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川家康的眼中,吉田城是极其重要一环。
元龟元年。

将本城冈崎城交给长子德川信康,自己则将本处移至远江的滨松城。

如此德川家将冈崎城,滨松城分作为统治三河和远江两国的支撑之城。

而在冈崎城和滨松城之间,吉田城就是三河与远江的通道。

在今川家灭亡之后,德川家康为了与武田信玄对抗,

即努力经营吉田城,在吉田城的北面,配置了野田城,长筱城作为防卫的牙城,以为拱卫之外。

德川家康并派遣自己头号家臣,东三河旗头,四天王之首的酒井忠次作为此城守将。

配置以戸田氏,牧野氏,西乡氏等东三河四郡豪族,听酒井忠次调遣。

还在吉田城南方修筑原田城,让心腹之将本多广孝担任城代。

现在武田信胜,马场信房的武田军团三万主力大军,已将吉田城重重包围。

吉田城上空,火势腾腾,黑烟盘旋。

现在东三河雄城的吉田城,已是残败不堪,一片残垣断壁之感。

吉田城的二之丸正门前,武田军堆积了无数的燃烧着火的木柴,将二之丸的高丽门,烧得劈哩啪啦直响。

火势冲天,黑烟犹如一道巨龙,直爬入云。

二之丸的高丽门后,吉田城的守军——数十名足轻,他们被烟熏得满脸焦黑,浑身上下的衣物就被高温炙烤的卷起。

这十数名足轻拼命用沙石,泼水堆去,试图扑灭火势,但这一切的努力皆无济于事。

在二手门的另一面,石垣的曲轮之后,德川军的将士,轮番用铁炮,弓箭对城下攀爬的武田军猛轰。

在他们的身下,是数百名徒手攀爬石垣武田军足轻,他们将肋差咬在嘴边,手脚并用,拼命攀爬,尸体犹如麻袋一般一个接着一个,从城头之上坠落。

武田军本阵的设立的丰川之畔。

诹访大明神旗,风林火山旗,依旧耸立在此。

不过旗下的主将,已非武田信玄,武田胜赖。

武田信胜戴着白熊毛的诹访法性盔,在侧近的护卫之下,坐在马扎之上,关切地看着吉田城的战况。

在侧近的提示之下,他已明白,无论发生任何情况,亦不可轻离马扎走动,如此则显得总大将气不够定。

武田家的家督,在任何时刻,都应该如旗印上所写的,不动如山!

武田信胜刚刚元服,此战亦他的出阵,故而不能指挥战事,只能作壁上观。

武田军三万大军的军配之权,是执掌在穿着雪色僧衣的武田信繁之手。

作为武田信玄的弟弟,武田家一门众之中,最有才具之大将,这也是第四次川中岛之后,武田信繁首次征战沙场,亦是他首次执掌武田家大军的军配。

信玄在世之时,武田信繁一贯有信玄副将之称,眼下执掌全军,是否得力呢。

武田家大军围攻吉田城迄今已有十五日了。

武田信繁之前的神情一直是紧绷着,但到了此刻才有几分轻松,淡淡地言道:“二之丸,已拿下了。”

武田信胜听了不由欣喜,言道:“叔父,多亏了你的临阵指挥,我军方才攻下二之丸,二之丸既已下,守军已无能为力了。”

在日本的笼城而言,一般攻到了本丸之下,基本守军已无什么作为了,落城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武田信繁温和地言道:“馆主大人,尚不可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武田信繁朝南方一指,那边是原田城的方向,言道:“家康公率领的德川军主力屯驻于原田城,悬而未发,什么时候都可能抄袭,我军背后,要警惕河越之战之失。”

武田信繁说完。

小山田信茂看了武田信胜一眼,心底已有打算,言道:“家康公除了一味忍耐,按兵不动,还会什么,以我之见,不足为虑,三河远江早晚必入我之手。”

武田信繁扭头看向小山田信茂,沉声言道:“小山田大人,此言差矣,兄长在世时说过,家康公是不逊于信长公枭雄,只是他的坚韧与毅力,都为不解之人视作胆小与弱懦。若轻视这一点,必然为其所败。”

小山田信茂听了满脸皆是不满之意,正要出口争辩。

而这是一名武士乘马疾驰而至本阵,向武田信胜,武田信繁言道:“禀报主公,巢月公,在三日之前,屋形公率领飞驒越中军团主力,与上杉谦信决战于黑部川之畔!”

