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水花激荡,忽有黑影窜出水面,却是一只水老鸦从水下钻出来,如同铁钳的嘴上叼着一尾大鲤鱼。
水老鸦的嘴巴呈锥状,上末端如同铁钩,捕捉鱼类时,喜欢啄瞎鱼眼,然后叼着鱼往嘴里吞。

但是,渔民饲养水老鸦是为了让其捕鱼,于是在脖子系上细绳,避免水老鸦将捕获的鱼吞入腹中,所以经过训练的水老鸦会叼着大鱼,往渔船游过来。

现在,这只水老鸦就叼着被啄瞎眼的大鲤鱼,往渔船这边游。

大鲤鱼身上血迹斑斑,不住挣扎着,却无法挣脱,因为水老鸦嘴尖弯钩,如同铁钩牢牢勾着鱼身。

水老鸦游到船边,船上的中年人伸出一根竹篙,让水老鸦攀着,然后将其举出水面,再放到船边横木旁,让水老鸦转移到横木上。

一名少年将水老鸦叼着的大鲤鱼放入鱼篓,摸了摸水老鸦的头,让其继续捕鱼。

水老鸦似乎有些不愿意,“呵呵”叫着,因为平日里捕鱼,它每捕一条大鱼回来,主人都会松开脖子上的绳索,喂一条小鱼。

“听话,再捕一条,就给你吃的。”少年如是说,就像和自己朋友讲悄悄话一般,水老鸦似乎听懂了,摇摇晃晃挪到船边,“噗通”一声跳入水里。

水老鸦在水面上游着,如同鸭子一般,游了一段距离,猛地一扎,扎入水中。

过了一会,水老鸦钻出水面,嘴里又叼着一尾大鱼,往渔船这边游过来。

“哈哈,我说吧,水老鸦捕鱼可厉害呢!”

水榭里,小胖子拍手叫好,一旁,柳盼眼巴巴看着湖面上的一个身影,不发一言。

小胖子很得意,不住炫耀:“我说过的,这水老鸦是最好的,百里挑一,水老鸦中的水老鸦,谁都比不过。”

柳盼心中焦急,他不想输掉赌约,更不想让李笠去王府。

无他,柳盼觉得李笠是‘郡廨的人’。

虽然郡廨有很多鱼梁吏,但柳盼从未听说谁能钓鲢鱼,所以他不想让李笠去王府。

只要赢了这场比赛,他就能正大光明让李笠留下来。

然而比赛一开始,李笠就如同傻瓜一般,呆呆划着船转悠,东张西望,手里拿着鱼竿,却就是不下钩。

柳盼一开始还很镇定,觉得李笠一定是在找鱼,找到鱼活动的地方,

但等了许久,李笠就这么划着船在湖上划圈,时不时抛撒鱼饵,却没下过一次钩。

“李笠!你必须赢,必须赢!”

柳盼顾不得那么多,扯着喉咙喊起来,身旁的中年人想阻止这种有失体统的行为,但还是没说话。

两个小孩子在比赛,郎君一向是输不起的性子,如何能用大人的规矩来限制?

中年人如是想,抬头看向湖面,看着李笠的身影,心中祈祷:小子,你还是努力点,一定要赢啊!

水榭那边很吵,旁边渔船也很吵,但李笠没听见,因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水面上。

捕鱼,最重要的一点是先找到鱼,或者让鱼聚起来,不然即便渔具再先进、高效,若是目标水域没有鱼,或者没有目标鱼,必然是空手而归。

他当然知道水老鸦捕鱼能力很强,自己要赢得比赛,就得想办法。

首先,要用饵料聚鱼,因为有时间提前准备,所以他现在不缺诱鱼饵料,但饵料投下去到鱼儿聚集,这需要时间,他不能急。

其次,刚聚过来的鱼,警惕性很高,所以要等,等聚过来的鱼更多了,“饵少鱼多”,鱼儿为了抢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最后,就是时机。

