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
苏紫染微倚在身后的绛紫色软垫上,看了看苏陵川,一本羊皮书卷捧在手里,只听见书页翻过的刷刷声,却不见他凝神聚焦,相反的,那两道焦灼的视线时不时掠她一眼,甚至有些左立难安。

许是后悔将她一同带回去,他迟疑着开口道:“紫染,你还是折回避暑山庄吧,家里的事,爹会处理好的。”

苏紫染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都已经走了大半日,爹才想让女儿回去,不觉太迟了吗?更何况这荒郊野外的,爹是打算让女儿徒步走回去?”

听出她话里的嘲讽,苏陵川脸色微微一变,眉头轻拧,连称呼也不似方才那般亲昵:“若是你愿意,本相让马车折回去送你!”

她当然不愿意!

“清姨娘性命垂危,女儿哪里好让爹再为女儿的事费心劳神?”她故作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心里却是冷笑不止,恐怕这回清姨娘的罪是白受了,齐环渊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苏陵川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已经失去的而牵连那个剩下的?

“虽说这大暑之日叫人难以忍受,可女儿好歹是苏家的一份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女儿怎能不回去?”

她这话说得无懈可击,让人连反驳都不知如何+一+本+读+小说 xstxt开口,偏偏苏陵川前阵子才被她在景帝面前告了一状,如今对她怒气还未完全消退,此刻闻她那句“苏家的一份子”只觉讽刺,心头的怒火便烧得更旺,口不择言地斥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相府的事,还不牢睿王妃操心!”

苏紫染怔了两秒,旋即,嘴角缓缓扬起,眸色却是一寸寸地转冷。

好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爹这么怕我回去,该不是府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苏陵川脸色陡然一变。

探究的目光直直朝她射了过去,可她讳莫如深的神色却让他看不透也想不通,这臭丫头究竟知不知道那个秘密?若是她不知道,那她说的“不可告人”指什么?可若是她知道,又怎么会不将相府闹个天翻地覆?

思及此,他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她那句“不可告人”应该只是误打误撞罢了,毕竟自己瞒得这么好,怎么可能会被人发现?

“你少胡言乱语,本相只是看不惯睿王妃打着相府一份子的旗号,去做一些有辱相府门风的事!”

苏紫染怒极反笑,这人别的本事不见长,血口喷人、颠倒黑白的功夫倒是一如既往得好!

“女儿从来都是根据事实说话,不知爹所说的有辱门风之事,指的是哪一桩?”

苏陵川的脸又青了两分,冷哼一声,再度垂头去看手中的书,摆明是拒绝回答她的话。

她也乐得清静,反正她早就不在乎这个爹对她的印象如何。

伸手撩了窗幔,林中纷繁的绿景闪过,耳边只有马蹄哒哒的声音作响,偶有书页翻过的声音掺杂。

两日后。

清姨娘躺在床上,身边还守着赵姨娘和几个丫头,就连齐环渊也在房中来回不停地踱步。可能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那双向来目中无人的眼中也隐隐浮现几丝担忧与后怕。

大夫说,刚刚度过危险期,这两天要格外小心,否则很容易会一命呜呼。

苏紫染甫一进门,就感受到房里弥散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混杂着浓浓的药味,闷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齐环渊看到苏陵川的时候还是一脸委屈和害怕的神色,却在眼梢掠到她的瞬间,瞳孔一缩,身子猛烈地晃了晃。

苏紫染邪魅地扬了扬唇,露出一抹貌似纯真无害的笑靥,却瘆得人心里惶惶惴惴。

走到床边,清姨娘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惨白,说实在的,她自认并不是很了解这位姨娘,似乎成天都是清心寡欲、不求不争,每每看到她也都是和和气气,可既然如此,又为何自甘堕落要来当苏陵川的妾?

怔忪间,却闻身后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老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会搞成这样……”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是的老爷,我只是……我就那么轻轻地碰了她一下,根本是她自己撞到橱柜上去的……”

“你编也编得有点脑子啊!她疯了不成,知道自己怀了孩子,还去撞那橱柜?”

“老爷……”

苏紫染眯了眯眼,缓缓转身,一步步朝那两人走去,面无表情的小脸显得愈发清冷。

“事实究竟如何,待清姨娘醒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只希望爹到时候可莫要偏袒了杀害苏家骨血的凶手!”

对面两人脸色皆是一白。

她又轻轻勾唇,:“难道爹忘了吗,女儿幼时无意撞了一下夫人的肚子,尽管三妹最后平平安安,女儿却还是受了爹的一顿家法!如今且不论清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如何,就连清姨娘自己都是性命垂危……”她故意顿了两秒,而后用一种近乎幸灾乐祸的语气问道,“夫人应该是难逃那顿杖责了吧?”

