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公子!”阿彩见这男子进来,赶紧起身向他问安。

这男子挥挥手。阿彩赶紧退向一边。笑着对楼师妤道:“这就是我们家二公子。”

“在下燕明安。”这男子走近楼师妤身边,抱拳行礼,自我介绍道。

楼师妤赶紧挣扎着,欲起身行礼。身子才动,已经被燕明安伸手止住,柔声道:“姑娘方才溺水甚久,春水犹寒,也许受了些风寒,还请万勿起身。我已经让人熬了姜汤,一会就送来。还请姑娘先行歇息,等待身体无恙了,再说话不迟。”此人说话神态间都非常谦和。让人无从拒绝。

楼师妤其实头中一直疼痛欲裂,整个人还晕眩着,确实有些儿起不得身,只得又咳了几句,轻声道:“小女子谢过公子相救之恩。”

这时候先前去叫燕明安来的那个婢女珠儿也进来了。端着碗姜汤。燕明安吩咐她把姜汤放在床头木柜上,道:“这姜汤中我放了些我们燕家堡的独门药料,对驱风袪寒更甚有疗效。”

那珠儿赶紧把姜汤端上。用调羹轻轻拔动,道:“姑娘请喝,已经不烫口了。”

“燕家堡?莫非是江北五里原的燕家堡?”楼师妤惊道。

燕明安点点头,笑道:“五里原如此生僻之地,没想到姑娘竟也知道。不错,在下正是燕家之后。不过……不过姑娘既然听过我燕家的名字,莫非也是江湖中人?”

楼师妤摇了摇头,恭敬道:“我一点武艺也不通,又怎么会是江湖中人呢,不过家父交游甚广,也曾经有许多江湖人士在我家中呆过,闲暇时,我曾听他们说起过些江湖故事。如果小女子没记错的话,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七大剑宗里,那燕行宗的宗主,便是公子家的……”

说到这里,楼师妤心中却忍不住心下又惊了一下,为何以前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因为楼玉官的原因,决定委身下嫁给高辛佑做妾。但不知为何,记忆就似乎忽然凭空失去一截。只隐隐约约记得飨宴那晚父亲要什么人带自己去一个叫什么无垢山的地方。

楼师妤拼命的摇了摇头,试图想起之后的事情,但所有的记忆就完全停留在哪,只记得自己床下那个地道口慢慢打开,就似深渊一般,吞噬了所有一切。当初父亲是让什么人带自己同去,自己又生了些什么事,为何又会落入水中,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不由一阵后怕。

燕明安见她忽然间一片茫然的样子,却只以为她是记不清自己父亲的名字,当下微笑着接口提醒道:“姑娘说得很对,不错,燕行宗的宗主燕归南,便是在下家父。”这燕行宗位列天下七大剑宗,可绝非普通江湖门派,即便是燕明安此刻自行提起,虽然有些刻意掩饰,也隐隐中也颇有傲意。

楼师妤越回想越头痛,心道:“如果依刚才那阿彩所言,大概是自己被水溺到的缘故,应该歇息会好点。”这样自我安慰,心下稍安,随口道:“公子原来世家之后,难怪气度非凡。”

燕明安笑着摇摇头,道:“听姑娘方才这么说,令尊既然交游甚广,那想必也是大家之后。却不知是……”

楼师妤道:“我是……”话声方出就有些后悔,想起自己刚刚才从家中逃出,无论如何对着如此陌生人不该悉数相告实情。当下忍住道:“燕公子,小女子有些隐情不便相告。还请公子谅解。”

燕明安举起手微微一摆,道:“无妨,是在下无礼追问。道歉的本该是我。姑娘方才逃难,本该好好歇息的。是在下打扰了。”说罢笑了笑,道:“其实我只是想知道该如何称呼姑娘罢了。既然姑娘不方便告知,就当在下无礼。”

楼师妤见他如此胸襟坦荡毫不居功,自己面对救命恩人却如此隐瞒身世,心中自然有些不安,想了想,终还是道:“实是小女子有些不方便之处。如果公子……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叫我师妤。”

“师妤,师妤。”燕明安念了两遍后,赞道:“师妤姑娘人如其名,人即漂亮,名字也真是好听。”

“燕公子客气,师妤谢过燕公子……咳咳……”说着楼师妤又强烈地咳将起来。

燕明安赶紧道:“师妤你身体抱恙,还是喝完汤药,先行歇息吧。”

“不碍事的。不过我实在是身体有些酸软,等我好一些了,一定当面跪谢公子的救命大恩。”咳了片刻后,楼师妤喘着气道:“不过我有一事想问公子,不知公子是在何处救到的我?小女子方才听阿彩姑娘说,我是落入水里被公子相救的。”

燕明安奇道:“姑娘莫非自己也不记得?”

