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豆豆在1937年12月14日的早上,她躲在南京江岸的一片芦苇丛中,前没去径,后无退路,此时又冷又饿,已到山穷水尽的绝境。余豆豆想起惨死的爹娘,悲从中来,不禁冒出轻生的念头。她刚要投水自尽,却被藏在旁边的郑老大救上木船。
郑老大是受蟠龙敖十四之托来救人的。神仙之托,他当然不敢懈怠,果然就在这芦苇之中,救到了一位脖子上戴长命铜锁的女子。尔后,又遵蟠龙敖十四的吩咐,当晚子夜起锚,往长江上游逃命。在大雾中,与黄晨他们擦肩而过时,他还以为是惨无人道、恶比野兽的日本鬼子,惊吓得屁滚尿流。

好在,神仙的话不是放屁,说他们子时走没事就是没事,不但没事,扯帆顺风走了几十公里,还恰好躲开了那场拂晓前的激烈水战。这事,是郑老大事后才听说的。好大的阵仗,早一刻去,人不被炮弹炸死,船也会被兵舰撞沉。所以神仙的话不可怀疑,余豆豆是神仙所托,当然得尽心照顾。身无分文的余豆豆带着她的幼儿,这才熬过了她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郑老大驾木船开出险地,那来得蹊跷去得突然的江风,便没有了。郑老大无奈,只好花了一些钱,将木船挂在一条火轮上,往汉口走。这火轮拖着二十多条木船,逆流行驶,速度虽慢,却比黄晨他们早了几日到得汉口。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黄晨他们只是夜晚走,人家不分白昼,自然先到。

到了汉口,郑老大就到家了。可他没有不管余豆豆,再说他也向神仙拍胸口说要送她到四川,所以,郑老大就找了个朋友的木船,捎带她一截。郑老大的这个朋友,其实读者也熟悉,就是那位卫老大。卫老大是四川人,刚好那几日在汉口,听郑老大说起这事,满口答应。

这余豆豆是神仙托付的人,而且听郑老大讲,她还是黄晨认的姐姐,岂有推脱之理。就是他询问余豆豆,四川有什么亲朋好友,余豆豆却拨浪鼓似的摇头,说一位也没有。这就让人怵头了,带她去四川好办,可到了四川将她往哪里扔?

卫老大对神仙的迷信,比郑老大还虔诚。他想管他的,既然神仙都说了要把她送到四川,那神仙总有神仙的道理。就带着余豆豆上路,往四川走。走了一天,就到了三峡。

当年,木船行上水走三峡,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找纤夫从岸上拖拽,费不尽的力,船老大还要提心吊胆掌舵。就这样,也时常打烂船淹死人。另一个办法就是找火轮拖带,就是火轮拖带相对安全,也快捷,就是价钱比较昂贵,一般木船老板舍不得破费。

还好,这段时间峡江一带火轮多,火轮一多,就有了竞争,价钱就便宜了一点。卫老大权衡了一阵,觉得还是不要省了,早点回家。几个月来,他一直在长江上忙碌,往四川运送的货物特别多,也挣了不少的钱。

大约是余豆豆的灾星没褪,还要她再次受一番磨难。卫老大刚才与一条火轮说好,木船挂在它屁股后边走,就来了一群丘八——唉!“丘八”就是国军,是老百姓私底下的称呼,总之不是好名头。

那群丘八上船,说是要搭剩去万县。火轮他们不敢上去,据说是卢作孚的船。卢作孚在四川财大气粗,同官府也有往来,一般的游兵散勇不愿去招惹他。丘八上了卫老大的木船,倒也没有乱来,就是见到余豆豆一位美貌娘子,不免嘴上有些缺德,说点下流粗鲁的脏话。

卢作孚的这条火轮,大概最近一段时间专门在跑三峡这段险路。跑多了次数,就不把危险当危险了,竟然也像黄晨一样,跑起夜航来。火轮上安装了探照灯,又跑了无数个来回,照理说,小心一点也并无大碍。然而,事却往往就出在人们意料之外的地方。

