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人的确是个奇怪的人,他在连续一周半的高烧以后遗失了很多记忆,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但是已经没有了高烧前决心去死的那种表情。渐渐的他的眼珠恢复了一些晶莹的绿色,灰斑在减少,金色的长发也有了一些色泽。
他喜欢裹着毯子坐在锻炉前的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苗看,有时候他会出神地说:“看,火焰在召唤我。”然后伸出手就往炉子里面探去,我连忙抓住他的手,把他扔回沙发里,然后警告他,再乱动就把他绑起来。

然后他会缩在沙发里不说话,把毯子拉紧了一些,眼睛还是看着火焰。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安静的样子很好看,虽然脸色憔悴,但是可以想象他没有受伤以前完美的容貌——像火焰般飞扬的长发、英俊的轮廓、白皙的皮肤、倔强而优美的唇线,还有那双充满魅力的、仿佛可以把人的灵魂吸进去一般的眼睛。就像……我梦里的那位法师一般。



“关于你的要求,大家都商量过了。”摩尔多在我的病人醒来后第三天找到了我,他的脸上写着无奈,“我们能进去谈吗?”

“哦,请进吧,房间很乱。”我把他让进了铁匠铺底楼的锅炉房,把椅子上的工具拿掉,“请坐,摩尔多先生。”



摩尔多干咳了一声,没有要坐的意思,他似乎想长话短说。

“弗雷先生,昨晚暗影牧师萨维斯大人找大家讨论过了,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十分糟糕而且疯狂的主意。但是我们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你的要求,马奎尔也为你说了不少好话,……总之,虽然我们认为你的体质无法承受长眠,但是……好吧,我们已经同意了,你可以在教堂后面的墓地靠槐树的地方得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万分感谢您,摩尔多先生,您帮了我大忙。”我窃喜不已。

“当你准备好的时候,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摩尔多往灰影墓**的方面瞥了瞥嘴,“当然了,你要是实在饿得受不了,也可以随时结束长眠,教堂对面的客房里有吃的。”

他们大概把我的长眠计划当作笑料了,都等着看我什么时候饿得受不了跑出来找吃的。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提出长眠的申请并非是草率的,我也会尊重身边的被遗忘者盟友,不会打搅他们的。”

摩尔多仍然像在看一出疯狂的闹剧一样看着我,“那么,回头见,小子。做个好梦。”

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就像他闲逛的时候一样慢吞吞的姿势,也许一个亡灵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太惊讶,我奇怪的举动也只是他所经历的漫长时光中的无聊闹剧之一。



摩尔多先生一走,马奎尔跑过来钻进了铁匠铺。

“你满意了?”她用一种难以接受的表情看着我,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刚才为摩尔多清理出的椅子上。

“是的,这都要感谢你的功劳,牧师训练师小姐。”我帮助马奎尔照顾病人也并非是无偿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计划,在讨论我是否有资格拥有长眠资格的会议上,马奎尔的话无疑帮了我大忙。

“哦,别再这么叫我了,我已经辞职了。”马奎尔用一种随口的态度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

“我真的不会照顾人,这对一个牧师的训练师来说,也是不称职的,所以……我辞职了,让给了更适合做这项工作的人。”她尽量想让这句话听起来轻松一些。

“听着,没人会因此责怪你,你没必要这么做。”

“我已经决定了,再说,我一直想做个面包师,现在也有时间去尝试了。”马奎尔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她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仿佛坐在我面前的人是个活着的人。

“也好……不过,我沉睡了以后照顾他的工作仍然是你的事情,直到他可以自理,明白吗。”烫手的山芋最终还是要扔回去的。

“恩……好吧。”马奎尔耸耸肩说,“我忽然不希望你那么快就去沉睡了,那么……晚安。”她起身告辞,走的时候木质门扇被拉开,一股清新空气吹了进来。



水气缭绕,我这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雨,从天而降的水珠凌乱地落到杂草丛生的地上,溅在马奎尔裙子的下摆,她穿着麻布布靴,慢慢的被雨水打湿了。

一阵风夹着水珠扑进门来,早春的雨水竟让我觉得阵阵寒意。这场雨过后,我就要在这湿冷的土地里,长眠,前提是弗雷答应我。或许他和我一样,期望一次长久的、寂静的安眠。

“弗雷?迪恩,回答我。”

还是没有任何回答,就像我以往的无数次的徒劳无功的呼唤,给予了我身体的的男人始终没有了任何声音。

也许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我也好,弗雷也好,还有楼上的那个垂死的男人。

我只是想忘记一个女人,一个占据了我全部的诱惑和思念的女人,活人说,牵肠挂肚的思念只有时间能化解,但是我有更好的方法,睡着、忘记,多么好。

弗雷会答应我的吧……



我慢慢地伸手关上了门,我一直计划的事情就要实现了,但是我却雀跃不起来。

长出一口气,我回转身,正对上了从二楼楼梯上下来的他。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坐进了锻炉前的沙发里,他已经能下地了,但是腿脚不利索。

“我快死了……”声音微弱而从容,苍白的嘴唇有些发颤,他轻轻开口,“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不用费神照顾我。”

“死哪有这么容易,你别多想了。”也许他听见了我刚才和摩尔多说的话,我安慰他几句,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我好像认错了人,”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脸埋在手掌中,“你似乎和某个人很像,可是我……总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明明那么熟悉的……”

“你不该从床上下来,”我走上去拉开他抱紧脑袋的手,“想不起来就算了,忘记也不是什么坏事,你看,人会烦恼有时候是因为记性太好。”

“好像有道理。”他淡淡一笑,但是这个美丽的笑容在我看来却是说不出的悲伤。



你怎么了弗莱雅,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这个人背后的故事显然是你惹不起的,死亡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而你现在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你这几个星期所做的事情无非是为了你的计划,不要在节骨眼上再出现什么麻烦,你只有一次机会。我这样对自己说道。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会在你身边的。晚安。”

也罢,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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