再练拳法,再次内功,最后是剑法。

韩玉此时已练至剑法之境。段柔比他早学艺几年,也在一年前踏入剑法之境。

怀悦因他二人秉质不同,分别传授了二人二种剑法。

韩玉性子刚正,外圆内方。平日待人虽甚平和,骨子里却爱憎强烈,善恶分明。怀悦传了他一路天龙剑法。这路剑法招招以龙为名,甚是霸道刚烈。辅以九华内功相助,端的威力惊人。剑法虽好,却极难修炼,便是怀远、怀安,再如当年的怀难也未练成。九华派创立两百多年,练成此剑法的却是寥寥数人,这几人都只凭着这一路天龙剑法,便在江湖中傲视群雄,闯下了天大的名头。

韩玉性子坚韧,悟性过人,又肯吃苦。怀悦带他回山后,见他日夜用功,勤修不辍,心中欢喜,便将剑法口诀拿了出来,心中实盼他能不负期望,练得此法。

韩玉本就天赋非凡,见这剑法招招精深奥妙,心中大喜,更是加倍用心。练得三年,竟在四十七式剑法中悟出了三十九式,一时名动九华,为后辈中最得看好之人。便是怀远得知消息,也是赞叹不已,怀悦瞧得更是欢喜异常。

段柔便有不同。

她自小进山,甚得怀悦宠爱,性子难免骄惯。平日间又只和韩玉多在一起,两人早已熟悉,常自谈谈说说。若是对了旁人,则不爱说话,难以平易近人,甚难相处。

怀悦知她性子颇冷,便挑了一路天冰剑法传她。

这路剑法不循常理,多走偏锋,略有狠辣之味。招失多刁钻诡异,异想天开,经常自常人意想不到处出剑。动起手来,对手常常摸不清她剑理,匆忙之中便着了道。

怀悦知她内功尚浅,修为不够。心中宠她,又耐不住她软磨硬泡,便挑了这路剑法传她。也有弥补她内功不足之意。

段柔练得一年多,与同辈弟子动起手,已是稳占上风,却惟独打不过韩玉。韩玉每次被她磨不过,动起手来,总是暗暗相让。

段柔每次面上取胜,心中却知自己不及他。若是换了旁人,早便去寻怀悦撒娇耍赖。

换了韩玉,她自知自己悟性虽不比韩玉低,却不如他用功勤奋,又不爱吃苦。屡屡败在韩玉剑下,心中虽不服气,却又为他高兴。再加韩玉每次都相让于她,逗她高兴,她心中明白,也暗暗欢喜。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径自回山。

但闻空山寂寂,鸟语啾啾,幽密之中又有和谐之意。

段柔忽地长吸口气,道:“今春一过,转眼天气又要热了起来。你闻闻看,有没有觉得很香?”

韩玉闻了一阵,皱眉道:“我怎么没闻到。老天爷要热便热,要冷便冷,我只管练我的功夫,哪管他这许多。”

段柔捶他一拳,嗔道:“你每日就知道练功夫,别的什么都不顾,迟早便成个木头人!”

韩玉叫冤道:“我哪里什么都不顾。师姐,你讲话可要凭良心。每次你来寻我,我都不练剑法,陪你四处游玩。若非这样,我早把剩下的八式剑法练成了。”

段柔怒道:“练,练,你就知道练剑!那你以后再练剑法,我绝不来打扰你!”

韩玉见她生气,赶忙赔笑道:“好啦。说得几句,你又生气。段女侠,若是你心中不快,再给我使招‘冰玉其中’,我岂不是又要抱头鼠撺?”

段柔扑哧一笑,白他一眼道:“你便是嘴皮子好使。”她语气一转,问道:“玉儿,你说老实话,你不愿陪我到处玩,真得只想练功夫么?”

韩玉摇头笑道:“不是。练剑练得久了,我也烦得紧,和你到处走走,我也愿意。”

段柔笑了笑,柔声道:“是啊,别的师姐们我也不爱和她们玩,便和你在一块,才觉得舒服。”

她忽地笑道:“不过这几年后山也都玩遍了,什么时候我去求师傅,让我们下山去玩,定会有趣得紧。你说好不好?”

韩玉道:“师傅不会答应的。再说下山也没什么好玩,不过也是些山山水水,咱们山上都有,我不想去。”

段柔见他不愿陪自己下山,心中不快,正要发作。

她一抬眼,正好瞧见日光直射韩玉侧脸。刚毅分明,粗犷有力,一股男子气息沛然欲发。

她心中忽涌起一股柔情,柔声道:“好。你愿意下山,我便陪你闯荡江湖;你愿意留在山上,我便陪你练剑游山。反正我,我,我是赖上你了……”

她话一说完,面上一红,已羞得低下头去,心中如有一头小鹿般咚咚乱跳,不敢抬眼再看韩玉。心中又急又羞,暗道“我怎么说出这些话来”。一时忐忑不安,生怕韩玉说出什么。

过了良久,两人始终只顾走路,却未说话。

段柔抬眼偷偷瞧去,只见韩玉面色如常。

她低声问道:“玉,玉儿,我说的话你听到么?”

韩玉点点头,道:“听到啦。”

段柔心中忐忑,声音竟微微颤抖,又问道:“那你还不回我的话。”

韩玉面上一片奇怪神色,道:“回什么话?这是再自然不过,我不用说,你也知道的啊。”

他这话说的平平淡淡,便如往常说话一般。段柔听在耳中,却觉轰轰做响,心中欢喜异常,如要炸开一般。

她低下头去,微微一笑,道:“对啊,这是再自然不过了。”

右手悄悄拉住韩玉,微微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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