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白猎户家的夸无可夸,便索性对郑绣笑了笑,道:“弟妹日子过得实在省心,教人羡慕。我家里那个,家里的事一点忙帮不上,我每日要料理家事不说,还要照料两个孩子,幸亏家里小姑子还能帮把手,不然真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

郑绣便也笑道:“家里人体贴,原这些事也是应我做的。不过带孩子我却是知道,家里阿誉和阿劭最是顽皮。听我家那个说,嫂子家里也是两个男孩吧?”

说到育儿经,两人总算是真正能聊了起来。

薛直和白猎户一顿酒吃了快一个时辰,郑绣出去看了看,见他们两人都脸红耳热的,便道:“你们吃的差不多了吧,我弄点主食给你们,是吃米饭还是下点面条吃?”

酒吃到兴头上的人是最难劝住的,那陈年女儿红别看不多,酒性却确实烈,喝完那一坛,薛直又开了一坛梅子酒,白猎户已经有些上头了,本还想拉着薛直再喝过。薛直却是有分寸的,当即便道:“喝完了喝完了,我吃什么都好。白大哥你呢?”

白猎户家的也跟着郑绣出来的,看到他脸色就知道他这是喝到兴头上了,若是在自个儿家,自己在这时候出来拦酒,少不得被她一顿说。怕他在别人家丢人,就赶紧道:“快吃些主食回家吧,一顿酒都吃了这么许久,别再麻烦人家了。”

白猎户的便道:“米饭面条我也随意。”

郑绣便去了灶上,看到米饭已经半温了,再热起来少不得等一会儿,便热了骨头汤,下了两把面条。等面条的功夫,她又泡了两碗蜂蜜水端到堂屋里。

薛直十分得用地接过喝下,这东西虽然甜腻腻的不对胃口,可上回喝过一次,他就发现平时喝酒的第二天少不得有个头疼头晕的,但喝了这东西,倒是好受不少。

白猎户也不爱吃这些,只是喝了一半便放下了。

不久面条也出锅了,两碗简单的骨头汤面,咸香的肉汤渗透到每一根面条里,清爽开胃。

薛直吃了两碗才放下了碗。

吃过面条,白猎户便起身告辞,跟薛直又聊了一会儿,带着媳妇离开了。

薛直道门口送走了人,回来笑嘻嘻地帮着郑绣收拾桌子。

他之前心里还埋怨小姑娘心太宽呢,但眼下自然是看出来,她这是故意给自己做脸呢,因而干起活儿就更是殷勤卖力。

白猎户和他媳妇回了家。他吃酒也上了头,一回家就歪到炕上睡着了。

白猎户家的去白寡妇屋里把两个孩子带回屋里。

白寡妇便问起来,他们在郑家做客如何。

白猎户家的如实相告:“今天一进那宅子,我就被唬得大气都不敢喘了。两进的大宅子啊,镇上都少见的。里头那布置,那家具就更是讲究了。后来中午吃饭,郑家那小娘子操办了一桌子吃食,有鱼有肉,还炖了一锅骨头汤,色香味俱全,比酒楼里卖的也不差什么。我当时就觉着只带了那么些礼上门是不是太轻了……好在人家也没计较。不过我看郑家娘子,人是真真不错的,又会来事儿,又麻利,在家日子过得更是轻省,薛兄弟那个疼人劲儿不说我都知道,但凡她娘子在场,他的眼睛就带笑……”

白寡妇听到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从她嫂子的话中来看,薛直跟郑绣成婚后,日子是过的极好的。虽然之前她对自家哥哥要撮合自己和薛直的婚事是千百个不愿意,但是如今听到这些,心里又忍不住发起了酸。

不过眼下泛酸也于事无补了,人家已经木已成舟。

白寡妇又问起:“那哥哥对我和大牛的事……”

白猎户家的摇头道:“你哥就那么个死倔脾气,我回头再好好劝劝。”

那就是他哥还是不想多管的意思了。

白寡妇忍不住叹气,郑绣的婚事办的那么风光,连县官老爷都去吃喜酒了,听说嫁妆还足足有六十担。她下个月成婚的场面,要是有个一小半儿,就心满意足了。

*

五月里,天黑的越来越晚了。

这天傍晚天气闷热的要命,看着就像要下雨的样子。

郑仁在书院有备用的伞,不用人操心,郑绣就拿了伞准备给两个孩子送去。

薛直自动请缨,便替她去送伞。

没想到这一送,去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都见人回来。

郑绣有些心焦,守在大门口等着。

天快黑的时候,雷声阵阵,雨落了起来。路人行人纷纷躲起雨来。

郑绣隔着雨幕,越发担心。好在没多会儿,隔得远远的,就看到一大两小三个身影,撑着伞往家走来。

走得近了,郑绣也看到三个人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

“怎么回来的这样迟?不是都带了伞吗?怎么淋了这么多雨。”郑绣一边说,一边赶他们回屋换衣裳,自己则进灶房煮姜汤去了。

姜汤煮沸后,郑绣盛了三碗出来,和钱婶子一起端到了堂屋。

他们三个也都换好了衣服,只是头发上还湿漉漉的。

郑绣又回屋拿了干毛巾,一人一块扔到他们头上,让他们自己擦,并看着她们把姜汤喝了。

忙过这一遭,外头方才还瓢泼似的雷阵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氤氲的水汽。

郑绣还是不明白,问薛直道:“你不是给他们去送伞了吗?按理说从咱们家到学堂的路程,你到那儿肯定是没下雨的。”

