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又长吸一口气才能平定乍死还生的震动他扬声道:“尊驾何人?在下不知下面有人大胆冒犯还请现身相见。”
地底下没有人回应。

无情等了一阵子他跌坐在残烬之中白袍萎地状甚安祥。

暮色渐渐降落。

无情又道:“这地穴出入口虽不易强入但如我要攻破并不是难事。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某局此穴暮入阴中东壁四度若用炸药全室必致塌毁阁下恐难身免。至于四角的通风口若加以封闭也不是件难事阁下不是要逼我如此罢?”

久久只闻乌鸦偶尔飞落在残烬之地但无回音。

无情微一皱眉问:“尊驾是不肯相信在下所言?”

忽听远处“呀”的一声接出“铮铮”二响急出剑的啸风无情脸色倏变:不好!原来这地下石室还另有通道室内之人己乘他说话之时潜离地底却教金银二剑现动上手了!

无情知道敌人武功极高内力深厚金剑银剑绝不是其敌手双掌往地上一按正转身弹出!

就在他的注意力刚离开铁皮转身离去的刹那“砰”地铁支被一掌震开!

无情已不及回身!

他藉双掌一按之力低头疾冲了出去!

一缕指风破空急射啸地自他头上掠过!

他头上的儒巾飘落下来!

头披落在肩上。

无情仍是没有回身。

他双腿转动不便而他知道在他背后的肯定是第一流的劲敌。

刚才如果他先回过身来才应敌那一指早就洞穿了他的额头。

后面的人早已窜了上来。

那人似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躲得了他这一指。

无情心急。

但他没有回身。

这一回身可能就永远翻不了身。

他急的是心悬于金银双剑的安危。

隔了半晌那人轻咳一声道:“好快。”

无情道:“太阳落得好快?”

暮色却已十分沉重昏黄的夕阳隔着烧焦的木柱照进来很有一种荒凉的感觉。

那人道:“两次你都闪躲得快。”

无情道:“你的指法也很快。”

那人咳嗽咳得好一会有些气喘气咻咻地道:“我不知道你的腿……”

无情挺直了背脊。

那人顿了一下才接道:“要是我知道我就不致要暗算你。”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可以公平的决一死战。”

无情冷着脸孔道:“没有什么公不公平的!你暗算我也没能杀死我。”

那人淡淡地道:“以刚才的情形我尚不能得手我的武功只怕不及你。但是我占了三个便宜。”

无情道:“你有腿我无腿。”

那人道:“我在你背后。”

无情道:“还有呢?”

那人一拍手掌。

无情身前丈远之处就出现一个女子。

女于皓腕上掣着一把刀。

刀架在两个孩子的脖子上。

两个小孩当然就是金剑与银剑。

金剑与银剑的眸子都有点害怕的神情。

他们不是怕死而是怕无情责怪。

押着他们的女子在暮色里眉毛像两把黑色的小刀眼睛利得似两道剑。

秀丽的刀。

美丽的剑。

这女子的英气在暮色里份外浓。

无情一点也不轻视这个女子。

她能够在片刻间制伏金银双剑武功自然是高。

他看得出金银双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他没有动容但心已被牵动。

他待四剑僮犹如兄弟、手足。

后面的人并没有看见他的脸但仿佛已了解他脆弱的内心。“这是你的手下?”

无情淡淡地道:“这就是你占的第三个便宜?”

“不是”那人斩钉截铁的道“我不会用他们来威胁你不过我们有两个人你一个。”

无情静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

“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

那人道:“请说。”

无情道:“你一个便宜都占不了。”

话一说完两道激光电射而出一前一后快得连声音也没有!

背后的人明知道无情会出手他早已有防备。

可是就算他有防备一样无法应付这样快疾无伦的暗器!

厉芒一闪的刹那他已全身拔起!

可是他拔起得快暗器却半空一折往上射来闪电般到了胸口!

他拇食二指一屈一伸“拍”地弹在暗器上!

他弹出这一指之际还不知道是什么暗器当手指与暗器相接的刹那他已知道那是一把刀。

一柄薄刀!

他这一弹是毕生功力所聚弹在暗器上暗器哧地激飞但突然之间他头上一根烧焦了的柱于和着石屑塌了下来当头砸到!

