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人生如一片无尽的汪洋,每个人都只是一粒因雨水,被冲刷进这片汪洋中平淡无奇的石子。旋转、漂浮、沉荡,在澎湃汹涌的潮水中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选择自己的流向,然而,无论前进的近与远,无论方向的对与错,终究都要化作这深深的海底中的淤泥。直到最终,当时间如同风吹书页般速速流逝,身上生硬的菱角,已无数次被这冰冷的海水冲刷,渐渐变为一枚光滑的鹅卵。那么此时,我们是否还能相信,最初那些尖锐的执著?

究竟是什么推动了星球的转动,昼夜不知疲倦的彼此更替,永不停歇的追随着对方的脚步,却最终在哀叹声中交错而过。背对着命运的转轮,我们还给大地缤纷散落的泪水。宛如那脆弱悲凉的彼岸花,无数次的品尝着愤怒、悲伤和泪水。空虚悲凉的彼岸之地,飘忽不定的影子,在交错的时光与黑暗中浮现。

首曲·尘封的古琴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住在荒村。这是灵魂转世前经过的最后一个地方。小小的村落里总是会有为情所困的灵魂来来往往——情,爱情,亲情,友情。忘川河环村落而流淌,无数彷徨的灵魂在静静的河流中沉默,悲伤,愤恨与欢笑。

我和孟婆依忘川而居,住在奈何桥畔。每天都有灵魂从忘川走出,来到小屋向婆婆讨一碗汤。婆婆于是笑吟吟的端出一碗晶莹剔透的银白色液体,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喝下,笑吟吟的望着他们走上奈何桥,牵过黑白无常的锁。然而,也会有人不愿忘却前世的种种,不愿抛下过去,不愿接待未来,而选择留在荒村,孤独的等待着他的她,亦或是她的他。

忘川河的另一边是一片没有尽头的岸,开满了无数鲜红*的花,路客叫他们“彼岸花”,鬼差和婆婆称它们为“茶蘼”,而我,则被唤做“蘼儿”。

这是一种美丽到近乎悲哀的花,数年中只有无尽的等待。“彼岸花开开彼岸”,花开时不见叶,叶茂时不见花。花与叶,此生彼世,永不相见。也许正因这决绝的悲凉,才使这些花儿生的绝艳妖娆。婆婆总说,这众多的花都因情而开。我看着婆婆,不语,只因婆婆微笑的脸上,却有止不住的悲哀。

又有路客从忘川走来,向婆婆讨了一碗汤。在金黄色液体滑入口中的刹那,彼岸一株墨绿的茶蘼,瞬间叶落,既而开出一朵火红的花。婆婆讷讷的看了一眼,转过身,继续纺她那似乎永远也纺不完的线。

我走出木屋,赤着脚趟过忘川,趟过那冰凉河水中拉扯我衣襟的苍白的灵魂。身手折下一支鲜艳的花,花瓣在手指间轻轻的颤栗。每一朵花里都有一个悲哀却炽热的灵魂。婆婆说,那就是爱情。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活了多久,或许记忆这东西真的可以随着时间越沉越深,直到渐渐埋没在尘埃里。莫名其妙的,我永远活在一个十六岁的身体里。微卷的黑色长发垂过腰际,凤眼樱唇,如同茶蘼花一样风华绝代,娇美妖娆。对于这样的身体,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苍白的脸上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表情,或许也可以说,对于任何事,从来不曾有过感情。没有尝过人间的欢喜,却早已看尽这冥界的悲哀。

有人说人间流传着一个关于冥界的真实的传说,传说中每个停留在荒村的灵魂,在第49天的时候都会被允许回到自己生前留恋的地方,以灵魂之躯注视着自己深爱的人。这是神的赏赐,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痛苦。3天之后,无可抵抗,无法改变,终要回到这荒村之地,在奈何桥上喝下那碗汤。

“蘼儿。”

“嗯!”

