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的一片平静下,郑子恒却是涕泪涟涟,三人苦苦守了一夜。
一天后,警察给出了进一步的认定,立案为凶杀案。

目前仅有视频内的背影可作为突破点。

警察细心将一切调查说给他们听——病房里除了平时看护人的指纹,鞋印之外,均无其他人的。蜂鸣报警器早早被切断,本来接得十分严密的红色排毒管提前被人拧松了,而接口处有一个白色斑点,有什么硬物撞击导致排毒管掉落,硬物是一颗石块,结合郑子恒所回忆,应是有人用类似弹弓之类的发射器所为。医院的视频出现三小时的空白,是因为监控室突然停电导致,而这停电,暂时查来确系意外,但是恢复供电后,走廊角落出现一陌生男子的背影,没有拍摄到那男子的正面。

郑子恒喝的水,有极大剂量的安眠药物,若是全部喝完,也极有可能死亡。

警察说完,将仅存的视频录像播放给三人看。仅仅只有十来秒的视频,他们看见一个头戴运动帽,看不出年纪的人匆匆从安全通道离开,那里没有摄像头。

“有些像。。。张东。”林文溪失声喊出来。

提醒的纸条,像是用弹弓击中林文溪的,张东一次到访,张东二次出现,赵父死亡。最终,那张纸条的笔迹也被鉴定为张东。他如果是凶手,为何要提醒,他如果不是凶手,为何出现的证据,都指向他?

张东,纸条,弹弓——墨世,赵渊心里森然一寒。

“什么时候,可以安葬铭将?”郑子恒问。

“具体死因还有待查明,视频还需分析,死者解剖认定也需要时间,我估计至少还得半个月,这个年关,难过咯。”负责人惨然一笑。

“为什么,要这么久?”郑子恒有些激动地问。

“大大小小刑事案件很多,如果不是有人关照,我们也查不了这么快。”警察说着,扫了一眼林文溪。

赵渊感激地点点头,对郑子恒说:“郑叔叔,您早点回去休息吧,父亲已去,您不能因为他毁了自己的身体。您已经三天几乎没有怎么吃饭,您还有啊姨在家等着您,而且,凯哥的伤也许还没好透。”

“你什么时候火化他,我再来送他一程。”郑子恒没有勉强留下,留在这里除了不断重复看见赵铭将安详睡在床上却失去血色脸的那一幕之外,更多的就是回想从前的一切。他见赵渊这些天都能强行忍住悲恸,将一切大小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也实在无心无力帮助什么,反而要这两个孩子分心照顾自己,也确实觉得愧疚。

“火化前,一定要和我说,我不想等我来的时候只看到他在一个罐子里。”郑子恒再三要赵渊允诺,赵渊郑重答应了。

“真是多事之秋。”舒小曼和顾曦两两对坐,闲翻着卜卦算命的书,张安安捧着书安静地躺在一边。

“我倒没想过,现在整个419寝室,居然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倒没想过,现在整个216寝室,居然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两人相对苦笑。

王正娟在高速路上飙车,据说是撞死了人,周楠楠目前已经前去协助调查。周楠楠是寝室年纪最小的,心思也最纯,大家都把她当妹妹看待,也没想过她也有为别人哭得死去活来的那一天。舒小曼除了不时关照一二,再无它法。

舒小曼最担心的还是赵渊家里的事,只是林文溪只字不肯吐露,舒小曼最近为舍友操心得死去活来,见林文溪拒绝向自己说任何体己的话,忍不住想起那天在医院的事,心中忽然酸涩无比,红着眼圈离开。

“好在,在医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饭后扶着百步走,你这次,算是好好尝了一次做娘的滋味了。你想不想做一次垫被,还是盖被,还是枕头?”舒小曼忍不住打趣顾曦。

“你别提了,婉馨姐一知道赵渊的爸爸出事了,丢了还没喂完的红枣汤,蹭蹭蹭就跑个没影儿,你猜郑凯会做什么?”顾曦撇着嘴巴问。

“忧伤得不行呗。”舒小曼说。

张安安放下书,轻轻一笑:“是满血复活了吧。”

顾曦瞪大眼睛,张口结舌:“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去世了?”陈婉馨当时好不容易联系上赵渊,从电话里得知事情,来不及多做收拾,提了包就跑。顾曦就见原本一直躺在床上,多日来气息依旧奄奄的郑凯,马上拔掉盐水,一跃而起,穿了病号服就跑了出去,生龙活虎得把顾曦直直吓愣在那里了。

“你说谁去世了?”张安安问。

“赵渊的爸爸。”顾曦小声说。

“你怎么不早和我们说?”舒小曼紧张地问。

“说了,有什么用呢?一个个回家的回家,跟着,陪着的,都乱了套,而且,很快就要放假了吧。”顾曦说。

三人同时黯然。

严冬的第一场雪,将一切的纷扰静静埋入泥土中。

宿舍楼人走楼空,傍晚的宿舍楼,空荡昏暗的走廊让人看不出这里曾有过欢声笑语。林文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过道中央,伸出手,默默感受着过堂的寒风,在自己手指上丝丝缠绕。指尖处,风转时,那里,他曾经哭过,那里赵渊曾经逗着自己笑过,那里,赵渊端着热腾腾的草莓味果汁,笑眯眯站在门口,那里,赵渊捧着一本书,仔细和自己讲解书中的要义。不,不止这里,林文溪跑下楼,奔跑在校园中,雪花飞舞,渗入他的脖子里,他却浑然不觉。

