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了齐王府,齐王早已心里有数,虽满腹怨恨,但也只能恨妻子行事不周,不甘不愿地接了旨。看着大门口那亲王府的牌匾被换下,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幸好皇帝不曾做绝,否则借着降爵的机会,将他一家赶出居住多年的亲王府,另换一处符合郡王规制的住所,那他多年来在府中所做的布置就全都没用了,还要担心会被朝廷察觉。
但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转回内院见齐王妃,见她满面忿忿地瞪着桌面上撂得高高的《女四书》,有侍女安放好笔墨纸砚,恭请她移步,还要被她一巴掌打倒在地,怒吼:“滚!烂了心的小蹄子,谁要你们准备这些?!”他顿时又恼了:“圣旨都下了,你不乖乖照做,还拿丫头撒气,是嫌本王的爵位太高了,想要本王连这郡王也做不成么?!”

齐王妃见他发火,自知行事不慎连累了他,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服气,摒退众人后,她压低声音道:“王爷,此事万万没有道理!不过是几个奴才罢了,京中王公贵族,谁家没打死过个把奴才?只是大家掩饰得好,没闹到明面上来,因此相安无事。这一回,咱们虽然多打死了几个,但连家眷都已经安抚过了,可确保不会有人闹事,连尸首也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了城安葬,怎的半天不到,就闹得宫里都知道了?还有那十八具尸首,居然会被刑部的人弄到手,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看来,咱们王府里真有内鬼!而且还是小皇帝派来的,若非他派的人日夜盯着我们,又怎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齐王冷笑:“有内鬼又如何?是皇上派的又如何?!你道那些王公贵族心里就没数么?先帝时也曾往各家派耳目,谁家知道了会当场打杀?还不是悄悄儿当没这回事,然后想法子尽可能不引人怀疑地把那耳目弄到不起眼的位置上,由得他打探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本王就知道府里哪个人是先帝派的,多年来一直容忍,他也不曾弄出什么风波来。这回若不是你非要打杀那十八个人,又大张旗鼓地去寻你那内侍,事情怎会闹得这样大?!”

齐王妃听得大惊失色:“府里有先帝留下的耳目?!”她双目一凛,“这不行,王爷,得想个法子把他悄悄儿解决了,否则府里的消息迟早会走漏出去的!”

“蠢货!”齐王气得脸都红了,“没事儿把人解决了做什么?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皇上,本王心里有鬼么?你少出馊主意!这么多年本王都平安过来了,卢氏管家时也没出过纰漏,偏你拿回大权后,自作主张,闹出这么多事!先是得罪了清江王,接着又连出昏招,引得宫里的太后下旨训斥,连母嫔都吃了挂落。母嫔与本王多年隐忍才换来的清净日子,绝不能毁在你这蠢妇手里!”

齐王妃咬牙道:“王爷,妾身自知这回行事不密,连累了王爷,但王爷也想想,小皇帝会派人来监视,还不是因为对王爷不放心么?先帝时,多少个藩王都落得个家毁人亡的结局?残存下来的楚王府,如今也不过是过着忍气吞声的日子,哪有当年的风光?王爷原就是仅存的亲王,如今只因为几个奴才,就被降成了郡王,这分明是小皇帝故意的!这回明面上看,他对王爷只是从轻发落,但焉知下一回会怎样?还有宫中的太皇太嫔,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小辈如此折辱,王爷是孝子,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齐王心中自然难以忍下这口气,但他也明白,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起因是自家王妃近日行事招惹了宫里在先,皇帝已经跟他说得非常清楚明白了,清江王的婚事,自有太后做主,身份低微、品行不端的女子,是不能肖想清江王妃的位置的。古太嫔也叮嘱过他,安心过清静日子,这几十年他们过得不错,千万别因为一时的不甘心,就把这好日子给毁了!

于是他冷声道:“行了,休要在本王面前巧言令色,挑拨离间!当年本王一时贪心,昧下蒋罗两家送来的银子,是本王失策,但真要闹到皇上跟前,却未必真会出事。本王得了银子,自己花用了,总好过被你们这些逆臣反叛用去招兵买马,动摇朝廷!但你若真的出头首告,自己就先丢了性命!日后不许你再拿这件事来威胁本王,否则本王就先捆了你的好养女,送到大理寺去!”

