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先出声的男音不同,另一道声音比之年轻上了许多,似乎他视另一位为主。他问:“那许家与武乡伯府,可还要处理?”
年纪稍长之人立刻回道:“你什么脑子,我方才白说了吗。许家正在受宠的兴头上,惹他们做什么。此事不必了。”

那边不作声了。就听一阵拉扯,那人继续道:“你与西边的六子传个信,不必生什么事端,只叫他摸着时机偶做些小动作。”

另一人连连应是。

他又补道:“记着,别漏了什么马脚。”

“那奴才报信内又该写些什么?”

问这话的小子挨了一掌拍打,他被教训了一通。“你脑子白长了,亏我以往还觉着你聪明机灵了,你过来我跟你说……”

正说到关键的时刻,声量却变小了,柳长妤在墙角是一点儿也再听不见。她试了各种法子,却又不能暴露自己,只得丧了气。

待那两人说完,那年长之人沉声说道:“武乡伯府只能出一个世子,一个倒了,另一个还在就行。”

柳长妤闻言手掌抓向了墙壁,又缓缓收力握紧。这意思不正是直指秦越与秦沦吗?眼下武乡伯还未册立世子,但秦越与武乡伯自幼关系不亲,秦沦是武乡伯最亲的儿子,若他被册立也不奇怪。

她不管谁会被册立,只是她不明白这两人想做些什么,还将武乡伯府和许家给搅了进来?

许家大爷,许氏的哥哥现为兵部侍郎,除去许家曾被先帝治罪,又由崇安帝赦免得以重用外,并未犯过什么大错。

武乡伯府就更为怪异了,武乡伯是个不中用的,他又什么可图的?

转来转去,唯有冲着秦越而来的可能性最大了。

秦越……大燕将军,镇守西边。

柳长妤脑中忽而有一道线猛地系在了一起,她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点子。

秦越未回京之前,便主要镇守在大燕西边,那人派信叫那名作六子的人做些小动作,莫不是那六子是军中的细作?

也不知她所想是否正确,但此刻柳长妤心中焦急,即便是躲在墙角,她亦有些站不住了。

宫殿内那两人已谈完话,不多时便有一位个头不高的小子从院内探出头来,见四处无人便镇定无比的离开。

柳长妤在墙角一眼扫去,再次被惊愕到了。

是个宦官?!

这年轻些的小子竟是宫中的小太监,只是隔得太远,她看不清对方长得是何模样。

她的手又在墙上挠了几下。

院内又走出一人,同样是位太监,可他神态自若,绝不像那等吩咐他人去做亏心事,心中有鬼的样子。

看清那人的面容,下一刻柳长妤勾起了一抹冷笑。

不是别人,正是魏源身边最为信赖的章晓,太监大总管。

章晓其人,资历并非宫中太监中最老的,却在崇安帝登基之后便成了太监大总管,可见魏源对他多为看中。

只是这被看中之人,心思可不简单呐。

上一世章晓站在贤妃那边,没少帮着贤妃在崇安帝跟前说她的坏话,她早便看他不顺眼了。

不过是个狗腿子奴才,谁给他的胆子越俎代庖算计世家,更别说竟还生出了陷害朝中重臣之意?

柳长妤越想越气,干脆从墙角现了身,迎着章大太监走了过去。章晓只低着头,并未看见柳长妤,因而不可避免地撞到了柳长妤的面前。

“章公公,走路连眼睛都不带长的?”

柳长妤来势汹汹,不免语气中带了讥嘲。章晓受了惊,头顶的帽子差一点就落了下来,他顾不上扶正,便连忙跪了下去。

章晓赔礼道:“是奴才不长眼,还望郡主恕罪。”

柳长妤双臂环抱着,便就如此端望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章晓,心中不禁嘲意更甚:方才费尽心思算计他人的章晓,在权贵面前还不是得乖乖低头?

还未等柳长妤开口,章晓头顶的帽子先一步咣当落在了地上,柳长妤抬眼道:“你起来吧。”

章晓面色如常,柳长妤也不打算拆穿他,有这么一个心怀鬼胎之人在魏源身边,似乎事情会变得更为有趣。

她挑眉问:“章公公,陛下命你前往慈元殿,你可是去过了?”

“回郡主,奴才去时太后娘娘已歇息下了,奴才便多待了片刻,与殿内宫人传报一声后才离去。”

章晓这才抬起头,“却不知在此地撞见了郡主。”他眼中有怀疑打消不尽。

他不知柳长妤为何会到这里,又是何时来的,生怕自己与他人的谈话落进了她的耳朵。

柳长妤只不在意回道:“本郡主本意寻了地方入厕,却不曾想在宫中迷了路,那引路的宫俾也没了踪影,便走到这里了。”

章晓放下了心,柳长妤又笑问:“章公公可是知道,这附近有何处可解决内急?”

