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戚少商也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
雷卷缓缓伸出了袖里的一双手负手望向西天的残阳:“很多人以为他忘恩负义。其实我知道今日要是江南霹雳堂遇危他一样会拼命相救。”

无情目光闪动:“就这样你便为他不借一切患难相助?”

雷卷皱着浓眉沉声问了一句:“你要找他?”

无情道:“是。”

雷卷道:“既然是你替刘独峰拿下的人你又为何失去了他的下落?”

无情道:“我帮刘捕神抓他的时候不知道他何故被通缉。”

雷卷眉梢一振道:“你还没把事情弄清楚就抓人了?”

无情垂下了头道:“是。”

雷卷嘿声道:“四大名捕也不例外!”

无情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

雷卷冷然望了他一眼。

无情道:“刘捕神是我的长辈他一生清誉卓著决不徇私我对戚少商仅知其名尚未结识。当时是在混战中敌众我寡刘捕神要抓戚少商我自然应当出手相助。”

雷卷的眼睛看向远方沉声道:“那你又何必再找他?”

无情道:“我想办理这个案件。”

雷卷双眉一展道:“是上级要你为戚少商翻案?”

无情道:“不是。”

雷卷紧接着道:“是有人要你救戚少商?”

无情道:“二师弟与戚少商意气相投但他深知我的为人并没有开口求我;息大娘为这件事很不能原谅我她跟戚少商情深义重可是如果戚少商是该死的就得死。”

雷卷道:“那你为何插手?”

无情长叹道:“因为我现戚少商并不该死而他一旦被押回京师就非死不可我不能见死不救!”

雷卷回过头来他一直未曾正式望过无情一眼如今一双鬼火似的眼睛盯在无情的脸上:“我知道刘独峰在朝廷里很有名望你比起他来只是个后辈你插手管这件案子很可能会使他不快再说你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无情道:“我也知道。”

雷卷鬼火似的双眼鬼火似的闪动着浓粗的眉毛像两条黑虫一昂一扬:“你既知道又何必生事?”

无情道:“我可能已造成了错事我不能一错再错而且只要我知道有冤就不能不平反。”

雷卷的目光又望向远处:“你知不知道朝廷为何要灭连云寨抓拿戚少商?”

无情道:“请教。”

雷卷将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晰:“宋室偏安残民以虐不抗外敌只压内愤朝廷乌烟瘴气强征荷税百姓民不聊生苟延残喘有几个县里的昔民连草根树皮都吃光只好互相噬食朝中大臣只懂得作乐什么三院御史既未巡监、赈灾、平冤案、查失职、究贪读、举荐人才反而跟地方官员狼狈为好朋庇贪财直达朝廷。所以各地都有百姓组织的力量本来主要是对抗金兵入侵可是好相一意求和皇帝无意作战畏于金人的阻吓所以便命人敉平这些所谓的‘乱党’并派朝廷里的大将缉拿‘叛乱’暗遣高手杀害人们崇拜的头领。连云寨便是这样的组织戚少商便是这样的领袖。”

雷卷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你觉得我这样说很大逆不道是不是?”

无情一对锐利的眼睛盯住他半点不移平静的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实情。”

雷卷干笑一声道:“单凭你这句话传到好相耳里便足以灭九族。”

无情眼也不眨:“说下去。”

雷卷道:“当年戚少商看重‘灭绝王’楚相玉能号召十万军民抗金曾在皇帝下旨格杀后仍维护楚相玉复出后来楚相玉被阁下的同门铁二捕头所杀二捕头并未向连云寨追究这件事情。”

他的脸色愈是青白眉毛愈是浓得化不开:“可是消息还是传到好相昏君耳里连云寨这根刺是非除去不可的。”说到这里剧烈的呛咳起来。

唐晚词接下去道:“可是戚少商是深受百姓乡民爱戴的领袖军气如虹又得民心据险固守傅宗书恨得牙为之碎也奈他不何。”

雷卷接道:“所以傅宗书便看准了戚少商的弱点:爱才!他遣了自己的义子顾惜朝混入连云寨中从事破坏离间岂料戚少商重才一致于斯让了寨主的位置给他当但顾惜朝还是狼子野心毁了连云寨自然也不会放过戚少商。”

无情道:“像戚少商这种人生在这样的一种时局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雷卷沉默了一阵才再说话:“昏君和好相都视他为眼中钉才不惜派出刘独峰、文张、黄金麟、顾惜朝这样的人物来剿‘匪’平‘乱’。”

无情道:“奇怪。”

雷卷问:“怎么了?”

无情道:“傅丞相不知有何用意?”

雷卷皱起了眉头眉心呈现一条竖纹深如刀刻。

无情道:“黄金麟顾惜朝和文张都是傅丞相手上大将。黄金麟跟顾惜朝里应外合黄金麟一向是他官场中的心腹顾借朝则是他的义子至于文张本来已在仕途失势却由傅丞相一手提摆成为要员;傅宗书这次一口气派了三名得力手下来办这件案子有什么深意?”

雷卷道:“那么说来刘独峰是奉旨来抓戚少商的了?”

无情道:“奉旨北上的人定不止他一人。”

雷卷道:“却不见得有人比他更难缠。”

无情道:“有一个。”

雷卷讶然道:“谁?”

