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乌里雅苏台大捷的急报就传送到了京师。
正在军机处轮值的军机大臣铁良是最先知道消息的,看完只有廖廖数语的电报,铁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这封电报不是库伦办事大臣三多戈亲手签发的,他根本就不会相信,既便有三多戈的署名,他也仍是将信将疑。

马亮居然挫败了入寇乌里雅苏台的俄军哥萨克骑兵?

仅凭八千多蒙古骑兵就挫败了哥萨克骑兵,还歼敌五千余众!?什么时候,俄国的哥萨克骑兵变得这么好对付了?想当年在关外,同样是俄国的哥萨克骑兵,才区区几百骑就打得大清国好几万八旗铁骑溃不成军,最后连爱珲城都丢了!

怀疑归怀疑,可这么大的事,铁良是不敢擅自处理的,当下找来几个章京,命他们分别给庆亲王奕劻等其余六位军机大臣报讯,他自己则官轿也不坐了,从戈什哈那里栋了匹快马就挥马扬鞭直奔醇亲王府而来。

不管乌里雅苏台是真打了胜仗了,还是马亮这厮在谎报军情,这事都得马上禀报给醇亲王载沣知道,尽管铁良从内心深处瞧不起载沣,可他要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却还是得借助载沣的权势,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虚予蛇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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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知道消息时已经是晚上了,比载沣晚了几个时辰。

听完长子袁克定的禀报,袁世凯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道:“克定,你刚才说什么?”

袁克定喘了口气,再次说道:“父亲,庆亲王刚才发来电报,说是昨天上午,定边左副将马亮在乌里雅苏台大败俄军哥萨克骑兵,歼敌五千余骑!现在马亮大人正率领蒙古各旗骑兵,往阿穆哈拜商方向追击呢。”

“这不可能!”袁世凯断然道,“绝不可能。”

说俄国人派出大队哥萨克骑兵入侵外蒙,袁世凯相信!

说俄国的哥萨克骑兵已经攻陷乌里雅苏台,马亮已经成了俄国人的阶下囚,袁世凯也信!

可要说马亮大败入侵乌里雅苏台的俄军哥萨克骑兵,而且歼敌五千余骑,却是打死他袁世凯也绝不相信,哥萨克骑兵是什么军队?临时召集的蒙古骑兵又是什么军队?马亮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袁世凯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事情,想想都不可能,绝无可能!

“父亲。”袁克定小心翼翼地道,“战报是从库伦传回京师的,上面有库伦办事大臣三多戈的署名,而且,这一消息现在已经传遍整个京师了,孩儿以为,马亮纵有胆子谎报军情或冒领战功,却也不至于这么大胆吧?”

袁世凯闻言默然,刚才他也是过于吃惊所以才有些失态,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马亮既便要谎报军情冒领战功,也绝不敢编出这么一份夸张的战绩来,需知现今通讯发达,乌里雅苏台是否大捷,从俄国公使那里一印证就能知道了。

这么说起来,马亮还真在乌里雅苏台大败俄军了?

再看桌上搁的那封奏折时,袁世凯的眼神忽然间亮了起来。

这封奏折,袁世凯拟好已经好多天了,却始终难以下定决心把它交上去,因为这封折子是上给慈禧老佛爷的,内容也是自请解除兵权,袁世凯久掌兵权,也深知手中握有兵权的极大好处,所以,要他下这样的决心,真的很难。

但是,不管有多难,这决心该下还是得下,除非他袁世凯有胆子造反!

袁世凯他敢造反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袁世凯虽握有六镇北洋新军,可跟当年握有北洋水师及数十万淮军精锐的李鸿章相比,那就差远了,而李鸿章跟曾国藩相比,就又差远了,连手握数十万虎狼之师的曾国藩都不敢造反,何况他袁世凯?

曾国藩他不想造反吗?在袁世凯看来,曾国藩显然是认真考虑过造反的可能性。

不过最终,曾国藩并没有举起反旗,估计是觉得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吧,连曾文正都不敢造反,他袁世凯就更没这个胆子了,一想到颐和园里那个不动声色的女人,袁世凯就止不住地怕,那个老女人,可着实不简单啊。

“父亲,这折子真的非递不可吗?”袁克定忽然问道。

袁世凯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子,这个折子是一定要递的,所差的只是时机而已,袁世凯原本担心折子递上去后,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保住一到两个镇的兵权,不过现在,有了马亮在乌里雅苏台的这场大胜,他的兵权怕是可以保全了。

