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风萧瑟,明月高悬。

顾明珠攥紧了手心,落荒而逃。

快步走了出来,她关上房门,整个人都失力一样靠了门上。

一天当中,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间各种情绪搅乱了她的心。摊开掌心,迎着月光,能看见一个小巧的银耳扣静静地躺在上面。

这枚银耳扣,她也记得。

少女之前,她的日子都过得极其艰苦,因为没有娘亲在身边,什么穿耳附珠的事从不知道。卫瑾生来不详,他左耳上一只戴着这个耳扣,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她没有耳洞,非叫人给她右耳垂上打了个耳洞,然后他随手扔掉了银耳扣,特意用御赐的红石做了一对,他们一左一右,倒也有趣。

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耳垂,左右都没有耳洞。

明珠手上拿着银耳扣,正是凝神犹豫要不要扔掉,脚边一道黑影窜过,吓得她手一抖,耳扣立即掉了地上去。一只猫儿喵呜两声,她抚着心口,真是吓了一跳,可想起那枚耳扣,立即弯腰寻找。

夜空当中繁星点点,也没让顾明珠等太久,徐春城拿着铜牌遇见了正四处寻找卫瑾的侍卫队,正好他们盘问了,可省了不少时间。

他带了人回来,顾明珠始终站在外面,没有进屋。

侍卫队来接卫瑾,还带了军医和车马,他们看徐春城老实人一个,道过谢还给了他些银钱,少年还清醒着,抬出来时候,眸光微动。

夜凉如水,窗下的杂草里,不知什么东西胡乱叫着,他浅浅目光,掠过门外。

明珠站在门口,侧着身子,见他出来时候,背了过去。

少女身姿,有点太瘦了。

侍卫队小心护着人,立即将卫瑾抬了车上去,匆匆离开了村庄。

徐春城送了一送,再回来时候,明珠已经进屋了,她低头坐在破桌边上,两手绞在一起,来回揉着自己的指尖。

他立即将赏银放了桌上:“闺女,给了不少银钱,明天置办点东西再走吧。”

顾明珠并未抬眼,只是问他在哪里遇见的侍卫队,他如实说了,她恍然大悟。原来当年卫瑾受人暗害之后,他的侍卫队一直在寻找他,只不过阴差阳错的,因为她和养父错过了。

现在他及时被人带走,这很好。

她依旧揉着指尖,手背上也有点痒:“爹,我收拾收拾东西,凑合一晚,明天一早天不亮就走吧,先去镇上买些衣物细软和干粮,租个车马,银钱够吗?”

之前还没注意到,徐春城上前一步,突然注意到少女手背上红通一片,顿时急了,抓起了她的手腕来:“你受伤了!”

嗯,受伤了,烫伤了。

明珠也才注意到,她站了起来,抽回手去:“没事,不用管。”

徐春城快步走了一边,翻开了药箱:“不管怎么行,幸好我这还有一点紫草末,快擦上,你毕竟是个姑娘家,还是要注意颜面的,我看看,脸上可有伤处?”

他在药箱当中翻出一小瓶药粉,才起身抬眼,顿时愣住了:“孩子,怎么了?特别疼吗?怎么还哭了?”

顾明珠别开眼去,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

她忍着哽咽了声,将手背举到了他的面前,嗓音沙哑:“嗯,疼。”

徐春城连忙带了她到烛火下面,仔细给她手背上的水泡挑了,上了药粉,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养父了,此时细看他,也不过才三十出头。

他不过是胡茬初露总不修边幅,此时细看,眉眼间清秀得很。

她才将少年从心头放心,看着他熟悉的眉眼,更是想哭:“爹,爹……”

他小心将药瓶收好了,伸手在胡茬上轻抚而过:“你这孩子,怎么了嘛,以前让你叫爹,你都不爱叫,今天怎么叫这么多遍?”

她忍住泪意,抽回了手来:“人家疼么,眼下也没个别人,只有你了。”

徐春城一时没忍住,重重咳嗽了两声,回身避开她了,伸手捶了自己胸前几下子,最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顺过这口气了,才回头看她。

“嗯,爹也只有你了,说起来,我真是运气好,这辈子没什么念想了,突然捡了你这么个闺女,多好,这就是天意,是天意呢!”