“有客人了。”

“我知道了,婆婆。”

次曲·抚弦之手

小屋门口的背影高而消瘦,墨染的长发笔直的垂过腰际,靠近颈下的位置用白色的丝带束起,身披一件干净而整洁的雪白长袍,突兀的站立在石阶上。

院子被几条长长的篱笆围住,篱笆上挂着无数门牌,那门牌连通着生死两界。荒村终年只有黄昏,木制的古老门牌在这单调的黄昏中晾晒,将上面载着的无数故事越晒越沉。我轻步从那人身边走过,随意取下一枚木牌,转身递给他。

抬头的瞬间,眸中映入一张异常温润的脸。没有一般男子的生硬棱角,所有的线条都柔和的滑落下来。含笑的嘴角略薄,挺直鼻梁上的眼睛微眯,露出月牙般的好看弧度,剑眉浓而密,与那温和的脸似有些不搭。

他伸手接过木牌,手指白皙而修长。谢谢,嘴角仍旧浅浅的上扬,对着我轻笑。笑,是笑么……除了婆婆,不曾有人对我笑过。住在荒村的人,不会有笑容。

收回手臂,掠过的指尖有些湿凉。那样的人也会有放不下的情么?我有些失了神。

略一停顿脚步,再抬头时,那人却已走远。我只好起身追了上去……

黄泉上漂浮着数不尽的莲花灯,每盏灯上都有一个小巧精制的透明沙漏,沙漏中的沙有多有少,清晰的记录着每个人生命的长短。摇曳的灯心闪烁,如同那飘忽不定的人生,流着辛酸无奈的烛泪。

那人正站在一盏燃尽的花灯旁,我走过去,拾起了那盏小小的沙漏,上面细细的刻着他的名字——温禹生。手中脆弱的琉璃沙漏静静的流着细沙,兀自记录着他所剩不多的时间,好似一名冷酷的判官,精确而无情。

他将手中泛着木香的门牌探入空空的花灯中,打开了鬼门。端着手中冰冷的透明琉璃,我随着他踏了出去。

鬼门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地上,投出了一片朦胧的黄色光芒。古老的豪华宅邸在这静谧的晨光中高傲的张扬着它不凡的地位。屋顶上华贵的琉璃瓦闪着刺眼的光,精心栽制的花园中,几只画眉发出清晨第一声婉转的啼鸣。宽阔的人工湖如镜子一般照出这府邸的全貌,水面上奢华的亭台阁楼,被偶尔探出头的红色鱼儿触的支离破碎。

精巧别致的二层阁楼里,盖着薄被的女子还在安睡。温禹生坐在床沿,伸出手轻触她的脸颊。指腹顺势滑过那弯弯的柳眉,长而密的睫毛,挂着泪痕的双眼,小巧的鼻梁,红润的樱桃唇,和小而尖的下巴。他望着她的脸,嘴角始终带着笑。和煦,而且温柔。

你触不到她的。我说。

恩,我知道。他回答。

我盯着他看,目光停在他脸上不肯离开。

你不会懂的,蘼儿。他没有回头,我便也不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似乎多了些别的情绪。有些抑郁。

小姐!

清脆的声音忽然的划了进来,吵醒了床上的女子。一个小丫鬟推门进来,端了洗漱盆。那女子发出几声小猫般的咪呜声,睁开了还带着薄薄水雾的大眼睛。撑着床边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薄被顺着美肩滑落,露出了一副又瘦又小的骨架。丫鬟捧着衣物凑上前去,为如木偶般的小姐一一穿戴起来。

一对美目空洞的望着房梁,第49天了,她抬头呢喃道。

听到她说话,温禹生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轻轻的动了一下。她亦是爱他的吧,我想。转身随他走出了闺阁。

三曲·颤动的琴弦

豪华的府邸中处处缟素,苍白色的丝绸告示着每个来这里的客人,它的主人正陷入中年丧子深深悲痛之中。气氛抑郁而沉闷着。

辰时,有客造访。小厮把来客引进后花园,便转身向小姐闺房走去。

那人身穿一身黑色劲装,腰间紧系一条白色*,硬挺的长发上部用一支白玉簪束起,额前的乱发随意松散下来,微微遮住了两道尖锐的目光。眉毛浓密而高挑,挺耸的鼻梁稍勾,紧闭的*有着清晰而生硬的线条。整个人婉若一匹停滞下来的野马,放荡不羁,散发着霸气。如果说温禹生是一池泛着粼粼波光的潭水,那么这男子则是澎湃汹涌的海潮,狂野的翻腾、运动着。

