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三天路,终于回到京城。
不过才两个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城门防卫显然加强,昔日的繁华也似黯淡些许,更为庄严肃穆。

就连娇娇,趴在窗口看了会儿,没见热闹,都嘟着嘴收回了目光,颇有些不高兴。

师心鸾摸摸她的头,问:“怎么了?”

娇娇仰头道:“没有糖葫芦。”

师心鸾失笑,“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许吃那么多甜食,对牙齿不好。”

娇娇才不管,又爬到楚央身边,撒娇道:“爹爹,我要吃糖葫芦。”

楚央搂过女儿,宠溺道:“好。”

然后就朝外吩咐了一声,立即就有侍卫去买了。

师心鸾嗔道:“你不能老这么惯着她,等她养成习惯,以后天天都吃糖,长大了还不得长蛀牙?”

“没那么夸张。”

楚央点点女儿的小鼻子,“她才两岁,能吃的东西少,也就好甜食。等她长大了,兴许这习惯就给改了。”

师心鸾看看笑眯眯的女儿。

前段时间娇娇受她影响,性子变得有些沉默,也不大爱出去玩儿了。昨日一见她爹,立即就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劲儿。

罢了,她喜欢就随她吧。

“你是直接回王府,还是进宫?”

楚央神情淡淡,“回王府。”

师心鸾没再说话。

京中形势变化,朝凤成为皇贵妃,又重获盛宠。帝王病重,她跟着在榻前伺候汤药,照顾得无微不至。宫里有传言,皇上大约要废后重立皇贵妃了。上次皇上病重,命太子代理朝政。这次,却未曾有任何旨意下达。说不定,连太子的地位,也得动摇。

无风不起浪。

这次楚央揭开了当年朝氏冤案,逼得皇上下罪己诏,丢了脸面,心中定然震怒非常。而此事,也有宫越的份儿,皇上必然迁怒。

但皇上已知朝凤乃朝氏遗孤,心里对她应该更为深恶痛绝。废皇后重册嘛,估摸着是不大可能的。

至于太子…

师心鸾目光飘向皇宫的方向,若有所思。

**

“咳咳…”

龙泉宫内,深深帷幔之后,传来苍老的咳嗽声,一声声,仿佛要咳断气一般。

新晋皇贵妃朝凤坐在榻前,手中端着一碗药,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病入膏肓的帝王,眼底深深憎恶。

“陛下,该喝药了。”

她语气一如既往,没有起伏的温和。

宣武帝渐渐平息下来,抬头看她一眼。哪怕直到此刻,他也看不清这个他晚年最宠的女人。

当日得知她的身世,他震怒,恨不得将这个女人千刀万剐。尤其是…她竟敢利用丽妃,在他的药里动手脚,使他神智混乱,才会答应重审当年朝氏的案子。

朝氏…果然不愧是朝衍的后人。竟能瞒过宫中太医,未曾察觉他身体有任何毒素侵袭。

好,好得很。

“朕一直很奇怪。”他也不接药碗,淡淡道:“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在朕的药物里下剧毒?”

朝凤轻飘飘的看他一眼,“陛下死不足惜,我朝氏一门的冤屈,却不能随着陛下带进棺材里。陛下,您说是吧?”

她温柔的说着最冷漠诛心的话。

宣武帝没生气,“难得你这般忍辱负重,在朕身边强颜欢笑这么久。”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点,可是陛下教会臣妾的。”朝凤悠悠一笑,“当年陛下下旨灭朝氏九族的时候,不过也就是一纸诏书,一个命令而言,大底是不曾见过那一夜朝府门前鲜血如河。那年我五岁,亲眼看见那些禁军是如何闯进朝府,如何残忍的杀了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仆人,如何将我年迈的祖父铐上枷锁…还有我的父亲,他葬身在半谷山,我甚至连他一块完整的尸骨都不曾找到。”

“陛下高居庙堂,一心只为自己的皇权尊严,何曾在意过他人的生死?我朝家满门忠烈,到了陛下眼中,却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你利用萧家铲除了我朝氏一族,又容不得萧家坐大,再次挥下屠刀…”

朝凤眼神冷漠,讥讽道:“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陛下的所作所为,可是将这句话发挥的淋漓尽致。”

宣武帝眼神变了几变,冷哼道:“朝衍若是懂得收敛,何至于此。”

朝凤眼中冷色愈浓,而后慢慢一笑。

“是,在陛下眼中,自然错的都是别人,您永远是对的。”

她从前从不敢这么对他说话,如今倒是无所顾忌了。

宣武帝看着她温婉美丽的面容,眯了眯眼,“你很聪明,也很愚蠢。”

朝家的人,都不正常。

朝衍专研天象五行,整日就将什么上天预示,命理轮回挂在嘴边。说他杀戮太重,必祸及兄弟,当驱逐。

偏偏父皇信重朝衍,将他驱逐京城,沦落邑郡…

后来…后来他的兄弟都死了。然后他坐上九五之尊,坐拥江山。可只要朝衍在一日,他心里就梗着一根刺。所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就那么成立了。朝氏灭门,他终于松了口气。却不想,当年竟有漏网之鱼。二十多年后,来到了他的身边,做了他的枕边人。还逼着他,重翻旧案。

他有些恍惚的想,以前最讨厌朝衍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一些高深莫测的命理之术,因果轮回…彼时他心中嗤笑,到得今日,他亲口下旨为朝氏平冤,写罪己诏承认自己错了,还躺在这里,整日喝着那些苦涩的药汁,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或许,便是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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