伸手轻轻地叩了叩桌面,袁世凯很快有了决断,当即向袁克定道:“克定,你马上去一趟电报局,给你绍仪叔发一封电报,让他马上赶来天津。”

“现在?”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天色,袁克定有些吃惊。

“对,就是现在。”袁世凯却不假思索地道,“你快去吧。”

袁克定再不敢怠慢,躬身退出书房,又赶紧让人套车去电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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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乐寿堂内,几个戏子正在戏台上咿咿哑哑地唱戏,慈禧老佛爷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戏,边上围着一圈的太监宫女,个个神情惴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不敢有丝毫疏忽走神,因为老佛爷随着年岁渐大,这脾气也是越来越古怪了。

戏台上唱的是一出“佘太君百岁挂帅”,慈禧老佛爷便无端地联想到了自己,觉着自己也是年过古稀,来日无多了,这心里便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悲凉,还有几分愤懑,心忖等她一死,这大好的花花世界可就与她再没什么瓜葛了。

正巧有个宫女端了盆瓜子上来,慈禧打小喜欢磕瓜子,年岁大子牙齿掉了便由太监宫女剥壳取了仁给她吃,可这会心情不好,立刻就借题发挥了,当下就一巴掌抽在了那宫女脸上,戴在指尖上的锋利指套便在宫女脸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宫女吓得赶紧跪倒,疼彻骨髓却连呻吟一声都不敢,只是像受惊的小鹿般跪在那里簌簌发抖,旁人见了这情状只怕气也消了,可慈禧老佛爷心里这股气却怎么也发泄不出去,越发气呼呼地道:“不长眼的东西,哀家牙都掉了,你偏生端瓜子上来,安的什么心?”

极善察言观色,体会上心的李莲英立即尖着嗓子叫道:“来呀,拖下去乱棍打死。”

早有两个膀圆腰粗的太监抢上前来,拖起宫女便走,那宫女吓得脸色煞白,却死至都不敢有半句话的哀求,不是她不怕死,也不是她不想哀求,而是她知道,哀求根本没用,没得还要遭罪,昨天有个宫女就是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老佛爷,哀求了两句结果在死前生生让人给剪掉了舌头,血流干了才死,那惨状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处死了宫女,慈禧老佛爷也有些乏了,便让人扶着回暖阁休憩。

刚躺下一会,李莲英便又蹑手蹑脚地进来禀报:“主子,庆亲王求见。”

慈禧老佛爷皱了皱眉头,道:“宣他进来。”

“遮。”李莲英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李莲英就领着军机处领班大臣庆亲王奕劻进了外间花厅,隔着珠帘向慈禧老佛爷三跪九叩行过大礼,奕劻也不敢起身,就那样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禀报道:“老佛爷,定边左副将马亮急报,昨天上午,他召集的蒙旗骑兵在乌里雅苏台打败了寇边的俄国哥萨克骑兵,歼敌五千余骑。”

“哦?马亮打败了俄国哥萨克骑兵?还歼敌五千余骑?”慈禧老佛爷的语气只是略略有些惊奇,并没有多少喜悦,更谈不上振奋,那情形,就好比某人听说隔壁家的公鸡下了只蛋一样,只是觉着有些惊奇或者不可思议而已。

不得不说,慈禧只是个极富心机又极善玩弄权术的女人,但她的确谈不上什么雄才大略,她只是喜欢那种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带来的快感,至于旁的就全不在她眼里,国家强盛,民族尊严之类的,更是与她全然无关。

所以甲午战败,向日本这个弹丸小国赔款两亿两,慈禧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所以庚子战败,向八国联军赔款四亿另五千万两,慈禧还是没有眨过眼睛。

所以这次唐努乌梁海事件,慈禧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俄国开战,在她想来,能花银子摆平的事情,为什么要开战?开战有什么好?再跑一回西安很好玩么?至于银子,大清富有四海,还会缺这几亿两银子?

奕劻正要趁机奏请跟俄国开战时,慈禧老佛爷却淡淡地说了句:“这事,哀家已然知道了,你跪安吧。”

奕劻闻言一窒,当下便赶紧将拿到袖口的折子又塞了回去。

得,慈禧老佛爷压根就没想开战,就算马亮带着蒙古铁骑打到莫斯科城下,最后还不得割地又赔款?只是袁世凯这个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免不了又要像李文忠那样,替慈禧老佛爷背一次“丧权辱国”的黑锅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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