约半个时辰后,久等的人儿缓步走来。她头上束了一个松松的蝴蝶髻,一对珍珠耳环在耳垂上荡来荡去。身上披了件米黄色的纱袍,同色的裙摆刚好遮住脚。精心的打扮掩不住脸上的憔悴,细致勾勒过的眼纹仍有些红肿。

雪怡!黑衣男子焦急的喊出了声,脸上的神情有些欣喜,又似乎有些担心。

是,聂公子。那女子淡淡的应了一声。

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又失眠了么?他急促的说着,走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的躲开。

男子有些失望,定睛锁住她不断躲闪的目光,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他的朋友么?所以你才不能爱我,不会接受我,是吗?

够了!我不要听!

不!我要说!温禹生已经死了!他已经不在你身边了!难道你还没有明白你到底爱的是谁么!

够了!够了……歇斯底里喊出的声音却忽然变的哽咽起来,雪怡双手环着头,蹲在地上嘤嘤的哭出了声。

看到她哭,他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却并无意上前安慰。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你知道我对你的爱并不比他少。说完,他转身便要走,终还是丢不下男子的尊严。

刚走出十几步,雪怡却忽然呜咽的喊出了声,三天后的酉时,我在这里等你……

黑衣男子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她,嘴角勾出一个坏坏的笑,轻佻而不恭。既而快走到她的身旁,俯身抱住了她。怀里的她并没有推脱,只是双肩微颤,还在低声啜泣。

我转身看着温禹生,我只是希望她幸福,这是最好的结局。他轻轻的说了一句,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很难听到。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抬头冲雪怡释然的微笑了一下。我想此时,他也许彻底的放下了这段今世的尘缘,可以没有怨恨,没有眷恋的完成一次新的轮回,将这段生命停留在他最美好的日子里。

我们走出花园,离开了温俯。他带我去了他生前爱去的地方,街道、天桥、市井、小巷,最后到了郊外,在草地上,他开始给我讲他和雪怡的故事。原来今日温俯内的女子叫秦雪怡,是他的表妹,从小与他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本来可以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从此幸福一生,不料在定亲的前一天晚上,他却遭人下毒致死。

我问他想不想知道是谁下的毒,他摇了摇头,这深俯中兄弟众多,权利的争执把这些人联系在一起,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牺牲品,不值得纪念。说着,他耸了耸肩,自嘲的笑了笑。

四曲非僖艏贝?就在温禹生以灵魂之躯回到尘世的当天上午,阔气的温老爷派出了大量捕头、探子以及闻赏而来的江湖人士,去调查毒害小少爷温禹生的凶手,巨大的赏金另人乍舌,但更多则是引起了人们的贪欲。无数有关或是无关的线索被匆匆的当作作案的证据,无数无辜的人遭到牵连。一直到第三天上午,被关押的人竟近半百,牢里冤声阵阵。街头巷尾的百姓也不再喧闹聚集,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被躲在暗处的探子逮了去。整个城镇迅速的安静了下来,气氛变的紧张而压抑。

俯内的空气似乎也没有丝毫轻松的样子,每个佣人都接受了严格的审讯和排查,连平常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少爷、公子们,也再也看不到往日的轻浮,而多显示出一丝恐慌和焦虑。面对着各路人马呈上来的信息,温老爷的脸始终阴晴不定。所有人的神经也一直不敢松懈下来。

三天来,头顶当空的太阳总是被薄云罩着,给人一种很亮却不暖的印象。微风中的凉意越来越浓,不经意就让人打个冷颤。

到了第三天下午,我和温禹生又回到这豪华而冰冷的温俯中,他想看最后一眼这孕育了他的生命,却又最终带给他死亡的地方。看最后一眼这宠爱了他一生,却又将他的一生至于危险之中的父亲。看最后一眼这他一生至爱,却又似乎爱上了别的男子的女人。他终还是恋着这一切的。