楼师妤越想越只觉得头痛欲裂,摇摇头道:“我真的不记得了。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要一想,头就痛得厉害。”说着楼师妤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姑娘当真一点也不记得?”燕明安惊道。

楼师妤茫然地摇了摇头,有些郁闷地道:“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燕明安皱了皱眉,道:“想是方才撞船时,姑娘头部受到撞击。有些伤了记忆,不过应该不碍事,我已经让大夫帮姑娘看过了。”

楼师妤摸了摸额头,感觉前额确实有些肿。她极是爱惜自己容貌。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燕明安猜到她心思,微笑道:“没事,只是额头有些青肿,涂点药应该很快会恢复的。绝对没让姑娘容颜有所损伤的。”

“公子的意思,我是因为撞船才落水的吗?”

燕明安点头道:“嗯,其实说来全是我们燕家的过失。我们本是乘船去曲州赴宴,不过江中方才雾大水急。我手下一干人都喝高了些,竟然没好好掌舵,一不小心,擦碰到姑娘你乘坐的小船,这才生这端事故,说起来,明安真是内疚。”

“这样呀……”楼师妤完全不记得刚才生了什么事。亦不觉得有何怪责之意,只问道:“就我一个人被救起吗?我身边有没有其它人?”

燕明安却没径直回答,只是犹豫了一下,方柔声问道:“姑娘当真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楼师妤仔细回想,只觉一回想就头上一阵晕眩,只得无奈摇了摇头,说道:“确实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燕明安这才缓缓答道:“除姑娘外,一同落水被救起的还有附近村落的一个渔夫。我们撞到的那小船就是他家的。不过他没什么事,我已经让人赔偿了他损失,派人送他回岸了。”

“再没其它人了?”楼师妤虽一点也不记得,但内心深处,却总隐隐然觉得自己并不该只是一人出来。

燕明安肯定道:“确实就你一人,我已经问过那渔夫了,他也说就是姑娘你单独一人而来。请他帮忙渡江的。若是姑娘不信,我让人返船靠岸,再去村里找他出来问个明白。”

“不用不用!我不是怀疑公子,只是一时记不起事来,有些模糊罢了。”

燕明安一脸温柔地安慰道:“师妤姑娘不用担心,相信将养些日子就一定能恢复记忆的。我们燕家的大夫医术非常精湛。你且放心在这休息调养。却不知姑娘要去何处,我等你好了,好安排人相送。”

楼师妤本就是逃出家来,又失去了些记忆,心中正是茫然,也没了别的主意,只道:“我只记得我爹似乎要我去一个叫无垢山的地方。”

“无垢山,姑娘要去的,莫非是梵定境轩?”燕明安道。

楼师妤道:“正是,家父让我去的,正是这地方。”

燕明安哈哈一笑,道:“那可真是巧了。两个月后,又是七大剑宗的七年一度的剑会之期,这次的剑会正轮到我燕行宗举办,如此武林胜事,梵定境轩亦有人要来。姑娘既然要去无垢山,不如就请先去燕家堡安住下。到时等境轩的人一到,剑会后再跟她们离开不迟。”

楼师妤踌躇道:“还要两个月这么久?”

燕明安道:“此去无垢山数千里之遥,纵是快马扬鞭日夜不歇,只怕一两月未未必能够赶到。莫说姑娘现在身体欠安,就算是好好的,我却又如何放心得下。如果姑娘信任在下,不如写封家信,我让先让人人替你送去,也好报个平安。”

“那倒不用,既然燕公子这般热情邀请,师妤就却之不恭了。”楼师妤心中虽对前程一片茫茫,亦很怀念家中亲人,但还是有些警惕之心。不想让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唉呀,我真是忘事,说了这么久,师妤姑娘还没服下汤药呢,快快服药歇息吧。”燕明安亲自捧起碗来,递给楼师妤。

楼师妤含谢接下,道:“那师妤谢过燕公子。”

燕明安一脸歉意地道:“你所以溺水,全因在下过失所致。何谢之有。还请师妤姑娘你养好身体,快些好起来。我就先不打扰了,等晚膳时再来叫姑娘你。依照行程,如果顺风顺水,明儿我们就可以赶到燕家堡!”

楼师妤一脸感激地注视着燕明安离开。心中亦有些温暖,没想到自己离家后,竟然遇到这样的贵人。但内心处却总有些莫名的恐慌。

“怎么就老记不起离家后生的事了呢?”楼师妤试图回想,却总觉脑袋如针扎般疼。根本无从想下去。

……

燕明安走出楼师妤所在的船房后。那温文尔雅的脸上忽然间闪过一丝阴阴的冷笑。

“少主,她现在情况怎么样?”角落里,走出一个同样面色阴深的中年人。此人形容矍瘦,没甚斤两,但双目却炯炯有神。一看即知是个厉害人物。

“平叔。”燕明安见到来人,赶紧压低了声音,拉着这人就走向到了甲板上。这来人名唤蒋平,是燕家的幕僚,亦是燕明安的心腹。

“平叔你猜的不错,此女虽然还有隐瞒,不过已经告知我名字,百分百肯定,她就是楼文定家的三小姐。”