那火轮拖着二十多木船,小心翼翼在黑夜中航行,倒也没有出事。看看已是凌晨时分,这一大队木船已经驶出巫峡口,就要到了相对安全的航道时,拖木船的绳子突然一下断裂。

一些木船上的老大,没有思想准备,更有甚者,以为火轮拖带,高枕无忧,居然抱着舵杆打盹。一时间,二十多条木船失去动力,在湍急的流水中疾速倒退,相互撞击,乱成一团。抱着舵杆打盹的船老大,自然没有好运气,惊惶失措中,将舵掰错了方向,碰翻了别人的船不说,自己的船也撞上岩壁,顷刻沉入江底。

幸亏卫老大经验丰富,也没在船上瞌睡,拖绳繃断的时候,他拼命打舵避让其他船只,还斩断了相互连接的拖绳。尽管卫老大反应快,他的木船没有倾覆,但船身也被别人的船碰撞出一大条裂缝,冰凉的江水汩汩直往船舱里灌。

卫老大赶紧将船靠在岸边,下船察看,发现问题不是太大,用棉被堵住也能将就把船开到前边的县城。有问题的是,那火轮见没沉没的十多条木船,七零八落往下游飘移,就开船去追赶,想去营救,卫老大的这木船就被抛在这四不着调的荒滩上。

老在这呆着这也不是个事,卫老大决定步行去前面镇子,看能不能找几个纤夫把船拖到最近的码头。卫老大一走,船上的几个丘八闲着没事,就拿余豆豆调戏玩。有一名特别坏,嘴上说些淫荡的话,还动手。平时,卫老大在,他就会来制止。毕竟卫老大是老板,还声称余豆豆是他亲戚,方才作罢。

现在,卫老大离开船,几位从刚才的恐慌里恢复过来,就拿余豆豆开心。余豆豆父母惨死不久,心情一直难受,这会一个丘八来动手动脚,她马上忆起南京那晚,日本兵欲施兽行,立时愤怒,扬手就掴了那兵痞两耳光。

那兵痞又羞又恼,索性撕下脸来,竟然真的要剥余豆豆的衣衫。一旁的丘八也恬不知耻地跟着起哄,怂恿。余豆豆见势不妙,抱着儿子跳下船,逃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这儿是一片荒滩,余豆豆抱着孩子跌跌撞撞摸黑乱走,走了一阵,也不知走到哪了,就听见黑暗里有啥野物在嗥叫,一时骇得不敢动了,就伫立在黑暗中伤心哭泣。野物的嗥叫越来响,越来越近,听声音好像是豹子狐狸之类的猛兽,余豆豆惊得止住了哭声。

忽然,黑暗中亮起一盏风灯,一团温暖的橘黄光团缓缓移近。见是灯光,余豆豆胸口才没有那么剧烈狂跳。她眼睛朝灯亮处瞧,却是两位三十来岁的一男一女姗姗走来。这男女颇令人生疑,男的雍容,女的华贵,穿着一身名贵皮毛大氅,却挑灯在长江荒滩深夜游荡。

不管怎样,他们是人不是野兽,余豆豆遂才心安稍许。

那一男一女走至余豆豆面前,用一盏风灯照了照,女的就说:“好好,夫君算我输了。她虽不是故人,也是故人的至亲,不然,我那晨晨侄儿也不会把长命铜锁戴在她的脖子上——你这孩子真可爱,长大了比他父亲强。”

听这二人口中在讲晨晨,还说是她的侄儿,余豆豆大为惊讶,正想开口问。那女人却打断她的话,说:“你别问了,天马上就亮,没有时间给你解释——你只记住,就站在这儿别动,天一亮,你的那位亲人就到了。你告诉他,黑石山的茱鹃阿姨十分想念他!”

说完,这一男一女转身,挑灯踽踽而行,逐渐隐没在黑暗中。将错愕惊疑的余豆豆,丢在长江无人的荒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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