现在,我们正站在书房里,檀木桌旁坐着一位身形发福的银发老翁。温禹生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更加柔软,看着宠爱他的父亲为他的死而伤心难过、奔波劳累,作为儿子的不免心疼,却又有幸福的甜蜜感。

午后的阳光顺着窗户射到桌面上,一份由俯内呈上来的报告打破了温老爷多天不变的面部表情。看完手中微黄的信纸,他的脸胀红起来,白须微颤,眉毛高扬,似是很愤怒,却又有很深的伤心与失望。手中的黄色信纸也被用力的掷到了地上。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既而脸色由红变白,整个人瘫坐在藤椅上。

看到老父亲颓唐失态的样子,温禹生有些焦急的走上前去,虽知徒劳,却还是半跪在父亲身旁,想要握住他的手安慰他。虽然明知父亲听不到,却还是急促的说自己无所谓,无论是谁干的,他都不会有怨念,他只希望活着的人能幸福。

看着父亲眼里的泪一直流着,温禹生心痛跪在地上不知所措。而纸片仍然静静的躺在地上被光影投出的一片阴暗角落里。我走上前,把它拾了起来,递给了温禹生。摊开的黄色纸张上,黑色的墨迹刺眼的写着……秦小姐端给少爷的那碗汤中,下了巨毒……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再一次转身看着温禹生,他人已如僵住一般。眼中失了神,脸上也没有了往日那温和的笑容,手掌紧紧的攥成了拳。

这应该是最痛苦的吧,被深爱的女子抛弃与伤害。曾经以为自己深爱着的,原来不能相信。曾经以为深爱着自己的,原来不曾属于自己。如果最初所有的坚持都是原于谎言,那么,当所有的风波历尽,又该如何拯救破碎的自己?

我离开书房,把空空的房间给他们父子,或是说,留给心中满是痛苦的温禹生。看看手中的沙漏,透明琉璃里的细纱静静的流淌,不会为谁的幸福而放慢脚步,亦不会为谁的痛苦而加快步伐。当明天的朝阳升起,它将结束这一次完美的流逝,然后重新被放在这盏花灯上,开始倒数着同一个人苍白而飘渺的新的一生。

五曲防峤Χ舷?九月的夜空,依稀晴朗。圆月周围没有了薄云,冰冷,而通透明亮。

到了最后,温禹生还是选择来到后花园,看他心爱女子最后一眼。他没有说理由,我也不必问。无论她爱不爱他,无论她做了怎样的事,最终还是改变不了他深爱她的事实。也许这就是情,可以没有原因,可以不计代价。无论,是谁爱着谁。

月如幽幽的寒蟾,空气中那缕缕的柔风,带着安逸,吹动了冰镜般的湖面,缓缓荡起了粼粼波光。点点花瓣放荡在湖面上,在夜空里肆意飘香。雕刻精巧的小凉亭紧挨着人工湖,淡淡的雾气像薄如蝉翼的白色纱帘,轻轻的*着凉亭的四周。亭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美酒佳窑。秦雪怡坐在不远旁的石凳上,轻声抚着琴。

风影漫漫,枯藤与老树婆娑。树叶在风中微颤,如同书页般瑟瑟的翻动。我和温禹生便站在这林中的小径上,望着亭中抚琴的女子。华月如银的夜空里,漫天的枯叶与迷茫,散乱在这静谧的小路上。

酉时,前日的黑衣男子来到了后花园,走入了凉亭中。秦雪怡似乎没有看到他,仍旧低头抚着琴。这琴曲很长,琴声前段时而起伏跳跃,时而悠扬婉转,音调甚是欢快,到了曲中,几段旋律在不同的音阶重复,似是有些犹豫,后段急促悲怆,结尾时更是一音而止,略显凄然。