蒋平不露声色,道:“看来飞鸽送来的消息属实。此女确时是从江岸边逃走。也没枉费我们在这一带守候多时。”

燕明安道:“幸好也没撞伤了她,否则用处就不大了。”

蒋平面色不变,只淡淡道:“此女多年前就是梵定境轩所认定的灵玉匙女之一,有境轩楼玉护身,如有金刚身,又怎么会被小小的风浪所伤。”

“既然如此,为何方才我看望她情况时,她却溺水之下,似乎失去了些记忆。”

蒋平眉心一皱,反问道:“失去了记忆?”

燕明安点头,道:“应该也不是全部,恐怕只是某一段记忆丧失。她连为何落入水中竟也不记得了。我看样子,并不想是装出来的。她没有理由防备我们的。”

蒋平思忖道:“那应该是她身上灵玉未被激活,自然和寻常人无异。适才两船如此重撞之下,有些失忆倒也平常。”

“想是如此。”燕明安回道。又想起一事,笑道:“既然她现在有些失忆,身上又有些小伤,那我们也可省事不少,所以我索性就把她请到堡里住一段时间。她居然一口答应。”

蒋平明白他的心思,眉间闪过一丝淫笑,道:“那是,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少主你做很多事来博取她的好感了。你若连一个全无机心的女人搞不定,这蝴蝶郎君的外号可就白叫了。”

燕明安阴笑,道:“如果明安功力不够,可就要靠平叔你这千金圣手的方子了。”

“能不下针用药是最好,否则到时被梵定境轩的人查觉出异样,可就白忙活了。”蒋平提醒道。同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那个同时被打捞起的楼家奴仆怎么处理。”

“交给燕小七去处理吧。既然连他家主人都不记得他了,我们留着有何用。”

蒋平点头道:“那是,我本来也正有此意,刚想提醒你可不能再把燕小七给留在这船上,否则一个不小心被楼家三小姐给遇到,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边说边聊,不一会下到了底舱。阴深深的底舱中,地上躺着一人,边上坐着一人。

那坐着的人见到燕蒋二人,赶紧站起抱拳道:“小七见过少主和平叔!”说话的这人平头正脸,相貌极为普通。正是方才送楼师妤和骆宽过江的那渔夫。

燕明安拍拍他肩膀,赞道:“辛苦你了!这么几天来都日夜在江岸边巡视。先前撞船时,没有伤到吧?”

燕小七道:“小七没事。也就是在船上呆了几天,何来辛苦之言。少主吩咐的事,小七一定做得周全。总算没白费功夫,竟然真被我给遇上了少主要我带过江的人。公子放心。小七依足了平叔教过的对话,欲迎还拒,绝对没露出任何破绽。”

燕明安一脸赞许,道:“所以说你是个福将呀!这么长的江岸,我在沿岸布下这么多船只等待他们过江,却只被你遇上。不是福将是什么。”

“那是少主计划周详,除非他们不过江,一过江绝对是上了我们的船!”

燕明安也有些得意,又朝着睡在地板上的那人道:“这人醒了没?”

燕小七道:“我刚探过,还有气息,不过伤得很重,就算不死,恐怕也醒不来了。”

蒋平提醒道:“死不了也得死。一会你坐小船离开。把这人也带走,顺手丢进江里,”

燕小七狞笑道:“平叔放心,就是你不开声,我也绝对不会让这家伙还有活命之机,你们都不知道,这家伙可嚣张的紧,居然想坐老子的霸王船。差点没要了小人的命。”

燕明安哈哈大笑,道:“楼家的奴仆,自然狗仗人势,要嚣张的多。何况……谁让你长的这般老实。不知道你厉害的人,自然都以为你是好欺负的人。”

“他是楼家的奴仆?”燕小七有些怀疑地道:“以小七所见,这家伙似乎和那三小姐关系不是太和。”

燕明安道:“管他是什么人,本来还想留他一命,再给三小姐添点好印象,既然三小姐现在都记不得他了。我还留他何用。你赶紧离开,否则到楼家小姐下得了床,万一在船上碰见你,可就大大不妥。”

燕小七领命。弯下腰去,拖起骆宽的身体。道:“那我从船尾马上离开。”

看着骆宽那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的身体,想起燕小七最后那句话,狡诈的蒋平隐隐然觉得那里有些不对。但转念又想到这已经是一个注定要死之人。更何况目标楼师妤已经落入手中。这念头亦就一闪而过。只随口道了一句:“记得弃尸时要补刀,千万不要留下活口。”

蒋平本是一个心思极慎密之人,根本不允许任何不测生。换了平时,甚至都不用提醒燕小七,自己就已经亲手一刀了结了骆宽的命。绝对不会假手于人。可是是人就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计划太过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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