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凝视着柳应海,没有答话。

柳应海挑衅似的说道:“怎么?威名冠绝京华的贺六爷害怕了?您身后跟着十几个虎背熊腰的锦衣卫力士,我看他们袍袖鼓鼓囊囊的,应该都带着家伙吧?难道您没有胆量跟我去土地庙?”

杨万在一旁劝贺六:“六爷,别听这阉货的。他是在用激将法激您上套呢!说不准,他的同伙早就在土地庙那边设下了圈套,正等着咱们上钩呢!”

贺六笑了笑:“不管他用的是不是激将法,咱们都得跟着他走一趟。我做了一辈子疯狗、屠夫,到老可不想落下个缩头乌龟的坏名声。”

柳应海闻言道:“那就请吧,六爷。”

杨万吩咐手下力士:“把手铳的火门都掰开!一会儿去了土地庙,要是情形不对,立马把这阉货给我轰成筛子!”

众人来到土地庙前!情形果然不对!城南土地庙,早已荒废多年。可现在,土地庙周围,却站着数十名人高马大的持刀汉子。

杨万大喝一声:“果然有埋伏!”

说完,杨万将手铳的铳口,对准了柳应海。其他十几名力士见状,亦将手铳指向了柳应海。

贺六却抬起手,按住了杨万的铳口。他笑道:“瞧你这眼神,还不及我一个六十九岁的人眼尖呢。你看站在土地庙门口的是谁。”

杨万打眼望去,土地庙门口果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

贺六吩咐一众手下:“把手铳都给我收起来。”

说完,贺六大步走向土地庙门口。杨万和柳应海等人亦跟了上来。

贺六朝着王安一拱手:“王公公好雅兴!这三更半夜的,竟然想起来到土地庙拜神了。”

王安看了看贺六,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柳应海,尴尬的一笑:“呵,六爷怎么来了?不过,您来了也好。”

贺六道:“我听东厂的这位柳公公说,王公公在土地庙拜神呢。这荒郊野岭的,我怕有土匪出没,特来护驾。”

王安道:“我的六爷,您老真会开玩笑。天子脚下,哪里有什么土匪?”

贺六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呵,没有土匪,要是碰上什么恶狼、猛虎之类的,王公公亦是性命堪忧啊。保护司礼监秉笔的安全,是锦衣卫的本职。”

王安收敛笑容,正色道:“六爷,我刚才说了,您来了也好!有些事儿是该让您老知道了。请您进庙吧。咱们的主子娘娘正在里面呢。”

贺六故作惊讶的神色:“咱们的主子娘娘?是皇后么?皇后专门在土地庙里,等着柳应海这个东厂领班太监?”

王安做了个请的手势:“六爷,您进去便知。”

贺六走进了土地庙,其他人则留在了庙外。

土地公泥塑像前,一个穿着红色皮裘大敞的女人,正在虔诚的向土地公祈求着什么。

贺六有些奇怪。王皇后、恭妃生的都是娇小可人。而眼前的这个背影,却身材高挑。

王安嘴里的主子娘娘,到底是谁?

贺六咳嗽了一声。那女人转过身来:竟然是李太后!

自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李太后便深居慈宁宫,不问政事,一心礼佛!

怎么会是她?

贺六跪倒,叩首道:“臣贺六,拜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李太后道:“哦?老六来了?你是盯上了柳应海,跟着他来的吧?”

贺六回禀道:“是,太后。”

李太后坐到土地庙的一张椅子上:“老六,你虽然快七十岁了,可办起案子来,还是干净利落。这么快就盯上柳应海了。”

贺六道:“太后娘娘谬赞了。”

李太后叹了声:“唉,其实,哀家这两天正要找你。“贺六问:“不知太后娘娘找臣,有何事吩咐?”

李太后道:“你既然盯上了柳应海,应该已经开始怀疑巫蛊案的主谋不是张鲸,而是另有他人。”

贺六答道:“是,太后娘娘。查案是锦衣卫的本职。虽然臣与张鲸有大仇。然而,臣不能为了报私仇,就不去调查巫蛊案的真相。”

李太后道:“告诉你吧,巫蛊案的真凶,正是哀家!此案,跟王皇后、恭妃无关。她们二人不知情。”

贺六叩首道:“太后娘娘,臣斗胆问一句,为什么?”

李太后道:“为什么?因为哀家不想看到,皇上因为立太子的事,跟满朝文武大臣成为敌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祖制。朝廷里的官员们,苦谏皇上遵从祖制,立皇长子为太子,皇上竟置若罔闻!”

李太后顿了顿,又说道:“恭妃的性子太懦弱,皇后又太仁慈。她们是保不住皇长子的!迟早有一天,姓郑的那个小蹄子,会跟张鲸合谋,害了皇长子!与其如此,不如哀家出手,一劳永逸的解决郑贵妃和张鲸!”

其实,李太后布局巫蛊案,陷害郑贵妃、张鲸,除了她刚才说的那个原因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其一,李太后是万历帝的生母。普天下的母亲,永远将儿子看成长不大的孩子。永远认为孩子做的事,就一定是错的。她认为,万历帝现在想立皇三子为太子,是大错特错!

其二,李太后这是在借机报复。万历十年,张居正病死,万历帝竟然送给李太后一本《吕后传》,以废掉她的太后之位要挟她,不要再参与政事。可以说,李太后的权力,是万历帝这个当儿子的抢走的。她没法去找自己的皇儿报仇,就把气撒在了宠妃郑氏、太监张鲸身上。

李太后又道:“老六,你对此案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尽管问我。”

贺六道:“敢问太后,张鲸的干儿子柳应海,是您派到张鲸身边的内应?”

李太后点点头:“宫里往外面派内应,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哀家往东厂派了内应,皇上如今不一样往锦衣卫派了内应么?”

贺六又问:“巫师廖芳也是太后的人么?”

李太后摇头:“廖芳本不是哀家的人。他在京城首富家里设巫蛊阵,被顺天府拿住。他知道,自己是难逃一死的。他家里有个八岁的儿子,哀家答应他,只要他照哀家说的做,他的儿子就能得到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贺六叩首:“太后娘娘,臣没什么要问的了。”

李太后点点头:“嗯,贺六,你当年帮先皇扳倒了严党,现在可愿意帮哀家,整垮张鲸、郑贵妃?”

贺六愕然。李太后这是让他入伙,陷害张鲸和郑贵妃。张鲸虽然该死,郑贵妃却只是仗着圣宠嚣张跋扈了些,罪不至死。皇三子更是个无辜的孩子。。。

贺六陷入了纠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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