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日,由于预感英国人可能会在北海采取突袭行动,而大洋舰队缺乏快速侦查力量,所以海军参谋部秘密制定增援计划,将正在波罗的海执行巡航训练的第一侦查舰队调回威廉港。”陈旧的会议室里死一般的静谧,只剩下海军参谋长波尔的掷地有声:“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成功的战术欺骗,西莱姆将军在3月2日的增援行动并没有违反海军纪律!”
“没有违反海军纪律!”卡佩勒眩晕了一下,有些东西在他脑袋里炸开了,血液在冷却,体温在流逝,眼前一片漆黑。几个呼吸之间,海军大臣卡佩勒在握的胜券已经被波尔釜底抽薪,面目狰狞的他慌乱的做垂死的挣扎。

“不可能!如果不是西莱姆心虚,为什么他对各种舆论非议置若罔闻?”

“卡佩勒将军,难道您已经忘了海军的规矩?”西莱姆丝毫不意外波尔将会替他背,言语中已经有了犀利的意思:“无论外界对我有怎样的误解和指责,在海军委员会讨论并且形成统一意见之前,我不能为了自保而泄露海军机密!当我说出前两个错误时就已经构成了第三个错误!”

这就是西莱姆犯下的第三个错误?

这就是西莱姆犯下的第三个错误!

除了卡佩勒倒吸冷气的声音,会议室里小小的静谧了一下,所有人都被卡佩勒的叫嚣、西莱姆的低头认错、波尔将的反戈一击给弄糊涂了。

会议室绝大部分人脑袋里一片浆糊,然而卡佩勒却一片清明,瞬息间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西莱姆用步步退让迷惑了全场,并且与波尔将串联了一场精彩的好戏,在第三个也是最至关重要的错误埋了个伏笔,用一次惊天大逆转对卡佩勒做了一次最辛辣的讽刺。

是的,的确是惊天大逆转。卡佩勒绝不相信西莱姆和第一侦查舰队采取行动的时候已经取得参谋部的备忘,一切都只是一个圈套,早就设计好了的圈套,就只等他卡佩勒跳进来!

早就该想明白的!海战结束后,卡佩勒发动了一场舆论宣传战,先是将西莱姆捧得很高,再通过一贯反海军的《柏林纪事报》很隐晦的披露西莱姆擅自调动问题,最后一举将海军英雄打倒。

卡佩勒严格按照计划行动,但是他早该想到能够挺过海军政治风暴,在皇帝威廉的打压下仍旧能反手一击,顺手将乔治-冯-穆勒的海军内阁大臣宝座掀翻的海蒂-西莱姆之所以沉默无声束手待毙的缘由。i

在这场舆论战中,崇拜和信任德国民众保持沉默。然而这沉默并非是一种静观其变,而是情理与法度相妥协的结果。这沉默有多压抑,反噬就有多强烈。

更可怕的是海军的反噬。海蒂-西莱姆在海军中下级军官和普通水兵中威望无与伦比,虽然卡佩勒通过一些反海军的保守派报纸放出最关键的消息和谣言,但是这灵光一闪的举动并不能挽救他。卡佩勒对于西莱姆的憎恨早已尽人皆知,再加他在事件中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到最后在海军会议大肆抨击,卡佩勒早就暴露了自己,等待他的将是数万在北海浴血奋战的海军将士的怒火。

“这是个圈套,该死,来自基尔的杂种和提尔皮茨时代的老家伙联手玩弄了一场好戏,他们欺骗了所有人,帝应该将他们统统送绞刑架!”

卡佩勒很想指着波尔将军的鼻子叫骂,不过脑海里重复了千遍的动作终究没有付诸实践,他意识到大洋舰队属于霍亨索伦家族的时代结束了。

如果说卡佩勒在海军并不能掌握太多的权利,但是海军大臣的职位至少能够给他参与决策的权利和保留相对的尊严,这一次,利欲熏心的卡佩勒不仅失去了海军官兵的支持,并且将自己刻在海军的耻辱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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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失败了?”皇帝左手臂青筋暴起,眼睛充血,垂着头失魂落魄的呢喃着。

海军内阁大臣和海军大臣从来都是皇帝威廉间接控制海军的左膀右臂,继海军内阁大臣被西莱姆扳倒后,海军大臣也倒下了,海军事实已经“失控”。威廉很不甘心,因为走出会议室的下一秒,海军就将作为西莱姆的大洋舰队,而不再是他威廉-冯-霍亨索伦的大洋舰队而存在。

皇帝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很想报复玷污了霍亨索伦家族威严的参谋长波尔,但是他知道波尔那个老家伙一定不在乎。谁都知道长期患有精神疾病的波尔已经走在人生的边,他根本不惧怕任何雷霆手段。

“陛下,该出面收拾局面了……”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如何收拾波尔和西莱姆的时候了,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帝国民众和海军内部的反弹。i在这场舆论风暴中,夏洛腾堡宫的手段并不高明,威廉甚至就差赤膊阵,而现在,他必须给海军,给民众一个交代。

“贝特曼-霍尔维希,你居然让我向那个贫贱的基尔渔民后裔低头?”

与西莱姆撕破脸皮的皇帝威廉迟迟不肯站起来缓和局面,习惯为皇帝收拾烂摊子的德国第一修补匠相贝特曼-霍尔维希不得不苦笑着摇摇头,无视威廉嗜血的眼神,站了起来朗声宣布道:

“既然西莱姆在战争中并不存在擅自调动的行为,那么就召开记者会将一切解释清楚。至于西莱姆违反交战法则和隐瞒篡改战后统计数据问题,还是交给海军军事法庭处理。”

忠诚的贝特曼的发言给了威廉最好的台阶,皇帝终于松开被百般蹂躏的白色手套,绷着脸恼恨道:

“我宣布,海军高层紧急会议结束!”