章晓为她指了路,“郡主顺着这条道一路前走,在那儿左拐后便可找到。”

“如此谢过章公公了。”

柳长妤径直前走离开。章晓再怎么怀疑她到来的目地,她也料定他不敢说出去。

她来此地目地不单纯,然他出现在这偏僻一带的目地更不单纯。与一个她相比起来,他自己的小命与大事来得更为重要。

章晓不傻,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柳长妤不管背后那道目光停留了多久,她拐了个弯后便去寻其他的路了。走上这条路上后,她惊讶发现,这一片她曾经来过。

刚刚那偏僻宫殿实际上并不算偏僻,只离主宫远了些。这一带其实是上一世柳长妤最常来多番有意前往的,是她与秦越在宫中巧遇的地方。

眼前的宫殿飞跃,一花一草入目的景物愈发熟悉,柳长妤禁不住走了过去。

这宫殿是柳含宫。传说有位柳妃娘娘曾入住此宫,因体弱多病鲜少侍寝。圣上怜惜,为她去寻了民间的妙手医圣,那人喂了柳妃娘娘一颗药丸后,没两日娘娘便西去了。圣上大怒,那老者却说娘娘实为树仙所化,在人间所待二十年已是极限,他不过是助娘娘回归本体。

柳含宫内有一颗广玉兰树,传闻这棵广玉兰便是那位柳妃娘娘所化。只是这宫殿据传常会闹鬼,不光是晚上闹,白天也闹。传到最后竟成了那柳妃娘娘现世来了,因为未曾有嫔妃愿意入住此宫。

闹鬼这事柳长妤是从未撞见过的,她身子正从来不怕影子斜。

正值夏季,明媚的阳光绽在广玉兰花瓣儿边际,和着美妙难言的清香,席卷整片宫殿。

柳长妤抬手在粗壮的树干上摩挲,不禁眸中落进了欣喜。这棵树上竟留下了三道痕迹,如树皮结起的伤疤,这是上一世她曾划下的三道,竟然神奇的在这一世显现了。

这颗广玉兰与她的缘分不浅。

不时有风吹过,广玉兰的树叶繁多,花朵开在缝隙间,此时已开到晚期,花瓣儿若触些风,便轻而易举散开更深的馥郁。

柳长妤刚一抬眼,这时耳后有低沉的声音响起,“长妤。”

她没有回头,她以为是错觉,错以为是秦越在她身后唤她。

长妤,长妤。

她死前脑中无时无刻回荡着的声音,那声音来自秦越。

这一刻,她思绪飞转,似又回到了刚入宫的第一年。亦是在这个地方,她一身大红凤袍,在这棵树下巧遇了秦越。

那是他们自不欢而散后的第一次碰面,她是刻意来与他碰面的。

站在阴影中,她没有说话,而秦越只与她对视一眼过后便移开了目光。下一刻他低下头恭敬地跪在了她的脚边。

他声音低沉如冰封的剑刃,“臣秦越参见皇后娘娘。”

她低头望了望垂在自己脚边的衣摆,从未觉得如此讽刺过。

秦越语气冰冷,而那冰冷更是沿着她的脚底蔓延到了心窝口。

她勉强扯了笑,“秦大人不必多礼。”

“谢娘娘。”

他起了身,依旧恭敬地站在一旁,只是福了礼,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秦大人,你……”她无法不去在意他。

她想问他,这些日子未见,近来过的可还好?

但顿住了,改口道:“罢了,本宫只路过此地,这便先走了。”她垂了眼转身准备离开。

秦越却在她身后唤道:“祈阳。”

她侧头看他,那人的眼眸溢满关切:“长妤,你……在这宫中可还好?”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长妤,也是唯一一次,她感到无比的欢喜。

她笑颜逐开回道:“我在宫中没什么可担心的。相比起来,还望秦大人多多保重身体。”后她转回了身子,苦笑道:“我……一切都好。”

再一次被秦越唤作“长妤”的时候,便是死前出现的幻觉了。

柳长妤暗自笑了笑,她心里是有多念着秦越,不光梦里有他,连白日下都生出幻觉来了。

可她身后又响起了一道呼唤:“祈阳。”

是秦越的声音。

惊愕之下,柳长妤转了头,那挺拔的男子就站在离她不过两步路之远的地方。

这场景与上一世一模一样,她在这里,似无意遇见了他。

秦越为何会出现在宫中?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些疑虑柳长妤一个也不想去思考,她只贪恋地凝望着那俊朗的男子。

这是她痴恋了一世求而不得的男子呵,她一颗芳心所扑在了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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