齐环渊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苏陵川立时在她身后扶着,转头怒斥苏紫染:“本相自有主张,你别在这儿危言耸听!”

好一个自有主张!

“那女儿就等着爹的主张。”她语气淡淡,似乎压根儿没把那两人的怒气放在心上,捋了捋袖袍,施施然地便转身离开。

夕暄趁着她不在的这会儿时间早已收拾好了墨染院,见她回来,连忙把沏好的茶给她端了过去,眼中略显担忧:“王妃,清姨娘她怎么样了?”

苏紫染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丫头会对清姨娘心存好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已经过了危险期。”

她连忙解释道:“清姨娘人很好,平日里对下人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奴婢只是不忍见她成了如今这般……”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几乎已经没了声音。

“你紧张什么?”苏紫染不由失笑,正想打趣儿这丫头两句,清姨娘的贴身丫鬟却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还以为是清姨娘出了事儿,却闻那丫头泫然欲泣地道:“清姨娘已经醒了,想见见而睿王妃。清姨娘说,还望王妃看在昔日共处十几年的情分上,能够移步去看看她。”

苏紫染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赶回来的,可如今对方把姿态放得那么低,倒让她有几分思虑,恐怕她不只是要见见自己这么简单吧?

可不管她到底想干什么,只要她是处在齐环渊的敌对面上,那就是自己的朋友!

“我先回房取些东西,你且去与清姨娘说一声,我马上就到。”

“是,奴婢告退。”

丫鬟疾步离开,苏紫染便转身回了房里,打开衣橱,翻出一个镌刻着梅花图案的檀木匣子,陈旧的金锁隐隐昭示着它久未开封的古老气息。

垂眸盯了它良久,方才将其打开,将匣子里装的碧色小瓶拢入袖中。

清姨娘摈退了房中所有的丫鬟,就连苏陵川和齐环渊都已不见了人影,也不知她是怎么说服他们离开的。

见苏紫染来,她眸色一喜,连忙撑着虚弱的身子想要起来。

“睿王妃,这么久不见,你可还好?”她哑着声音笑了笑。

苏紫染眉梢一扬,开门见山地问道:“清姨娘如此大费周章地要我来这里,应该不只是问我好不好这么简单吧?”

被人识破心中所想,清姨娘也不恼,只是略显不自在地别开了眼,苦笑一声:“王妃一直都那么聪明,妾身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王妃。”

“那清姨娘究竟是想让我帮你对付齐环渊呢,还是想让我……”她顿了顿,凑到清姨娘耳旁,压着声音笑道,“帮你转达那樵夫,你们的孩子已经没了呢?”

清姨娘瞳孔骤然一缩,所有的表情都僵在那里,良久,方才幽幽抬眸,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王妃……这是何意?什么樵夫?妾身根本不知道王妃在说什么!”

苏紫染挑了挑眉:“事到如今,清姨娘还要装吗?还是说,一定要我将人带到你面前,你才打算承认?”

眼见清姨娘又惊又惧、薄唇剧烈颤抖着,她又缓缓走到圆凳旁坐下,取出袖中拢着的碧色小瓶,似笑非笑地拿在指间把玩:“清姨娘不用这么害怕,若是我想对你不利,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听你说话了。”

“那……那王妃……想怎么样?”

“其实我也想问问,清姨娘不惜豁出命去诬陷齐环渊,现在又让丫鬟传话说要见我,到底是想怎么样?”

“妾身……”清姨娘眸色微闪,底气不足地道:“妾身是想求王妃帮妾身逃离相府……”

尽管苏紫染早就知道她无心富贵奢靡的生活,却没料到她竟是想要逃离这相府,心中不免有些惊讶,既然如此,当初缘何还要嫁进来?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问,清姨娘惨然一笑:“妾身家里只是普通的农户,若不是相爷贪慕妾身美色,以妾身年迈的父母要挟,妾身怎么可能抛下自己幼时定亲的未婚夫,又怎么会嫁到相府来做一个妾?”

苏紫染蹙了蹙眉:“那你现在就不打算管你的父母了?”

“妾身的父母,早在三年前就已逝世……”布满沉痛的眸子倔强地大睁着,苍白的嘴唇却已被她咬出血珠来,“可妾身不愿让未婚夫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因而,即便只能在每月烧香的时候偷偷见他一面,妾身也不敢答应与他一起逃离京城。”

“所以你不惜用自己孩子的性命去诬陷齐环渊,就是想与我做交易,让我用睿王府的势力帮你躲避相府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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