无情道:“常山九幽神君。”

雷卷动容道:“他?!”

无情道:“鲜于仇和冷呼儿都是他的门徒。当年我们四师兄弟曾跟他的两名得意弟子独孤威和孙不恭交过手他们武功诡奇殊难取胜。九幽神君本来一直隐伏不出但这几日带了两名弟子离开常山悄然东渡诸葛先生飞鸽传书予我点明此事可能与缉捕戚少商一案有关。”

雷卷叹道:“对付区区一个戚少商何用这么多高手!”

无情扬眉道:“故此在戚少商身上一定有什么极重要秘密有人非要杀他不可。这一点恐怕戚少商自己也未必知道。”

雷卷道:“如果你参与此事又秉公处理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从来就不怕吃不了也不怕兜着走。”无情笑了剔眉问道“雷堂主这是相激在下?”

“不敢但确有此意;”雷卷但然道“你要是因为此事得罪了刘捕神开罪了傅宗书跟九幽神君、黄金麟、顾惜朝、文张这一干难缠难惹。有权有势的人结了仇岂不是愚笨得很?”

无情笑。他笑起来很俊很清朗甚至很俏连唐晚词在一旁看了不知怎的也跟着开心起来。

无情扬着眉毛道:“他们又能怎样、人生总不能老是拣不得罪人的事情做。”

雷卷的眼神已禁不住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悠悠地道:“你刚才不是问起我为何要舍身救戚少商吗?”

无情点头望向他。

雷卷道:“佛家有谓业力。业力何者?天底下人人都营营役役往一个去向便形成一个共业。若果是为了万民福祉和睦共处升平喜乐同一意向同一方向的去努力那就是共同的业力定能形成一种进步的作用使大家都富裕快乐了起来。不过世事常与愿违金人要侵占大宋富庶的土地两国争锋战祸连绵生灵荼害百姓希望逐退外侵安居乐业但朝廷偏偏偷安求存耽于逸乐掌权间势之人往往暴虐苛政于是少数的人控制了大多数人的命运业力作祟正往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堕去。”

雷卷说到这里长叹道:“人像什么?就像掏一把水水里有许多看不见的细微生物挣扎求存。又像这地上的蚂蚁终日蠕蠕不知何之。这是共业。个人的努力与意愿只是别业往往受共业的操纵身不由己所谓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福有攸归往往不能立足。不过一旦形转势移能坚持一己‘别业的人’说不定能救天下助万民于水火之中扭转‘共业’。戚少商便是一个这样的人。他明知不可为而为这种人往往是悲惨下场但教你见着了遇着了总希望这样的好人好事不该让它毁了灭了全无希望了是不是?”

他涩笑了一下道:“人说戚少商叛了雷门我以德报怨救他助他其实不然;他出去仗三尺剑管不平事便是光大了雷门大壮霹雳堂之威名我引以为荣。”

无情的眼神里已有敬佩之色:“江南霹雳堂是不是人人都是这样想?”

雷卷一愕道:“不一定。”

无情问:“雷门的人是不是人人都像你?”

雷卷静了一下道:“也不一定。”

无情道:“可惜。”

雷卷道:“可惜什么?”

无情道:“要是人人都像你所想天下何愁不能定?”

雷卷摇充满倦意的道:“可惜的不是我是你。”

无情微讶道:“哦?”

雷卷道:“你刚说过像戚少商这种人生在这样的一种时局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很不幸的你自己也正是这种人。”

无情扬扬眉道:“我是吗?我以为你才是。”

两人都相视笑了起来。

无情自幼遭逢亲离死别、孤独伤残所以养成了他略近孤做的个性很少欢笑称心;雷卷早年身遭劫患肺疾缠躯性近孤癖亦甚少言笑;而今两人相知相说之下心情大畅引为知交眉头舒展。

唐晚词跟雷卷一段时日鲜少见他舒眉欢笑过;金银二剑服侍无情已久亦不常见他喜溢于色。而今得见两人说笑甚欢都因而宽怀而心情喜乐了起来。

雷卷笑道:“适才我暗算了你一刀一指原先以为你跟顾惜朝等人是一伙的又不知道你是个残废的实在无耻!”

无情大笑道:“你这个工八蛋病得已只剩下一口气居然还有这般指力!可惜暗器手法却是第九流的!”

雷卷哈哈笑道:“你瞎了眼珠是不是!我要不是受了不轻的伤那一刀一指你躲得过去?!”

无情笑容微微一敛道:“你伤得倒不轻。”

雷卷指指披在身上的毛裘道:“已好得六成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无情道:“谁伤的?”

雷卷道:“大多人了其中文张和顾惜朝的遗祸最深。”

无情道:“你病得也不轻。”

雷卷豪笑道:“这个病已二十年迄今还死不了。”

无情道:“要小心病不死人的病往往最要命。”

雷卷转开话题:“你找到刘独峰的行踪没有?”

无情道:“没有。”

雷卷的眉又蹙了起来两道浓眉像被斜线缝合在一起在印堂上结成了一线:“一点线索也没有?”

无情的眼睛闪着慧黠的光芒:“本来是没有的。”

雷卷道:“现在呢?”

无情道:“你告诉了我。”

雷卷诧然道:“我告诉了你?”

无情微笑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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