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两只军队在嘉陵江边广袤的原野上遥遥相望,黑压压的直线一眼望不见边,杀气腾腾,从空中俯览,俨如两片巨大的黑色地毯,低沉响亮的蒙古号角声在空中回荡,皮鼓也随之隆隆敲响,一声一声,一阵一阵,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惊心动魄,赫然,大队蒙古骑兵飞马跃出,排成队列,战刀雪亮在头顶挥舞,狂叫呐喊,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敌人猛扑过去。
这是无坚无摧的蒙古铁骑,虽然只有五千军马,但它骇人的气势要超过千军万马,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将天地都要踏得变色,大地在颤抖,越来越近,杀气如云,象一支笔直的梭镖,战刀上闪着死亡的光芒,但这支锋利的梭镖对面是一面厚实的坚盾,是他们蒙古铁骑纵横天下从未遇到过的军队,一排排火枪平平端起,黑洞洞的枪口挂着死神的狞笑,冷冰冰地指向冲来之敌,突然,尖利的呼啸声压过了战马的蹄声,不知何时,江面上驶来数百艘巨大战舰,一排大炮后,白色的硝烟将整个船队笼罩,但在敌军中,无论是骑兵还是后面的步兵,无不被炮弹炸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无须瞄准,每一颗炮弹落地,都会引起大片伤亡,很快,蒙古骑兵立刻改变了阵型,时而散开,时而合拢,躲避令人恐惧的爆炸。

“放!”数千支火枪一齐开火,紧接着第二排、第三排,如波浪般一起一伏,冲在最前面的数百骑蒙古军或从马上栽下、或战马嘶鸣着扑倒在地,立刻被后面的骑兵踏为肉泥,同时,蒙古骑兵也用弓箭进行还击,振威军长长的人墙上不断有人被射倒,但立刻就会有新人上前补上,子弹越来越密集,但进攻骑兵却越来越稀疏,大量的骑兵被射杀在百步之外,人尸马尸竟堆成一座尸山,阻拦住进攻的线路,骑兵迂回进攻,却毫无退意,此时此刻,人就是进攻的机器,任被屠杀也不能后退一步。

这时,一枚巨大的燃烧弹从振威军背后掠过,飞出八百步,在骑兵头顶轰然爆炸,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紧接着又化成千万朵小的火球,虽然杀伤力不如火枪,但它所造成的震撼效果是任何一种武器都难望其背颈,纽璘在后军押阵,所见所闻都让他的心阵阵胆寒,这是怎样一支军队,远距离的杀伤力竟如此犀利,在涪陵渡口一战他就已经听说这支军队不同寻常,但却没有亲见,可现在,他竟生出些悔意来,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再打此战。

“传令骑兵后撤!传令大军远离江岸。”

撤军的号角声响起,攻势疲软的蒙古骑兵如释重负,丢下一地的死尸,零零散散地逃回本营,但蒙古军阵角的移动却给他们带了灭顶之灾,突然蒙古军的后营一声呐喊,一支彪悍的骑兵仿佛是经过精确的计算一般,如一把尖锐的锥子猛地戳进蒙古军的后背,将在后指挥的纽璘中军冲得七零八落,憋闷已久的晁雄怒吼阵阵,率领三千骑兵如劈波斩浪一般,在敌阵中恣意杀戮,这是振威军最精锐的一支铁骑,来自辽东,大半都是奚人,身材高大,力量强横,配备经阿拉伯马配种改良过的蒙古马,配备日本战刀,再经过最残酷的训练,武艺高强,此在蒙古步兵阵营中横冲直撞,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他们人数虽少,却犹如穿透森林的霹雳,只几个来回,便将蒙军阵角拉得七零八落,掩杀中,晁雄直穿人丛,长矛一颤,便将蒙古大将带答儿挑下马来,他又将马刺一夹,黑麒麟狂暴嘶叫,纵身飞跃至蒙古帅旗之下,晁雄挥动战刀左砍右杀,一刀将旗手头颅劈飞,紧接着砍断旗杆,蒙古大旗终于轰然倒下。

