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人马已经开始撤离梁山了。
放眼望去,水泊内外一片肃杀。士兵已经换上朝廷兵部发来的官军号衣,一队队的在各自头领的率领下,按照事前安排好的计划,寂寞无言地从水旱两路离开了他们多年来战斗和生活的地方,去迎接新的生活。不少人时不时地回首翘望,没有话语,没有眼泪,空气里只有偶尔传来的兵器磕碰在盔甲上的轻微的金属撞击声和马蹄踏在石板上的浑浊蹄声,一匹匹战马仿佛也明白主人低沉的心思,全都不再嘶鸣。随着一条条大大小小的渡船驶离了鸭嘴滩和金沙滩两个渡口,往日里欢快热闹的偌大山寨变得越来越寂静了。

山寨里几个负责后勤的头领正带着手下挨屋挨门的检查,看是否有什么不应该放弃的物件被落下。另外有一些外标营的下属却悄悄地在按照戴宗的密令行事,将大堆大堆的湿草摆放到寨中各处,而放在一些不重要的地方的草却都是干的。这是为了下一步准备演戏给朝廷兵部派来监督梁山人马撤离并毁寨的几位官老爷们看的。

如今这些官老爷们正在宋江的陪同下,在半山的断金亭中大吃大喝。一位五品兵部郎中拿着官腔对宋江说:“宋将军,既然你们已经接受了朝廷的招安令,就要令行禁止,行动迅速。看你手下的撤离工作做的还是不够快嘛,是不是应该再催促一下呢?本官还急着回京向皇上和童大人复命呢!”

六品小文官朱武赶忙赔笑道:“请大人恕罪,梁山地形复杂,建筑颇多,等会儿火苗一起,就谁也呆不住了,万一现在布置不够妥当,怕烧的不够干净,万一朝廷怪罪下来,怕连大人脸面上也不好看。”

宋江也端起酒杯向对方一礼:“大人无须焦急,末将马上就督促属下举火。只是我们酒席还未尽兴,末将的意思是大人们再饮几杯,然后品尝一下梁山泊中特有的鲜鱼,只怕今后是吃不到的。”

旁边几个品级略低的兵部官员也附和道:“宋将军说的甚是。梁山上自酿的酒味道煞是醇美,想那鲜鱼也当是不错的。我们还是好好品味一番,莫要错过了!”

一段时间以来,梁山上的弟兄已经开始有计划地陆陆续续地离开山寨。先是分派到各地去创办产业的部分人,包括柴进、李应、张清、史进、穆弘这些在各地兴建五大庄园和威海刘公岛基地的阮氏三雄、邹家叔侄等人手,以及到京城开办产业的施恩、周通、张青孙二娘夫妇等,还有身负特别任务的公孙胜、徐宁、萧让等人,之后是从军营中裁汰下来的将近两万老弱病残弟兄,他们护着老小家眷和营造工匠分别投奔各处。从白衣秀士王伦在梁山竖起大旗开始,至今已有十五六个年头了,一些年长的梁山弟兄都早已两鬓斑斑,象杜迁、宋万等人也是年过半百。不仅是他们年纪在长,就连他们的下一代也正在成长起来:宋江的女儿宋惠珠已经十一岁,吴用的儿子吴宗林也年满九岁,梁山小一代之中比较年长的病大虫薛勇的女儿、呼延灼的女儿以及紫髯伯皇甫端的儿子都已十六七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一帮小老虎似的人物虽然还不能马上就接长辈的班,但谁能预知他们的将来会是如何呢?只不过眼下这些小字辈正被大人们催促着跟着队伍下山另投他乡。在宋江们的计划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要先就近到山东境内的登州威海县暂住,在那里他们依然与自己的伙伴生活在一起,同时将接受相对安稳的生活和更为系统的文武教育。在宋江的心目中,虽然“封妻荫子”不是他的最终追求目标,但让下一代不再担惊受怕的生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作为原本的指挥中枢,梁山总寨之中大部分人马也已经撤离,许多人都是含着热泪依依不舍的离开的,扈三娘就是其中的一个。自从上山以来,认命的她就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家,虽然家中唯一的亲人哥哥扈成在梁山大破祝家庄的混战之中不知所终,但在山寨中她并不感到孤单,无论从义父宋老太公,还是到宋江大哥对自己还真的是很爱护,其他的梁山弟兄对这员容貌闭月羞花、身手不让须眉的女将也是十分尊重。更重要的是,那王英虽然身材矮短,其貌不扬,但对自己的感情很是真挚,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妻管严”,哪怕不时有弟兄拿他们家“夫纲不振”打趣也毫不在意,对待三娘简直没得话说。在这里她感受到了与在扈家庄时不一样的家的温暖。但是这个家现在就要被遗弃了,她只能摇摇头,低声啜泣着无奈的离开,保护着宋太公等部分营中家眷向威海那里转移。虽然她并不认可宋大哥、吴军师说的招安之后境遇会更好,但她情愿相信大哥们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火,悄然的被点着了,干草噼里啪啦地响着,火苗蹿起有一人多高。不过火苗只是在寨前屋侧的空地上蹿起,只是远远地看过去分辨的不是太清楚罢了。很快地,浓烟滚滚而起,而且由开始的几股变成了一大片,整个山头总寨已经被浓烟所包裹,除了时隐时现的几处火苗。

半山腰断金亭里的众人都停下杯筷转头看火,朱武清咳几声:“各位大人,我们还是下山吧。总寨的火已经着起来了,很快也就会烧到这里。下官在水泊对面的酒店里也已经预定了酒席,大人们不妨移座那里,再行叙谈。”领头的那个兵部郎中回头看看宋江,宋江正煞有介事的以袖拭泪,全然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那个兵部郎中虽然对烟多火少有些不解,但却相信了朱武关于大火马上就要烧过来的预言,急忙起身领头向山下等待已久的渡船走去。

水泊上微风徐徐,芦苇荡中的水鸟们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和浓烟所惊吓,鸣叫着四处乱飞。回头望去,整个梁山都笼罩在浓浓的黑烟之中,间或有火光从烟雾中蹿出,连天也被熏得暗了下来。宋江毫不顾忌身边的京官,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天之后,天色依然阴沉沉的,昨日着火的所有地方都已不再有烟火,梁山没有了往日人欢马叫的喧闹,四处一片的宁静。戴宗的几个手下奉了特别使命,从水泊边上的芦苇丛中划着小船悄无声息地摸上山来。在蹑手蹑脚地观察了周围的确并没有什么人关注之后,这几个外标营的干探开始用心地巡视火后的情况,把山前山后各处建筑的毁损程度记录下来,准备回去向首领报告。由于用于引火的是湿草多,干草少,所以昨日的大火是浓烟多火苗少,除了远处就可以望见的几处显眼的地方因为在防火之前泼洒了火油而倾塌烧毁之外,梁山上绝大部分的建筑其实都没有受到真正的破坏,只是被熏的漆黑一片罢了。这可是那些奉了兵部指示前来监督梁山人马毁寨下山的官员们没有想到的,却也正是宋江、吴用、戴宗们刻意追求的效果。也许过不了很久就会又有人在官府不注意的情况下重新回到这里,也许这里又会出现新的一批令江湖人等侧目的英雄好汉。

而此刻,原先的梁山主人们暂时顾不上这些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宋江为首的威盛军正摆开大队向着西南方向的湖广策马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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