齐王妃听得心下大恨,只是如今还有地方用得着齐王,不得不忍下这口气:“王爷误会了,妾身是你的妻子,夫妻一体,怎会威胁你做什么?妾身一心是为了王爷着想!小皇帝对王爷如此防备,与其坐以待毙,王爷还不如照着妾身的谋划行事。事情若是不成,小皇帝万万查不到王爷身上,若是成了,王爷今后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齐王心中犹豫不决。若事情真如齐王妃所说的那样,只要照计划行事,确有七八分机会成功,就算不成功,也另有替罪羊。可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计划实施的过程中出了差错呢?万一齐王妃的情报有误呢?万一皇帝怀疑上他了呢?他这辈子从未参与过那张椅子的争夺,不是不想,只是从未有机会,也因此得了这几十年的清静和风光。他虽然不甘心看着别人坐上那把椅子,但更多的是害怕自己既坐不上,又失去了现在所拥有的!他该如何是好?

迟疑半日,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只能对妻子道:“此事暂时压下不提,你且安心抄书,不要轻举妄动。眼下皇上肯定正盯着我们呢,若有一个不慎,就是现成的罪名!你那丫头也叫她别再出门,清江王的婚事是绝不能再插手的了。等风声过去,咱们再考虑后事。”

他甩袖就走了,昨日之事,卢侧妃受了委屈,但他被降王爵,她还要为他抱不平,嚷着要进宫找卢太嫔帮忙呢。现在卢太嫔哪里还有那能力?去也是白去,但难得她有这份心,他正打算去安抚一下爱妾。再者,蒋氏既然要禁足抄书,这王府的中馈,少不得又要交给卢侧妃管起来。

齐王妃目送齐王远离,脸色阴沉不已。关蕴菁轻轻地从后堂转了出来:“王爷似乎已经退缩了。”

齐王妃冷笑一声:“退就退!我从来没指望过他!昔日罗家将积攒多年的财物送到蒋家藏匿,以求日后东山再起,但蒋家自身难保,只能将东西托付给我,谁知都被他贪了去!他不但将蒋家派来的人扭送入宫,还将我幽禁佛堂。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关蕴菁沉默片刻,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您禁足王府,我也不好出门,清江王妃的人选……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定下来了。”

这倒是件麻烦事。齐王妃垂下眼帘,稍稍冷静下来想了想:“唯今之计,也只能等人选出来之后再想法子应对了。从前我们要插手清江王选妃之事,就是怕入选的女子家世过于显赫,又或是性情太过刚硬,不好拿捏,但如今京中世家高门都在躲着这桩婚事,太后已经转向中等人家的女儿,那就不怕选出来的正妃娘家太难对付了。横竖你现在做不得清江王的正妃,就让别人占了那位子又如何?只要你将来进了清江王府,生下子嗣,到时候正妃一死,又没有嫡子,我自有法子将你推上继妃之位。”

关蕴菁却微微冷笑:“您真有法子么?清江王分明不肯听您的话,您还是别夸口的好。”

“你知道什么?!”齐王妃不悦地瞪她,“我还不曾有机会与他单独见面说话,他不知道我们的谋算,为了自保,方才故意如此,只要他知道那个小皇帝……”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会动心的,也知道娶你是笼络罗氏余党的最好办法。若到了那一步,他还犯傻,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难不成他以为,等小皇帝与卢太嫔生的那个小子都死了,近支宗室里的人还会容得下他么?!”

关蕴菁表情存疑,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没追究下去,只是问:“齐王府降爵,王府亲卫的人数要减少一半以上,我们原本安插在亲卫里的人怎么办?王爷是不会把他用惯的人放走的,但我们也不能把自己人打发了,日后说不定要派上大用场!”

齐王妃眉头一皱:“这确实是个问题,也不知是谁盯着我们不放,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也罢,暂且叫他们到我陪嫁的庄子上去吧,再从庄上调一些自己人来补缺。”她恨恨地道:“那十八个人,死了也不肯安生!幸好他们都不是我们这边的,家眷也没几个知道内情,否则我还要费心思去灭口!”