这边余阶见敌阵已乱,帅旗也倒下,知道机会已来,他当即下令全军压上,向蒙古军大举进攻,火龙滩上的战斗已呈白热化,金戈铁马,杀声震天,近中午时分,随着振威军水师也投入战斗,成为战垮敌军的最后一击,蒙军的右翼,也就是投降的宋军率先崩溃,带动了蒙军的全线溃败,这一战,直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入侵四川的蒙军右路军几乎被全歼,最后逃回合川的残兵不到五千,连主帅纽璘也在乱军中丧身。

既击溃敌军,次日余阶便立即率领大军直扑合川,去救援已经岌岌可危的钓鱼城堡,但只到半路,合川战局就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

一整天天色晦暗朦胧,从黎明到傍晚,沉沉的阴影越来越浓,城堡里的人个个心情压抑,高空一大片黑云从合川向东缓缓压来,一点点吞没天光,充满杀气,而下面的空气却纹丝不动,似乎整个钓鱼城堡都在等待着一场毁灭性的暴风雨。蒙哥已经听到了重庆方面的消息,他恼羞成怒,决心倾兵而上,要将这个阻拦他近半年的城堡碾为齑粉。

大量的蒙古军用巨盾做掩护,挡住守军的石块和箭矢,象蚂蚁一般忙碌着,在城墙外一箭之遥的地方围城挖着一条条深壕沟,每条壕沟挖成后,便用挖出的泥土堆成高高的掩体,又将拆散运来的硕大投石器在掩体背后一一拼装,准备发射飞石,但还是有刚刚装好的投石器被城上的石炮击中,砸得粉身碎骨,虽如此,但蒙哥却心中大喜,城堡中的飞石已经不多,他立刻下令三千蒙军试探性的进攻,果然,虽然进攻最后还是被打退,但城上的箭矢和飞石明显减弱。他当即改变主意,命令不再向城上投石,以免被敌军所反用,而改成震天雷。

这天夜里风声鹤唳,也不知道有多少蒙古趁夜而来,待到早晨朦胧的晨曦悄然降临到城堡山脚下的原野之上时,一切都明了,原野上全是黑压压的进攻队伍,在钓鱼台城堡的周围,目力所及,到处是黑色或暗红色的大帐篷,如同一夜长出的蘑菇,蒙军已经全军压上,就算迎着箭石,也要将这座城堡拿下。

钓鱼台城堡修建在一座石山的半腰,依山势而建,全用大石垒成,坚固幽暗,墙面光滑,无论铜铁或火焰都无法攻陷它,它坚不可摧,除非是地震使之山崩地裂,如果想绕到山上,居高临下而战,那只有一条蜿蜒的山路,犹如一条长蛇盘绕在陡如梯子的险坡,忽而向前,忽而向后,盘曲着向上伸,这条山路,战马可以行走,大型器械也可以慢慢拉上去,但是,如果上面有人防守,敌人就休想能从此打通,除非是从天而降,正是这样险要的地势,使钓鱼台城堡以八千守军就牢牢扼守,抵挡住近十万蒙军长达半年的进攻。

战鼓轰隆隆响起,蒙古军如波涛汹涌的狂谰,呼叫呐喊,推着云梯、攻城车、箭楼,越过壕沟向城下进发,巨大的投掷器开始发动,伴随着一声声呐喊及绳子、绞盘的吱嘎声,一批如雹子般密集的黑色震天雷飕飕地向城*去,高高地越过城墙上方,嘭嘭地落在堡垒中,巨大的爆炸,引起了冲天的大火,这是从北蒙缴获的战利品,山东制造,威力巨大,蒙哥曾想大量生产,但仿造出来的震天雷却远远达不到那样巨大的威力,所以他一直留着,准备进攻重庆甚至临安再使用,但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蒙哥的白马立在高高的土坡之上,在昏暗中闪着亮光,他那高高的头盔下飘逸着乌黑的长发,身材魁伟、威风凛凛,他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俨如花岗岩一般冰冷坚硬的脸庞上充满坚强不屈、无所畏惧。