操场的绿茵地中,草枯炎凉,记忆泛冷,明明是仲秋的骄阳却洒满寒冷的星光,斗转星移处,有人无奈冒着烈日代替自己受罚,有人在漫天黄沙里自作聪明地要陪着自己跑进军体拳方队,那些明媚着的日子里,那些夜夜嘹亮动着寒川的歌声,俱往矣,都化作雪下的污淖,再也看不见星汉满天时,指着星河说是一辈子兄弟的少年。

“文溪,你终于回来了。”有人在身后说话,在空旷的操场中,声音显得十分大。

林文溪仓皇转身,见到顾曦,且悲且喜:“你怎么还没回家?不是早就放假了吗?”

“我在等你回呀。”顾曦幽幽地一句,呵气成冰。

“安安说,你会回来一趟的,冬天这么冷,你们的冬衣都在宿舍,你就算不帮自己拿衣服,也会帮赵渊,对不对?”

林文溪正是回学校帮赵渊拿冬衣的。

他在乡下找到赵渊时,赵渊正在老家帮忙做年底的农活,在零下四五度的冬天里,没有暖气,没有空调,赵渊仅仅只穿了一件外套,一件内衣。

“这孩子有点傻了。”王大苗不住感慨,坐在屋内角落,乡下农人用来取暖的灶子旁,和林文溪一起寒暄。这家农院里,并没有适合赵渊身材尺寸的衣物,只有一件王大苗穿旧的仿制军大衣,赵渊亦不肯披在身上。

“睡柴房也不肯睡屋里,这么折腾自己,万一出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我姐夫!”刘兰花有些欲哭无泪,就连她,也没法再让赵渊听话了。

赵渊每天都很忙,帮刘兰花做一切家务活,农活,每天非要累至精疲力竭为止,林文溪和他一起睡在拆房,那是冰窖般的两天,没有任何话,没有任何表情。

林文溪知道,赵渊成了孤儿。

“只有他自己能治好他自己吧。”顾曦说:“这场雪,不知道能下多久呢。”

“心里下的雪,是要靠鲜血,才能融化吧。”林文溪说着。

雪越下越大, 雪忽然下大了,模糊了两人的身影,就像讲故事的书本静静地被合住,书本扉页,满满地都是梧桐落叶,渐渐地堆成坟堆。

两人天明想各自启程,却见整个世界都是银装素裹,连绵一片,原本参差不齐的学校里的林木,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银白色草原。顾曦兴奋地冲向雪地,学校从未如此安静过,这只有两人的世界里,他感觉自己就像长了一双翅膀,可以任意驰骋,飞翔。

“小朋友,眼看着,大雪封山了。”林文溪忧心忡忡地看着还在缓缓凋零的雪花。顾曦并不相信,两人抱着一丝希望来到客运站,果真,所有客车全部停止运营。

林文溪和顾曦挤在一个被窝里,看着网上的新闻,才知道南方雪灾,数十万人堵在南方最繁华城市的火车站,不知归期。华中重省的九条高速公路全部封闭,各机场航班延误,停飞,经济损失惨重。

雪灾如此严重,父亲又不知道该去那所学校探访了,那母亲就是一个人在家,林文溪低着头,全然没听进去顾曦在旁边感叹着摩托车队回乡的农民工,十分之帅气。

林文溪是负气从家里跑出来的,当时他指着林子伟的鼻子,哭喊着:“明明可以早点越权调用警力去保护赵铭将,非要因循守制,不越雷池半步!为什么可以让弘轩叔叔保护我,却为了脸面,可以不顾任何人的性命!”

黄夕雅正要追着林文溪出去,林子伟呵斥一声:“随他!”

弘轩知道,林子伟那晚冒着雷雨出去,其实便是去城里拜访故友,哪知道,那些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就在当夜,杀戮已起,一切已然来不及。

“你说,赵渊怎样了?”林文溪问顾曦。

“估计在铲雪呢。”顾曦说。

“怎么回去呢?”林文溪似在自言自语。

顾曦沉默,这雪若不停不化,路断断是不可能通的。

“走吧,找人去。”林文溪说。

“谁?”

“云澈。”

林文溪记得云澈有一辆摩托车,看上去还满酷炫,也记得云澈今年并不打算回家过年,他将朱紫萍的父母接回小城来。

“很久没来了哇,文溪弟弟。”云澈亲热地挽着林文溪的肩膀:“还有可爱的顾曦!”

林文溪和顾曦只略坐了坐,寒暄片刻,便一起出来了,出门时,推着云澈的摩托车。

“澈啊,文溪这孩子,不像是会开摩托车的呀。你问了没啊?”朱紫萍在里屋不放心地问。

“哎哟,我忘了,油也没加满!”云澈说着,追了出去,琴行外哪还有林文溪的人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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