皇帝威廉在王宫侍卫的护送下率先离场,守在会场外的海军军官们苦苦压抑心底的兴奋,让开道路,用歪斜的军礼目送皇帝离开。

皇帝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口,偌大的会议室里便响起如雷鸣一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更多的年轻军官脱帽向首相致敬的同时,奋力朝会议室挤去。

首相贝特曼扭头略带惊诧的看了西莱姆一眼,惊讶这个基尔渔民家庭出身、曾经在码头干过搬运工人,被威廉流放海外十多年的海军中将,在海军算是一等一的年轻人如何能够用一年多的时间内征服了桀骜不驯的海军,并且将霍亨索伦王朝的影响力自海军剔除。

“这是个光荣时刻!”

疲倦的王海蒂脸挂起浅浅的微笑,向他的支持者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下一秒,王海蒂已经被他的支持者抬了起来,高高扬天空。

“西莱姆将军万岁!将军万岁!”

王海蒂感觉自己已经飞了云端,威廉阴沉的脸,王宫侍卫如临大敌的惊恐,卡佩勒的如丧考妣,回味惊魂的记者飞快的从王海蒂眼眶里剥离。这里有咸湿的海风和壮丽的北大西洋,这里有钢铁舰队,这里有可爱的人,哪怕老死在这片绚烂的土地也已经没有了遗憾。

“小女,真的,我喜欢这种奋力向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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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注定不属于已经老去的将军。参谋长波尔慵懒的起身,摇摇晃晃的混迹在败退的海军部保守派重臣之间,抬脚朝海军大楼外走。这时,偷偷从海军医院溜出来的沃尔夫冈-魏格纳拦住了他,小声问道:

“将军,可以问为什么吗?作为贵族,您在会场的选择将会给您的军事生涯带来污点。”

“这个嘛……”波尔将做作的沉吟,用戏谑嘲解另一种情愫,淡然道:“属于提尔皮茨时代的老家伙之间的关系可能你们永远也猜不透。也许我们可以被分化利用,可以被牵制平衡,但说到底,我们都不是成熟的政治家,我们只是军人!”

波尔将戴好军帽继续朝会议室外走,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满是殷羡的看了看西莱姆,脸皆是属于岁月的落寞。

“很可惜,我们老了……”

尽管波尔说的云里雾里,但是魏格纳无负“海军战略双杰”的称号,很快便明白了波尔的意思。

“不是将军垂垂老矣,而是西莱姆太出色了,他让活在同时代的人感到羞愧!”魏格纳不再阻拦波尔的去路,而是绷直身子向波尔行最庄严的军礼。

老将波尔的脸重新明媚起来,他轻松走远几步,又似乎记起来什么,晃晃悠悠的折身回来,拍了拍魏格纳的肩膀饶有兴趣的问道:

“对了,趁我还在这个位子,年轻人,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参谋部?”

“不用担心我,将军。”魏格纳低头看了看已经空荡荡的衣袖,淡淡一笑:“既然我从军舰跌倒,那么我——沃尔夫冈-魏格纳还会从军舰站起来!”

波尔也不坚持,转身朝海军总部大楼外走。刚出门,新鲜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便扑面而来。

“独臂将军,伯恩哈德-冯-奥登的味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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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3月20日,帝国柏林。

海军部很早就放出消息,海军独立检察官的调查取证工作会在八天之内结束,3月20日,海军军事法庭将对西莱姆进行审判。

这一天,柏林的天气算不太好,寒风有些凛冽,几块惨淡的乌云执着的留在天际。不过这一切阻止不了德意志人的热情。柏林市民和从外地匆匆赶来的支持者在法庭门外聚集,他们要迎接受了委屈的海军英雄归来。

“审判怎么持续这么久?会不会有意外发生?”基尔大学教授,王海蒂的邻居老布兰代斯看了看由军队和警察把守的军法庭紧闭的大门,拘谨道。

“我不担心这个!”

小布兰代斯站在一块石板,踮着脚歪歪扭扭的朝,十三岁男孩稚嫩的声线发出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智慧:

“北海决战后,舍尔将军调任帝国海军大臣,希佩尔将军接任大洋舰队总司令,施密特中将转任第三战列舰队司令,马维中将转任第一战列舰队司令,比哈尼克少将兼任第二战列舰队司令,副司令一职暂时空缺。我在想西莱姆将军会不会在战后接任大洋舰队副司令。”

37岁的副司令,升任总司令只是时间的问题,距离他小布兰代斯实现理想混入海军也只有咫尺之遥。

柏林,海军军法庭。

海军军官和水兵的代表、德国主流报社的记者、安妮、艾薇儿、弗雷西和史瑞克特夫妇从旁听席站了起来,镁光灯闪烁,空气窒息,所有人都在等待军法官的最后宣判。

“鉴于英国在北海决战之前针对帝国的潜艇作战宣布无限制滥用中立国国旗,首先破坏交战法则,因此我裁定西莱姆将军在斯卡格拉克海峡侦查作战中悬挂挪威国旗并不违反法律;北海海战之后,仅仅凭借虏获之英水兵证词无法证明侦查船队全部官兵已经阵亡,因此我裁定西莱姆将军在海战后坚持将侦察船队官兵划入失踪人员名单并不违反法律;至于西莱姆将军在海军会议的泄密问题,由于独立检查官并没有就此问题提出控诉,所以军法庭不会追究责任。”

即便咆哮法庭是一种罪过,旁听席也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欢呼声响了起来,几乎将军法官的宣读判决的身影淹没。

“综所述,我宣布西莱姆将军无罪,当庭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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