铺天盖地的箭矢交织成一张黑色的大网,几乎将天空遮蔽,进攻异常艰难,城堡的大门已被青石砌死,蒙古军所能依凭的只有那几十架特制的云梯,那是故夏国工匠专门打制,下面是巨大的底座,用精铁为骨架,可前后弯曲,平时折叠,若全部延伸出去,可高达二十丈,倚靠在城墙上,俨如一条条羊肠小道,密密麻麻的蒙古军正沿着云梯爬上,个个悍不畏死,在他们身后,是高达十丈的箭楼,每一架楼上都有上百弓弩手,用密集的箭雨掩护蒙古军登城,但守军也毫无畏惧,用巨盾抵挡箭雨,用弓箭、标枪、滚木、沸油向攻城的蒙古袭击,接二连三的蒙军和守军被击中或射中,惨叫着跌下,摔得粉身碎骨,但立刻又有人补充涌上,双方鏖战的焦点渐渐地就开始集中在这几十架云梯之上。

眼看守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渐渐处于下风,突然,城内涌出大量守军,用弓箭和石炮向蒙军猛烈还击,又在云梯上浇上火油,用火箭点燃,将一架架云梯烧得扭曲变形,城下死尸堆积,将地面凭空增高三尺,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尤其是石炮,铺天盖地,将云梯、箭楼、帐篷砸得粉碎,蒙古军出现大面积的死亡。

高坡上的蒙哥恨得眼睛都几乎要喷火,他突然意识到,敌军竟是使计,以示弱诱自己全军押上,然后突然用猛烈的攻势,大量杀伤己军,蒙哥大声吼叫:“几架攻城锤一起上,就是砸也要砸出条路来。”

突然,一块炮石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条异常优美的曲线,似乎所有箭石都静止,惟独这块光滑圆石在缓缓落下,击向上帝之子,击向纵横亚欧大陆的蒙古铁骑的首领,所有的亲兵都来不及扑上,那块圆石看似极慢,但却极快,刹那间,高坡上已经看不见白马的踪影。

金中兴二年五月,蒙古大汗蒙哥在四川钓鱼台城堡被炮石击成重伤,当夜不治而亡,正值振威军大军杀来,蒙军无心恋战,被杀得大败,右军主将汪德臣亦战死,余阶随即兵分三路,六月初夺回成都、月底收复兴元府,四川全境终告收复。

七月底,李思业的任命状送抵四川,余阶任四川总督,统括四川军政,贾似道任重庆刺史兼川南安抚使,调山东税监司马刘侃为川北安抚使兼成都刺史,至于刘整,拿下四川后,他将率水师返回襄阳任襄阳兵马总督,自此,李思业江山之棋最终完成了布局。

蒙古方面,蒙哥身死后,其二弟阿不里哥在拔都的支持下,在大翰耳朵即新汗位,与此同时,蒙古重臣耶律楚材病死,临终前劝忽必烈放弃汗位,以关中为基础,倚靠士人,争夺中原,建立新政权,但忽必烈却认为中原已经难撼,只有重返草原,以草原为依托,才能再图中原,遂不听耶律楚材之言,放弃洛阳,退回关中,又留史天泽守关中,兀良合台守故夏之地,自己亲领八万蒙军北上,与阿不里哥争夺汗位,蒙古内乱再一次使这个年轻的政权走向分裂。

中原的硝烟逐渐散尽,李思业的目光也开始收回,开始了另一场无声的战役。

卷六〈中原〉完,请看卷七〈江山〉(最后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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