约半个时辰后,待琴音停歇,秦雪怡欠身坐到黑衣男子身旁。端起手中的酒杯,浅浅的饮了一口。然后不语,只是静静的望了他好久。既而黑衣男子伸过手臂,将秦雪怡揽到自己的怀中,低头饮下女子手中的酒,双目微垂凝视着她,重重的说:雪怡,我爱你,我会比温禹生更加爱你。我会守护你一辈子,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闻声,秦雪怡的手指微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黑衣男子有些急促想拭去滚落下来的泪,却被雪怡握住了抬起的手,秉辰,她轻轻的唤出了声,不要动好么,可不可以只是静静的听我说话。听到她唤自己秉辰,男子明显的颤栗了一下,但还是很听话的没有出声。

从小,我就在这豪华而庞大的古老府邸中长大,身边的人只有丫鬟、小厮、温伯父和表哥禹生。父母的早死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恐惧,刚住进这深深的庭院时,你一定想不到一个孤独而又幼小女孩,心中会有多么害怕。每天晚上,我蜷缩在冰冷的蚕丝被里瑟瑟发抖,不止一个深夜,我被噩梦惊的哭着醒来。就这么一直在黑暗中躲避着,直到我遇到了表哥。

表哥禹生,就象他的名字一样,有一张温和的脸,和如阳光一般温柔的性格。那天的夜,就象现在一样,月亮高高的挂在头顶,我感觉它好似所有美丽的东西一样,离我那么遥远。我用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身子,坐在这凉亭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星。似乎应是命中注定,禹生走了过来,坐在我旁边。你很冷吗?他转过头看着我的眼说,嘴角扬起略带青涩的笑。一瞬间,我失了语,呆呆的坐在那里盯着他看。然后,他脱下风衣披在我身上,并在我的胸前笨拙的系了一个蝴蝶扣。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来找我。他依旧有些羞涩的教我抚琴,教我写字。在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拉我坐到亭中,为我画一幅精致的画。生病的时候,他会拿着糖,像哄小孩子一样喂我喝药。阴天的时候,他绝对不允许我坐在院子里,刮风的时候,他绝对不允许我开窗。他总是很固执,即使我偶尔故意装做不愿意,他也会有些讨好的劝我听话。就这样,我爱上了他,贪恋着他的温暖,他的关心,还有那小心翼翼的呵护。我的生命中变的只剩下了他,直到你的出现。

真的很难相信们怎么会是朋友。你像火一样热情,又像风一样自由,永远不会像他那么安静。你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你的爱大胆而奔放。你会跑到我身边,大声的对我说你爱我。你会在我的房间里,放满所有我最喜欢的马蹄莲。每当朦朦的细雨罩满江南,你就邀我去湖边,让我看天是如何用雨丝织成小河。繁星满天的夜空里,你会偷偷的带着我到郊外,捕着萤火虫,给我讲狐仙的传说。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这样的五彩缤纷。让我感到我以前好象一直生活在书中,画里。

我本来以为可以就这样一直这么美好着,可是忽然有一天,你问我爱不爱你。这使我第一次感到迷茫。我想我当时真的很难弄清楚,你和表哥谁在我心中更加重要,这个问题,让我一直犹豫了好久,直到表哥死去的那天。

早在那天,我就已知道,你让我给表哥的那碗汤中有毒,在他喝下之后我就知道了。你一定不会想到,汤是我亲手端给表哥的。我看着他喝下汤,慢慢倒在我面前,我的心好疼,疼的好象有人拿剪刀生硬的减下了一块,找不到失去的部分,无法弥补巨大的缺口,凛冽的风吹着伤口,无法愈合,不停的滴着血。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我一直爱的是谁,我才开始后悔没有珍惜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我才开始痛恨自己,伤害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从那时起,我开始恨你,开始恨我自己。虽明明知道已无法弥补,但即使会堕落灵魂,我也会义无返顾。秉辰,这是我第一次唤你秉辰,也将是最后一次……

声音慢慢低了下来,最后好似呢喃。宽阔的怀抱渐渐变的冰冷僵硬。手中的酒杯跌落到地上,浸黑了冰凉的瓷砖。聂秉辰嘴角溢出的鲜血溅落在雪怡纯白的衣袍上,开出了一朵朵绚丽的花。怀中的女子也渐渐合上了长长的睫毛,只滑下两道晶莹的泪珠,摔碎在石板上。

