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妤对崇安帝所说的长秋宫表现出兴致缺缺,崇安帝以为她并不感兴趣,只自叹道:“朕还说,若是日后祈阳在宫中留宿几日时,朕便安排你入住你偏爱的宫殿呢。”
“臣女谢陛下厚爱。”

魏源说得有深意,柳长妤装作自己听不懂,“臣女入宫面见太后娘娘已是大福,不敢想留宿宫中。”

“祈阳若是留宿宫中,也不知王叔是否会挂念非凡。”崇安帝那双带笑的眼凝在柳长妤面上,他自认为与柳长妤离得很近,实际上却然也。

柳长妤对上他,忽而笑了开,“皇宫偌大,入夜凄冷空寂,臣女胆子小,父王定放心不下。”比胆子她柳长妤怎会小?她不过是不愿入宫罢了。

崇安帝笑着摆了头,“罢了罢了,此事往后再说吧,待祈阳有了心思再与朕说,也来得及。到时候那殿,朕派人尽快为你收出来便是。”

他自顾自说着,声音到最后愈溅弱了下去,如这话消失在了空中一般。

柳长妤心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御花园的亭子里,早有宫俾听说陛下与两位小姐要来,先备好了糕点与茶水。待崇安帝领着柳长妤与谢霏来时,宫俾们眼观鼻鼻观心,垂头在一旁侍候。

这两位跟在陛下身侧的小姐,姿色不凡,也不知日后若是入了宫会得个什么位分。

柳长妤心知今日跟随魏源这么一走,在宫中的流言蜚语铁定是逃不掉了。她只尽量刻意与他保持些距离,跟在他身后走来。

好在今日还有谢霏跟着,传她二人总比只传她一人的要好多了。

愣神间,宫俾已执了一盘白玉酥到她跟前儿。柳长妤下意识地皱了眉,她对御膳房的糕点一向不偏爱,吃得多了也就索然无味了。

那边谢霏正优雅的小口吃着,柳长妤也不好不吃,她只小咬了一口,便放下了。

这里头放了她最不喜的杏仁,吃了一口后哽在喉难以下咽。

崇安帝品着茶,斜视而来道:“祈阳,可是不合胃口?”

“挺好的。”

“记得祈阳你最喜那道海棠酥,”崇安帝侧身吩咐宫俾道:“去传御膳房的,做一道海棠酥端上来。”

柳长妤握紧了手,“陛下,不必。”

崇安帝又偏头向谢霏,笑得柔和问道:“不知谢大小姐最爱吃什么糕点?”

谢霏稍瞥了一眼柳长妤,捂帕垂眼笑道:“是芙蓉糕。”

“哦,这倒是奇了。谢大小姐与太后不愧同出谢家,连喜好都如此相像,母后最喜的亦是芙蓉糕。”崇安帝叫那宫俾也一道上一盘芙蓉糕来,那宫俾应了后就退下了。

许是崇安帝这一个时辰相处以来,所保持的亲和,谢霏没了最初的拘谨,抬头笑盈盈道:“太后娘娘仍在谢家时,常带着臣女,兴许是那时候养成的喜好吧。”

崇安帝赞叹道:“真看不出来,原谢大小姐与太后娘娘关系如此亲密。”

柳长妤瞅了闲谈的两人,一面是今日反常的崇安帝,无比热络地关切谢霏与太后娘娘之事,另一面偏谢霏还与之相谈甚欢?

这画面她以往还真有些不敢想。

在这花团锦簇之中,亭中年轻帝王与世家女子闲谈琐事,很好很美。柳长妤微微后靠,尽力掩饰自己的存在。

从御膳房回来的宫俾手上盛着两个圆盘,其中一道是海棠酥,那宫俾端到了柳长妤的面前。

芙蓉酥被崇安帝端放在谢霏桌前,他笑道:“谢大小姐尝尝,可是你所爱的味道?”

谢霏只吃了一口,用帕子拭了唇后回道:“御膳房果然不俗,味道很好。”面上的笑容令整张脸都娇美了几分。

得她一赞,崇安帝喜上眉梢。

他又偏头问柳长妤:“祈阳觉着呢?”

柳长妤真想当自己是消失了的,她淡淡回道:“还不错,臣女多谢陛下赏赐。不过有一点,这糕点的火候未把握好,还欠了一些味儿。”

崇安帝笑顿了顿。

“且这里头不应放杏仁,御膳房似极喜爱杏仁,臣女见几乎每道点心里都撒了杏仁,有时候放了反而不好。”

她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然而崇安帝竟又挂了笑。

只听她说道:“不过陛下觉着好,那便是好的。”

这话得崇安帝的心,他心情甚好,回道:“朕自然是觉着好的,但仍需祈阳与谢大小姐都觉着好。”

谢霏先回道:“臣女觉得甚好。”

崇安帝看向柳长妤,她微微一顿,终于吐出了两个字,“甚……好。”

崇安帝立刻笑了,似他自己被夸奖了一般。

柳长妤的视线一偏便投在御花园内。魏源是个惜花的,恨不得将普天之下的娇花都聚集到这御花园。正值好时日,园内百花竞芬芳,姿色美艳绝伦。

“祈阳是看上了哪朵花?”