当鱼儿抢食抢红眼,那就是时机到了,这个时候,即便鱼群里出一些“小状况”,也不会让抢食的鱼注意到。

李笠就是在等时机,他面前不远处的水面上,有许多气泡从水下升起来,大水泡之间又夹杂着小水泡。

很明显,水面下的鱼儿已经进入抢食状态,抢食物抢得眼睛都要红了...前提是鱼眼会发红。

时机到,李笠站稳身子,紧握钓车,挥舞起来。

鱼线末端串联着的三个铁锚,呼啸着在李笠头顶上空画着圆圈,然后如同流星一般向前飞去,划出一个弧线,坠入气泡密布的水域。

没错,铁锚,这是李笠特制的钓钩,每个钓钩就是将三个大鱼钩捆在一起,从前面看去,铁钩之间就是一百二十度夹角,如同铁锚一般。

然后在锚柄位置裹上铅块,加重。

铁锚入水,因为分量十足,所以下沉速度很快,很快坠入抢食鱼群之中,然后穿过鱼群,继续向下沉。

忽然鱼线一蹦,那是李笠发力提竿,于是铁锚迅速向上走,再次穿过鱼群。

“噗嗤”声中,最上层的铁锚,一个锚钩钩中一尾鲤鱼的鱼鳃、鱼腹,中间铁锚钩中另一尾鲤鱼的鱼嘴、鱼鳃。

最下层的铁锚,直接勾穿第三尾鱼的鱼背。

水面上,感受到铁锚锚中大鱼的李笠,不停地扬竿、转动鱼轮,将被锚中的大鱼拖过来。

受伤的鱼儿挣扎着,但已被铁锚贯穿身体,鲜血四溢,在水面上留下淡淡的红色痕迹。

李笠很快将铁锚收回来,将三尾血淋淋的大鱼放入鱼篓,然后站稳,挥舞鱼竿,让串联铁锚在头顶上空划圈。

数息后,手腕一抖,让铁锚向目标水域飞去。

铁锚稳稳地落入“老地方”,不一会又被李笠扯上来,水面泛起丝丝红色:又有两条大鱼被李笠锚上来。

李笠收了鱼,再把铁锚投入那片水域,不一会,再锚上一尾大鱼。

水榭,柳盼和小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李笠从水里“扯”鱼,话都忘记说了。

其他人也是如此,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在大家看来,李笠就是把鱼钩放到水里,然后“轻轻一扯”,就把鱼“扯”上来了。

“扯”了一会,李笠摇着船转到另一边,继续下钩,继续“扯”鱼。

仿佛水里有人候着,专门等李笠下钩,然后把手里备好的大鱼往钩上挂。

小胖子此时就是这么想的,但他觉得不可能,因为没有人可以长时间在水里憋气不冒头。

他看得清楚,李笠真就是从水里“扯”鱼,速度很快,与之相比,另一艘渔船旁的水老鸦,虽然也很努力的捕鱼,但捕鱼速度明显比不上李笠。

“哈哈,哈哈!”柳盼笑逐颜开,一扫方才的愁云惨淡,笑起来:“我说了吧,李笠最厉害了,他稳赢了!”

小胖子看着湖面,脸色发红,然后发青,然后怒目圆瞪,明显处于即将爆发的边缘。

周围随从见状竟然不由自主发抖,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一顿毒打。

摆在案上的水漏,其内的水已经漏完,计时结束,随着一声锣响,两艘渔船停止比赛,慢慢往水榭这边摇过来。

一艘船上,是面色惨白的父子俩,另一艘船上,是面色惨白的李笠。

父子俩面色惨白,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输了比赛,会有什么后果;李笠面色惨白,是因为累坏了。

他用的捕鱼方式不同寻常,不是钓鱼,是锚鱼。

这种捕鱼方式其实不算累,但他这次是比赛,所以频繁高强度锚鱼的后果就是透支体力,很累。

毕竟,现在的他,不过是十四岁的总角而已。

他的船,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装鱼的鱼篓,底部有血水渗出,将部分船板染红,而那锚鱼的小铁锚,还有鱼线,都已经被血染红。

此情此景,很红很暴力。

在后世,垂钓是一种大众化的休闲方式,但垂钓需要耐心及运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和好运气。

有的人顶着烈日在水边垂钓大半天,看着鱼儿就在眼前游,却一条鱼都钓不上来,脾气暴躁的,甚至当场踩断鱼竿。

于是,为了追求鱼获,有垂钓者另辟蹊径,用另一种方式把鱼从水里弄出来,那就是锚鱼。

锚鱼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把大鱼钩做成的铁锚投入鱼群聚集的水域,然后抽竿就行,因为只要铁锚落入鱼群之中,一抽竿,必然有收获。

这种捕鱼方式,简单粗暴,效率比垂钓高很多,但也引来争议,锚鱼的人,被垂钓的人鄙视。

垂钓爱好者认为锚鱼没有技术含量,锚鱼爱好者觉得我出来找乐子消遣,锚鱼很爽,我就爽,你管得着么?

垂钓一天,可能一条鱼都钓不上,我锚鱼,一上午能锚几十斤鱼,谁蠢?

锚鱼到底对不对,李笠不知道,但他知道锚上来的鱼伤势严重,活不久,而那些被锚钩钩伤、没有被锚上来的鱼,也活不久。

如果不是为了陪喜欢锚鱼的客户锚鱼,他是不会学这种技术的。

如果不是这场比赛太混蛋,他是不会用这招的。

李笠摇着船回来,柳盼欢呼着让人把鱼篓都提上去,和小胖子那边的鱼获一比,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这场比赛,他赢了。

小胖子的脸色很难看,李笠翻过扶栏,来到柳盼面前行礼,抬头,却见那小胖子两眼发红,仿佛被鱼血染红。

输不起的熊孩子,要发飙了。

李笠如是想,果然不其然,那小胖子一脚将己方的鱼篓踢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对父子嚷嚷:“废物,废物!”

“皮痒了是不是,给我拖下去打!”

随从们应了一声,上前要拖人走,那少年吓得瑟瑟发抖,中年人拼命将儿子楼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前面,哀求着:

“郎君饶命,小的已经尽力了....”

“废物,废物!!”

“郎君!都怪小人无能,和小子没关系,要罚就罚小人....”

李笠看着这对无助的父子,忽然眼前一花,想起了自己。

债主带着“保安”上门讨债,他父亲被逼得走投无路,屈辱的跪地乞求再缓缓,一家人在这群大汉面前瑟瑟发抖,那种屈辱,那种绝望....

李笠心中一叹:唉,能帮就帮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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