没有呼吸的夜,定格在最美丽的时刻,像鱼吐出的透明气泡,美的让人不敢触碰。

我和他一直看到最后,温禹生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向前扑了过去,想要抱住雪怡。无奈双臂却透过雪怡的身子,交叉了回来。他颓废的跪在雪怡身旁,双手撑着地。这时他们的灵魂应已到了忘川了吧,我对温禹生说。来不及了,我低头看看手中的漂亮沙漏。沙要流完了呢,我牵起了他的手说。

他们最终还是错过了,就像两条直线,一旦相遇交叉之后,就会越离越远,再也没有交点。

温暖的太阳还是懒洋洋的升了上来,鬼门也随之打开,我拉着已毫无感觉的温禹生走上了奈何桥。看着他从婆婆那里木讷的接过汤喝下,牵起了那锈迹斑斑的长锁。奈何桥上,有泪落下;彼岸之地,有花盛开。

我转身回到木屋,等待着下一个客人。

三天之后,小屋门口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你需要门牌吗?我问她。不,她的回答另我有些惊讶,我只是想问问温禹生在不在这里,他们告诉我可以来问你。略带胆怯的声音中有些坚决。我抬起头来看她,竟然是秦雪怡的贴身侍女环儿。

他不在这里,他三天前转世了。

那他知道是谁杀了他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想来告诉他吧,那不用了,他已经知道了,是聂秉辰。说完,我便抬手准备关上木门。

不、不是的、是我、是我杀了他啊……她喊了出来,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了。我于是干脆转过身,疑惑的看着她。她跌坐在我身边,双手紧紧的抱着头。

那碗毒汤,本来是我想端给聂公子喝的。从很早开始,我就一直喜欢着温少爷,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他,我也知道他深爱着小姐,所以我只是一直偷偷的望着他,只要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我就能感到很快乐。直到聂公子的出现,他开始执著的追求小姐,这使小姐不再专心对待温少爷。我讨厌小姐的犹豫不决,我想要温少爷得到幸福。所以,我借着小姐的名义将下了毒的汤端给了聂公子。怎料到恰好温少爷身体不适,聂公子担心他,便让小姐又把汤端给了温少爷。

我好恨我自己,我错杀了温少爷,我错杀了我最爱的人,我本想让他幸福,却使他带着恨死去,而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对他说,连真相都来不及让他听到……说着说着,她开始低声啜泣,既而渐渐的语不出声,捂着面颊痛哭起来。

原来她也像其他来到荒村的人一样,都是那么的爱哭,都有那么多眼泪。

抬头仰望天空,看着远处那挂在红色云中,永远不变的夕阳,想着这场游戏般的爱情。或许,每个人都只是掌握在命运手中的一枚无力的棋子,可笑却又不疲的在游戏中猜疑、妒忌、怨恨……最终,当海风吹来,当海浪打过,留下的仅仅是声声沉重的叹息。

转身关上木门,将哭泣的女孩独自留在院中。

曲终啡松?几天后,聂秉辰也踏上了奈何桥。经过小屋时,他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汤便仰起头决绝的喝了下去。他应该是有恨的吧,却因不知究竟该恨谁,所以毫不犹豫的选择忘记。

雪怡和环儿被送到了炼狱,她们要为自己盲目的对爱的执著与坚持,而付出代价。

那日月桂树下的对影,玉殿楼中的彷徨,和曾经不经意间留下的脚步,在苍茫岁月中,被慢慢遗忘。梦中的彼岸,血染的茶蘼,那丝丝花香,随着微风摇曳,在楚天下,飘飘洒洒,飞飞扬扬……

很久,在很久之后,当记忆如同干裂的花瓣,被风吹散。重新面对抉择时,我们究竟是带着对爱的坚持一直前行,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把深深的爱意发酵,变质为浓浓的愤恨,潜藏在意识的最深处。

走到忘川的尽头,用手拨开茂盛的碧绿芦苇,底下是沾满肮脏淤泥的草根。这就是人间的情么?当外面那层明艳光亮的糖衣融化掉,就会露出干硬而苦涩的芯。正如人间的诸多悲喜,终究还是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在彼岸花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苍白无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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