薛直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郑绣又去看郑誉和薛劭。

郑誉假装看着别处,一对小眼珠子瞎转。

郑绣便把薛劭拉到身前,说:“你最诚实,你说说说怎么回事?”

薛劭抬头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郑誉。

郑绣把他的小脸转到自己眼前,“别乱看,就看着我说。”

薛劭嗫喏了两下嘴皮,最后老实道:“天太闷热了,爹来接我们的时候,我跟阿誉热的里衣都湿透了。爹就说……就说带我们下河游会儿泳……”

“下河?游泳?”郑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本来带孩子下河游泳就够危险了,更别说是这种雷雨天气!她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薛直赶紧道:“我水性很好的,小时候还在江里游过泳,今天带他们去的那条小河,不深的,我站起来就到我胸口,我是有信心不会出事才带他们去的。”

郑绣才不管他劳什子信心,要知道这世上的意外,一多半都是来源于盲目的信心。

“你熟悉水性,他们这么点大,在水里能有多少本事?万一他俩同时出事,你就一个人,还能两头兼顾?”

薛直嘟囔道:“也不会那样巧吧……”

他这不当回事儿的态度让郑绣更加气结,“去外头站着,不许你上桌吃饭!”

薛直‘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粘到了屋外廊下。

两个孩子也缩着头装鹌鹑。

钱婶子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郑老头和郑老太也从屋里出来了。

看到在外头罚站的薛直,郑老太不免问起。

郑绣道:“奶奶别理他,这种天气还敢带着孩子们下河游泳,不让他长长心,他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郑绣这口气就跟说孩子似的,郑老太不禁笑道:“他那么大个人,站在那儿多难看。你好歹给他点脸面。我看着怪不忍心的。”

郑绣出了屋,对着薛直道:“奶奶看你站在这里不忍心……”

薛直以为她是要喊自己回去,不禁面上一喜,又听她道:“那你去大门口的廊下站着吧。”

薛直脸上的笑都收了回去,认命地‘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站到了大门口的廊下。”

薛劭和郑誉松了一口气,也不敢求情,乖乖上桌准备开饭。

郑绣一人给他们盛了一碗饭,压的实实的,夹了一堆菜,然后往他们手里一塞,“你们俩也站过去吃,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两个孩子一脸‘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神情,端了饭碗乖乖出去。

郑家的大门敞着,天已经快全黑了,因为方才一场大雨,路上半个人影也看不到。薛直正觉得无聊,就看到两个孩子一人捧着一碗饭出来了。

两个孩子在他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人都饿坏了,先就这菜猛划了两口饭,然后才开始说话。

薛劭道:“爹,我都说不要去游泳了,她会生气的。”

薛直轻哼一声,“还不是你小子嘴不严实,出卖了我。”

郑誉夹了个鸡腿,小胳膊往旁边一伸,十分有义气地道:“姐夫,你吃鸡腿!”

没有饭吃,吃个鸡腿垫垫肚子也好,薛直刚想接过,那边郑绣就心有灵犀地出了堂屋,在院子里喊:“你们两个,不许把饭菜分给他吃!不然你俩今天也不许吃饭了!”

薛劭和郑誉都应了一声,郑誉又把鸡腿塞到自己嘴里咬下一大块肉。饭菜香味在鼻尖萦绕,馋的薛直直流口水,肚子还十分应景地叫了两声。

在离郑家不远处的街口,停着一辆朱色黑顶的普通马车。

车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半张端庄国色的妇人脸庞。

从马车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站在郑家门口的薛直和两个孩子。

看了足有一刻钟,那妇人不禁对身边的老嬷嬷道:“阿直这罚站的样子,就像从前在家里没有好好练字,被他哥哥赶出去的模样。”

老嬷嬷笑道:“二公子小时候的模样,老奴倒是有些不记得了。公主,外头水汽重,咱们再过一会儿便回自家马车上去吧,您舟车劳顿,也该歇会儿了。二公子就在这儿,您要想看,回头咱们再过来便是。”

薛直小时候的模样,老嬷嬷不记得了,贵和长公主却是记得的。那时候老庆国公刚过世,太后对她皇兄的忌惮一日强似一日,就把她嫁到了已经式微的庆国公府。那时候薛直还不到十岁,虎头虎脑的,在整个气氛陈钰的庆国公府里,他永远是最有活力的一个。简直像是一道温暖阳光,照在那时因为婚事不如她意,而一蹶不振的贵和长公主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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