关蕴菁又泼她冷水了:“这十八房家人倒也罢了,如今您无法理事,这王府中馈又落到卢氏手上,她会任由您安插的人待在原位?即便是从庄上调了人来,她不肯收容也是无用。若叫她重新掌握大权,您这三年的布置又要白费了!”

齐王妃冷笑:“她还想重夺大权?做梦!且让她得意两日,等她‘病倒’了……”她给了关蕴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我会让你出面主持中馈,到时候,你给我使劲儿折腾卢氏,绝不能让她喘过气来,最好把她和她生的几个兔崽子都折腾没了,那才干净!”

关蕴菁愣了愣:“您要弄死她?那卢太嫔那边,您要放弃了么?”

“当然不会!”齐王妃露出一个狞笑,“总是哄得卢氏在卢太嫔面前进言,实在太费事了,还要提防卢氏生疑,倒不如由卢氏举荐一个人给卢太嫔,赢得卢太嫔信任,到时候卢氏是死是活,又有什么要紧呢?!”

关蕴菁想了想,与她对视着会心一笑。

她们此时还不知道,与关蕴菁名节有关的各种传闻,正在京城各个角落里发酵,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她们更不知道,经过口耳相传,传闻已经衍生出无数个版本,再夸大了百十倍。关蕴菁被看成是同时与多名男子保持密切关系的**yin娃,上至王府世子,下至犯夫走卒,皆可为夫,高门大族的女眷都十分不耻于提起她的名字,尽管私下又很有兴趣想知道她的秘闻。至于那所谓清江王占了她便宜的说法,早已是一场笑话。无论是宗室皇亲,还是朝廷百官,无人认为清江王有必要纳这样的女子为妾,若是清江王真的纳了,只怕还要被言官参奏呢。

这一切自然又是太后的手笔,不过她在青云面前倒是十分义正辞严的:“传闻就是这样,我们传了话出去,别人听了,心里会怎么想,又会如何告诉人,哪里是我们能约束得住的?横竖那关氏女也不是什么好人,名声坏了又有什么要紧?咱们只要看戏就好。”

青云哪里会在乎关蕴菁的名声?再说,她本身也参与了计划,自然不会在意,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太后挑出来的清江王妃候选人名单。

那四位姑娘都是京中二、三品官员的嫡出千金,但父亲都不是位高权重的实权官员,倒也避开了某些嫌疑。姜大太太已经分别见过了四位姑娘,据说都是相貌端正秀丽、举止庄重大方的娴雅闺秀,也都学习过琴棋书画,虽然水平有高有低,但跟清江王是不愁没有共同语言了。

姜大太太对此颇为志得意满:“若是太后再给臣妇一些时间,臣妇必能将她们的品行为人也打听清楚。”

太后笑道:“那当然最好,一切就拜托嫂嫂了。等明年元宵的时候,二十七个月的孝已满了,宫里要办个花灯会,正好请几家官眷来陪着说话,哀家也可以顺道见一见这些姑娘们。”

青云抿嘴笑着插了一句:“还可以安排让大皇兄偷偷看一眼,若是喜欢哪个,就选哪个好了。”

太后笑嗔她一眼,姜大太太掩口道:“这也罢了,只是别让人知道,否则未能入选的姑娘家里一定会骂我的!”

姜大太太十分乖觉,这件事若是实现了,负责任的自然是太后与清江王,但她却主动揽在了身上。虽然大家明知道太后不可能真让自家嫂子背这个黑锅,也知道那三家人不可能真的因此骂太后,也还是为她的态度而感动。

姜大太太离开的时候,青云作为晚辈,主动提出送她。才出了殿门,姜大太太左右看看旁人都离得远,便小声道:“前儿平郡王府摆宴,我犯了头疼,没去成,只让你二表哥去了。我还特地嘱咐他,你是单身赴宴的,回家时只怕天都黑了,你一个女孩儿家,叫人如何放心得下?叫他送你一程。谁知等他出得门去,已经不见了你的踪影,他担心得不得了呢!”RS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