他平时醉心草药,都没有什么人和他说话的。

她一理他了,没忍住啰嗦起来。

顾明珠扬着脸,也是笑出了泪花来:“哪有那么好,我哪有那么好……”

徐春城有心拿个手帕来给她擦脸,可细软都被烧光了,左右转转也没找到合适的,就扯着自己的袖子过来,给她擦着眼泪:“你还哭,你今天差点让我哭死,真是吓死人了,我才回来就听说走水了,一边跑一边求老天爷可千万别是你出事。你说你救了那个人,给了咱们些银钱固然是好,但是再有这样的事,可不能逞能,管是谁呢,你可记住了,遇见危险就跑,你没事就好,知道吗?”

他身上穿着也简朴,袖子上布料硬得磨着她的脸,她抬起眼来,笑中含泪,重重嗯了一声。

他见她答应了,又觉自己没有为人父母的威严,站直了:“那可没有下次了,记得了。”

她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是心里却知道,若有下次,还是他,她还会去救。

徐春城脸色沉不过片刻,立即转身烧水去了,这半路父女默契十足,一个去抱柴,一个收拾了下屋里旧物,挑拣着能用的锅碗瓢盆都放了一边。

各做着各的事,当爹的才将火点着,听见叮叮当当的,回头又给明珠推了过来,让她看着些灶膛。她才坐了马扎上,他已经开始洗洗涮涮了。

灶膛当中火苗很旺,烤着身上暖暖的,顾明珠伸出双手也来烤手:“爹,给我起个名字好不好?人家都有名字的,等我去京中了,别人问起来,总不能一直丫头丫头地叫。”

徐春城是带她去京中寻母的,他脾气秉性向来就软,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想了下,说:“也好,那叫什么好呢,当归?川贝?马兰?广丹?广角?广白?不好不好……”

明珠添了火,不由失笑:“这些都是草药名字吧,听着好奇怪。”

他连声称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成日和草药在一起,一想就是草药名字,的确是有点奇怪,我再想想……”

说着好半晌没有开口,想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春花?明月?秋月是不是好一点?”

明珠回眸便笑,故意顿了下才说:“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起的什么都是好的,明月也很好听,今天十五,刚才我还在外面看月亮来着,月光冷冷清清的……”

她话未说完,徐春城已然开始摇头了:“不好不好,冷冷清清地不好,换一个。”

顾明珠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那换个字好了,叫明什么的,明珠怎么样?”

徐春城顿时扬眉,笑道:“好,明珠好,听着很贵气的。”

明珠嗯了声,抱住了自己的双膝很小声笑了:“掌上明珠,亏他想得出。”

破屋有两间,父女分别歇下,凑合了一晚,次日一早早早起来了。手里有银钱就好办了,徐春城跟相熟的村民作了别,带着明珠往附近镇上去了。

先置办了些换洗衣物和干粮,吃了点东西,又到处寻着车马想租雇一个。

明珠早上在成衣铺里照了镜子,她少女模样,长发乌黑,为了赶路不引人注意特意拧了一条辫子,细看了自己,这时候天天风吹日晒,脸上肌肤可没有那么白。

还很瘦,她想起开始和卫瑾一起住的时候,他嫌弃的目光。

现在终于明白了,亏她那时候还很害怕,现在想起来,他一直同她一起,从起初与她背对着背,到拥着她睡,再到最后和她在一起,真是……

想起来,唇角边便有了笑意。

徐春城带着她走了几处,可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到处都是灾情,车马贵得离谱,他计算着银钱,有些舍不得,正想和女儿说,街上突然起了喧闹声。

府衙的衙役明锣开道,侍卫队护送着两辆车,从远处走了过来。

百姓们议论纷纷,好多人都看着热闹,徐春城和明珠也被裹在人流当中,听着身边的人说着什么明王回京,他看了眼车队,顿时喜出望外,直拉着明珠的胳膊,激动不已。

“闺女!闺女你快看,咱们还找什么车马,原来那人真是个贵人呢,我去拦了他们,横竖都是进京的,咱们不求别的,捎带咱们一路,总是能的!”

说着他扯着她,就要上前。

顾明珠也看见了,明王府的侍卫队护着马车,那里面一定是卫瑾,她定定看了两眼,死死拉住了徐春城的手臂,他不解地回头看她。

她径自将他拉出了人群,背对着街口,只是笑:“爹,贵人已经给了银钱,不要太贪心了,咱们自己走吧。”

他微怔之余,被她这么一说,也有些羞赧了:“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顺路么……”

明珠将提着的包袱背了肩上,只管推着他走:“走吧,去雇车。”

二人走开两步,她才回头看了一眼,那车队已走过街尾。

只这一眼,父女两个也走远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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