听闻使番之言,不仅是武田信胜,武田信繁,一旁的小山田信茂,一条信龙,河跬信实等人皆然轰然,从马扎之上站起身来。

武田信繁手指着使番,颤声问道:“胜负如何?”

使番低下头,言道:“这……这。”

“混账,为何支支吾吾,”一条信龙当即叱道,“此战不仅关系本家,亦决定天下大局,你还有何道不清楚的。”

使番言道:“胜负之数,在下难以判断。”

“难道又如川中岛一般的平手?”武田信繁猜测问道。

使番言道:“亦不是平手。”

又不是胜,亦非负,还不是平手,这到底是如何回事。

眼见武田信胜,武田信繁皆是一脸关注的模样,使番连忙从怀中逃出一封书帛,言道:“这封信是屋形公与马场大人,二人联名所具,信中有交代此战之事。”

武田信繁速速抽信来看。

众将皆关切地看着武田信繁,待他的脸上似忧似喜,琢磨不定。

武田信繁将信看毕之后,不由长叹一声。

越中,一处曹洞宗的寺庙之中。

这所小庙规模甚小,庙堂只有一座大殿。

在这大殿之中,本庄实乃,甘糟景持,上杉景虎,上衫景胜四人皆是顶盔贯甲,屏息静气地坐着,双目不住看向前面长悬的纱帐。

许久之后,纱帐拉开,一名提着药箱的老僧人从中步出。

本庄实乃,甘糟景持,上杉景虎,上衫景胜四人皆是立身而起,不由朝纱帐之后望了一眼,同时迎到了这名老僧人面前。

这名老僧人做了噤声的手势,将手向外一指,示意众人到寺庙之外谈话。

四人皆是会意,随着这名老僧人走到大殿之外。

方走到了殿外,四人皆不约而同地问道:“主公(父亲大人)伤势如何?”

这名老僧人合十,言道:“阿弥陀佛,久闻屋形公一贯仇视一向宗,为何信任我这老僧人来治病。”

甘糟景持斥道:“混账,这也是情不得已,眼前没有良医,若主公有何意外,我要你一向宗陪葬。”

上衫景胜将手一止,言道:“父亲大人伤情如何,还请大师示下。”

这名老僧人合十言道:“贫僧性命如何,就看几位了,不过不论如何,贫僧还是实话说了,屋形公大腿上所中那枚弹丸早已取出,只是……”

“只是如何?”甘糟景持急声追问。

老僧人叹道:“只是伤口不住流水,化脓,屋形公亦一直发烧,这点实在是贫僧无能为力。听闻当初取出弹丸时,其色尚黑,应该是铅,阿弥陀佛,贫僧不敢擅作猜测。”

虽有了预料了,但是甘糟景持等人皆是变色。

甘糟景持勃然色变,喝道:“混账,我要与你主公抵命。”

甘糟景持将腰间太刀拔出,高举在半空之中,而这名老僧人见之浑身发颤,当下手剥念珠,闭目待死。

“住手!”

正当甘糟景持要挥刀下落之时,一低沉的声音从大殿传出。

众人见之,当下下拜,言道:“见过主公(父亲大人)。”

上杉谦信手持竹杖,在小姓的搀扶之下,缓缓步出。

此时正值中午,日光照得四面一片亮堂堂,可是上杉谦信的脸上却是苍白,就是惊人的全无血色,甚至连嘴唇亦是干白。

上杉谦信气息微微,勉强站直身子,对甘糟景持,叱道:“生死自有天命,若医不好一人,即杀一人,天下焉有医者。”

甘糟景持听了连忙收刀,俯身致歉。

上杉谦信走到那名老僧人面前,言道:“生死之下,大师能秉直直言,实乃善者。”