他马上双掌一架斜掠而去这瞬息间他知道那一把飞刀虽被他弹飞但对方把一切应变、方向和力道计算得厘毫不失飞刀旁射时切断了原已烧成焦炭的柱子向他塌压了下来。

他足尖落地放眼望去场中局势已然大变。

无情的另外一枚暗器已在那女子未及有任何行动之前打飞了她手中的单刀同时间他已飞身过去护住了金银二剑并替他们解了穴道。

待那人落地时无情已扳回了大局望定向他。

无情道:“是不是?我说你一件便宜都没有占。”

那人终于看清楚无情的形貌冷沉地道:“你是无情四大名捕的无情!”

这样的残障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暗器这样的轻功武林中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无情道:“如果你不是重创未愈我这道暗器未必能拦得住你雷堂主。”

那人一震苦笑道:“看来江湖上满脸病容身子赢弱的人真不算多。”

无情道:“半指挽强弩一指定乾坤阁下在此时此境此地还裹了件大毛裘要不是雷堂主还有谁能弹指间震落在下的暗器?”

雷卷苦笑道:“你既已算准我接得下你这一刀所以才利用我这一指之力刀断残柱阻我扑前也就是说早在回身之前已知道我是谁了。”

无情道:“转身以前我只是猜臆未能断定。”

雷卷道:“要是我不是雷卷接不下你这一道暗器呢?”

无情道:“那我会出更快的暗器击落我这把飞刀。”

雷卷长叹道:“原来你还有更快的暗器。你没有施放暗器以前我也猜是你但也不能肯定。”他喃喃自语道“他们果然派四大名捕来。”

无情回身道:“我正要找你。这位是毁诺城的当家罢?”

那女子声音低沉眼见这无腿青年在举手投足间击落了她手中的单刀抢回了金银二剑但毫无惧意:“我姓唐唐二娘唐晚词就是我大捕头你要拿人就请便。”

无情摇道:“我为什么要抓你?”

唐晚词盯着他道:“你要抓人何须问犯人理由!”她缓缓把手腕举近颊前用鲜红的唇吸吮皓腕上鲜红的血。

无情刚才用一叶飞刀飞射在刀柄上震落了她手上的刀虎口渗出血渍。

无情看着她吸吮伤口的神情心头突然有些震荡好像风拂过一朵花在枝头催落。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凌厉的眼神但美丽深刻得令人连心都痛了起来。

这使得无情突然忆起了一些不欲忆起的事:

——姬瑶花临死前被浓烟熏过、被泪水洗过的眼睛。

这使得他一时忘了回应唐晚词的话。

雷卷突然出一声铺天卷地的大喝。

雷卷瘦削、苍白、身子常半裹在厚厚的大毛毯里看来弱不禁风。

可是他那一声大喝如同焦雷在耳畔乍响连无情也不禁为之一震金银双剑一齐坐倒。

雷卷衣风猎猎飞扑而至。

无情霍然回身他要应付雷卷飞身扑来至少有十七种方法可是他必须要弄清楚雷卷扑将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扑过来的目的只可能有二:一是要攻击自己;二是自己所占的位置刚好切断了雷卷和唐晚词联手的死角雷卷要硬闯过去与唐晚词会合这样会较方便保护唐晚词也方便与唐晚词合力攻袭自己。

如果是第一种目的他是非予以截击不可。

要是第二种目的他要不要出手呢?

他在一犹豫间忽见眼前一空半空的毛裘已收了回去雷卷根本没有移动过半步唐晚词已掠至雷卷身畔。

——原来雷卷根本没有动过。

——他是用毛裘遮掩让对方以为他已动攻势其实是让唐晚词潜了过来。

——这是掩耳盗铃之法要是刚才无情对毛裘错误的动攻击那反而被雷卷有机可趁。

雷卷已跟唐晚词在一起。

他心里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便是:仿佛他们两人只要在一起就算死也不觉有什么遗憾了。

他知道眼前的对手是当今最难应付的十个人中之一。虽然他自己年轻。残废。不会武功——但他心中难应付的人和事一向很少奇少。

雷卷与唐晚词深深地对望了一眼。

雷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定力。”他是指刚才无情觑出空门却仍没有贸然动攻势。

无情道:“我没有看破而且我还没有决定如何应付。”

雷卷道:“你现在已可想出如何对付我们的法子了?”