崇安帝问了一句,柳长妤顿时收回了目光,她抖着嘴角笑笑:“臣女只随处瞧瞧。”

她哪里不知道,崇安帝今日此举,可不就是有意要传些流言出去。宫中选秀便是在半年之后,后位往往会有个内定。若是哪家姑娘得入了眼,先赐下婚也说不定。

少与崇安帝搭上话,少生事端才是重中之重。

崇安帝可不管她是否在随处打量,他点了自己最爱的那株,说与她道:“那一株牡丹,朕最垂爱。朕记得那株花是南国献来的贡品之一,朕还忧心这花会因水土而死去,可在朕的御花园却愈长愈好了。”

“祈阳,你可知那株花唤作什么?”

柳长妤摇头,“不知,臣女对花花草草了解甚少。臣女自认为眼光浅,品不来花物。最多说得出陛下这御花园哪里美,哪里欠了。”

崇安帝感觉有兴趣了,“哦?不妨说来听听。”

“陛下喜爱花草,见着对胃口的品种皆移植到御花园内,可花草与御花园其他景致并不搭。假山那头陛下种的是何,水塘边又是何。以祈阳看来,陛下有惜花之意,却无育花之才呀。”

柳长妤当众揭了皇帝的自尊心,见他面色发黑,心中极为得意,末了又补了一句:“祈阳不懂花草,又是俗人,只随心作评。花花草草之事,陛下不如请谢大小姐提点一二。”

她就是故意的,魏源在她这失了自尊,总得找个人在从那儿找回来,这人眼下就一人,便是谢霏了。

果然崇安帝点了谢霏来答,谢霏端庄的作派看在魏源眼中,自然是比挑刺的柳长妤要好上许多了,他心中少不得多了几分宽慰。

谢霏点道:“陛下所说的那花,名作魏紫,出自五代洛阳魏仁博家。花呈紫红色,花瓣繁多,有如荷花亦或是冠形,片片层叠大而饱满,是为牡丹之名贵。当今世上现存不过只十株有余。”

谢霏不愧得谢首辅所教点,在书这一面绝对是佼佼者。她说这话时略有惜花的意思,崇安帝再望向她的目光,也跟着变了。

崇安帝赞她:“谢大小姐不愧是燕京贵女,饱读书文,无所不知。”

“谢陛下赞许。”谢霏吟吟一笑,并未因此而骄傲自满,而是淡然笑道:“这全是家父所教导的,臣女不过是多读了些书罢了。”

崇安帝想了想,“谢大人不错。那谢大小姐可知晓其他几株的来历?”

“那一株是赵粉,花瓣稍少些,另一株是姚黄。”

经崇安帝所点的花,谢霏皆能答得上来,且于这些花名的由来她是侃侃而谈,可见她自然亦是爱花之人。

“不错不错,谢大小姐真是不错。”

崇安帝忍不住拍了掌,对谢霏的回答甚感满意,有人与他同为爱花之人,他的眼神便会变得极度热切。他又忍不住盘问了谢霏几个问题,即便是谢霏答不上来,他也会一笑而过。

柳长妤自觉自己是多余的了,她主动请告道:“陛下,臣女内急想先离开片刻。”

她皱着脸,看起来神色不大好。崇安帝与谢霏正聊到兴头上便没多拦她,只命宫俾领着她去寻地方解决。

柳长妤对这皇宫再熟悉不过,即便是闭着眼她都能寻到回来的路。她没着急去解决内急,而是七弯八拐四处转了一圈。

她最先去的是长秋宫,上一世她在这里过了后半生,长秋宫给了她太多回忆。因后宫无主,长秋宫作为皇后寝宫被锁了起来。

柳长妤只看了一眼那锁上的铜环,暗自笑了一道,就将那些过往与长秋宫宫殿一同,丢在了自己身后。

当漫走到去往留秀宫的青石路口,她脚步顿了一下,似在考虑是否要去庄子婵那儿转悠一趟,后又想到她们早已不是上一世的她们,便抬脚移步了。

只走了没一会儿,柳长妤便有些无趣了。宫中宫殿多不说,人又少,自然找不到什么乐子。

在路过一小宫殿时,柳长妤听见里头有细微的声音。她侧耳听了过去,却只闻微微的树叶摇动声。

她抬眼,那殿内种植着几颗柳树,枝叶繁茂。又是一阵树叶声过后,她肯定里头确实是有人在的。

有一人压低声道:“许家此前虽犯了错,惹恼了皇上,可眼下重获圣心,正是得宠的时候。”

两人交谈与她隔得有些远,柳长妤只能听个半清半楚。

他们在说许家,还是那个犯过错,又得了宠的许家。柳长妤脑中飞转,这许家是那受过罪又翻案重获显赫的许家,武乡伯府现夫人许氏的娘家没错。

柳长妤正琢磨着他们说起许家究竟有何意,那边另一人问话传入了耳:“那许家和武乡伯府……”

一想到有可能事关秦越,她便尽力凑近了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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