“赐金。”上杉谦信对侧近言道。

侧近当下向老僧人奉上十枚金小判。

那老僧人见了十枚金小判,当下急言道:“此礼过重,过重,贫僧医不好屋形公,受之有愧。”

上杉谦信笑道:“大师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如此富贵可等闲视之。”

那老僧人听了上杉谦信之语,似有所悟,当下直接取过,言道:“不错,受得大难,亦承得大贵,不论大难或是大贵,皆当等闲视之。”

上杉谦信听后点点头,不复再语,转身而去。

那老僧人手捧沉甸甸的黄金,沉吟了一会,对上杉谦信言道:“屋形公,留步,贫僧有一言,希望能对阁下有所帮助。”

上杉谦信回过身,言道:“大师请说。”

那老僧人言道:“屋形公,人身凡躯,本是向天借予,眼下天欲取之,何惜之有。”

听了这老僧人的话,上杉谦信怔怔站在原地,良久之后,方才点点头言道:“不错,何惜之有,多谢大师金玉之言。”

命人送走了那名老僧人之后,上杉谦信回到大殿之中,只觉头痛欲裂,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过上杉谦信强自支撑,问道:“飞驒越中军团眼下动向如何?”

本庄实乃喔地一声,将言道出。

原来那日,上杉谦信遭到日月备龙骑兵铁炮射击之后,大腿中弹,翻身落马。

之后,上杉谦信强忍伤痛,重新上马作战,率领上杉军继续突围。

在上杉谦信指挥之下,两万上杉军硬是从武田军正面轰开一个缺口,完成了正面突围之举。

之后上杉军与突破武田军右翼,击败木下秀长,藤堂高虎,上衫景胜,上杉景虎的上野,陆奥军团完成会合,实现对武田军正面击穿,不仅如此,还迂回于武田军身后,将李晓屯放于新地山城的军粮,放火烧之一空。

之后上杉谦信突击李晓本阵之时,甚至还夺取了日月双纹的旗印。

而飞驒越中军团亦并非没有战果,正面突围的两万上杉军,只有不到一半杀出了重围。

山埔景国,荒村长实等多员上杉家大将讨取。

但这一战,李晓亦并非轻松,围追之时,各军团有所折损,另外木下秀长,藤堂高虎的射水众亦被击溃,还要加上之前几近覆没的新川众。

故而这一战,李晓与上杉谦信之胜负,难有定论,只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后人来评说了。

本庄实乃向上杉谦信禀报言道:“武田军自军粮会焚之后,已无力再战,现在李晓率军退回了富山城一线,补充粮草,兵力。”

上杉谦信勉强地言道:“此战到此已足矣,传令下去,全军返回越后。”

本庄实乃喔地一声。

正当上杉谦信勉力支撑自己站起身来时,突然觉得双目一黑,身子缓缓下沉,身边只余上衫景胜等人高呼的声音。

上杉谦信只觉得全身乏力,当下昏厥了过去。

这一睡,亦不知多久。

当上杉谦信重新醒来之后,发觉自己已躺在牛车之中,

上衫景胜,上杉景虎二子皆陪伴在上杉谦信身边。

二子见上杉谦信醒来,皆是放声大哭。

上杉谦信宽慰言道:“哭什么,武运终有终时。”

“扶我出去,我要检视全军。”

二子搀扶上杉谦信重新上马,只见漫漫山道之上,皆是上杉军返乡的大军,而左侧却是一片苍茫茫的大海。

这已是接近亲不知子不知了。

上杉谦信勉力强撑着自己,坐在战马之上,缓缓而行。

北风呼啸,车声粼粼,马声萧萧。

上杉谦信手抚太刀顺庆长光,长叹言道:“恨不能再用此刀杀敌了。”

听上杉谦信如此说,二人不由悲从心来,忍不住泪流,但在众军之前,只能以衣角拭泪。

见二子如此,上杉谦信微微一笑,驻马山头看向海面,低声言道:“四十九年一睡梦,一期荣华一杯酒;生不知死亦不知,岁月只是如梦中。”

人生不过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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