无情截然道:“我根本就不想对付你们。”

雷卷和唐晚词俱是一怔。

雷卷道:“可是全天下的官兵、军队、捕快、衙差都在缉拿我们。”

无情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雷卷忽向唐晚词道:“我初听说铁二捕头仗义援助戚少商他们本也并不怎么相信;江湖人说:四大名捕身出公门但完全照江湖义气、武林规矩行事我原也不如何相信而今”他的身子又往毛裘里瑟缩了一下道“不到我不相信。原来那些人是那些人四大名捕是四大名捕。”

无情道:“你想不想知道你那于朋友的下落?”

雷卷和唐晚词都没有答话。

他们的神情比千言万语都说得还要多。

一个真正注重友情的人无论受尽打击都不能磨灭对朋友的关注。

无情道:“戚少商已被刘独峰抓走。息大娘与赫连春水等一干人退到青天寨去暂时应尚无凶险。”

唐晚词笑了起来。

她的样子像暮色一般成熟是个浓艳且有魅力的妇人可是她开心的时候又像是个小女孩一般。

她好开心。

她一个箭步跑到无情身边好像想一把抱住他们的又跳回雷卷身边沙嘎着声地笑着开心地对无情道:“大娘没事你真是个好人。”

雷卷却咳嗽了起来。

他一面咳身子一面往裘里缩仿佛外面的世界太过冷冽教他禁受不住。

唐晚词挽扶他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雷卷的裘毛贴住他双颊他脸色愈白两颊愈是火红:“没想到。”

他顿了一顿接下去道:“没想到戚少商这一劫还是躲不过去。”

无情忽然说:“我这次来便是要找一个人的。”

雷卷和唐晚词都没有问。

他们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像无情这样的身份有很多事是不便给任何人知道

无情道:“我是来找戚少商的。”

雷卷心里一沉缓缓的道:“你是要抓戚少商?”

无情点点头道:“他是因为我所以才被刘捕神拿住的。”

雷卷很慢的但很深的长吸一口气道:“又给他逃走了?”

无情道:“不是。”

雷卷道:“他既已给逮着了他再找他做什么?”

唐晚词厉声道:“你是不是想在押送过程中杀了他?!”

无情笑了:“听江湖上的人传说:戚少商本来是霹雳堂的人是雷老大一手扶植他起来了可是等到他羽翼已丰武功有成时即弃霹雳堂不顾反出雷门脱离你的旗下是不是有这等事?”

雷卷想也不想道:“是。”

无情道:“你栽培他他背叛你而今他被人出卖不正合你意大快人心吗?他被人拿住又与你们何干。”

雷卷忽道:“你看那天。”

无情看去夕阳如金残霞似血西天好一片遗艳的美。

无情叹道:“黄昏是太阳最后的一个媚眼。”

雷卷道:“不过太阳明天还是照样会升起来的……”他指了指荒地道“现在这儿是一片枯草焦土但过得两三个月就有新芽三数年后照样茸飞草长——你说太阳需不需要我们来唤醒它?这儿要不要人来换土种栽?”

无情听得出雷卷的话别有所指便不作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雷卷道:“一个真正的人才不需要栽培就似太阳的光辉黯了一段时间仍会光耀天下又像肥沃的土地上自然会开花长草……真正的才人对恶劣的环境自然会克服、突破只要加上一些儿的运气配合时机或有一点儿耐心是没有怀才不遇这回事的——”他咳了两声道“通常自觉怀才不遇的人未必真有才。”

无情点头道:“一个人的‘才’已包括了他克服万难、造就自己的先决条件。”

雷卷道:“所以我们不要认为自己栽培了些什么人要图他们的回报要他们感恩以为他们没有你就不行了这世间里没有什么人没有了谁便不能活下去的事。”他双手钻进裘袖里像很畏寒的样子脸色始终惨白惨白的说道:

“他们只是像经过风景一般的经过了你你也适逢其会不管你教了他还是他帮了你都是互利的心甘情愿的没有谁欠了谁。”他的眉浓如东边的夜色整个人有一种很深重的郁勃之气“他们没有我也一样可以活得下去取得功成名就。要是他们记得这一段情义那是最好不过的事要是不记得

他深郁的笑了一笑:“也且由他。”

无情突问:“他记得吗?”

雷卷反问:“谁?”

无情道:“戚少商。”

雷卷忽然静了下来。他佝偻着背影。无情的脸色如其衣衫一般霜白。只有唐晚词在深暮中更是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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