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相身陷重围?这……这怎么可能?头前几日的公文上还是捷报呢?泽州大胜,缘何今天就身陷重围了?”
皇帝赵顼惊呆了,也有些慌了,也不是他年轻没有定力,甘奇甘相公的诀别书都来了,这还怎么定得住?

甘霸浑身是血,血色已干,发着黑色,浑身血腥之气令人作呕,皇帝面前这个模样,冲击力十足。用甘奇的话来说,做戏就得做全套。

朝堂之上,早已一片哗然,如此大事,哪里还有什么繁文缛节,甘霸入城直去了枢密院,然后枢密院一众官员带着甘霸直接入宫,接着宫城之上钟声大作,十里八乡的官员都赶了过来。

“陛下,将士无粮,为省粮食,一日一餐,攻之不克,守之无险,甘相公又不敢轻易在敌人铁蹄之前下令退兵,还请陛下快快发兵救援啊!”这是剧情台词,一路上甘霸背了好久。

“对对对,发兵救援,发兵救援,一定要把甘相救回来。何人领兵啊?”赵顼有些慌了神,眼睛看向前排的几位相公们。

富弼低头不言,欧阳修一脸着急,却是束手无策,他可不懂领兵打仗的事情。赵概就更使不上劲了,司马光急得满头大汗,却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曾公亮应该比任何人都着急,因为他儿子曾孝宽就在军中,录事参军,是甘奇带着的文员属官。他开口的话语多少有些关心则乱:“陛下所言极是,一定要快快发兵去救,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还是王安石说到的正题:“陛下,为今之计,当请狄老相公再次领兵,京畿还有五万新编禁军可堪一用,当快速集结,筹措粮草,快速开拔。”

王安石也是被蒙在鼓里了,他哪里知道甘相公此时正围着辽国中京城,等着敌人的援兵来。

富弼终于开口了:“狄老相公如今年迈,也听人说他身体欠佳,饭食日少,人也消瘦,怕是不堪战阵了。”

富弼这话不是乱说,最近狄青的身体是真的越来越差了,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年纪大了,战阵熬了大半辈子,想长寿太难了。多活了这么些年,已然是老天有眼。

赵顼闻言,立马又问:“还有何人可用啊?快快说来。”

“西北军将倒是堪用者众,就怕远水解不了近火。”富弼答着,看了看左右,又道:“都说甘相公百战百胜,唉……天下人皆知只要甘相公领兵出征,必得凯旋,今日……实未料想啊,实在没有想到,甘相公这般人物,竟然也会打败战……”

富弼说出的是可惜与无奈。却是这话语,显然有另外一层含义。

不是百战百胜吗?不是名震天下吗?栽了吧?

以后,这世间之人,不会再说这位甘相公百战百胜了吧?

这世间的舆论,富弼看得太透彻,一个人纵使有千万功劳,只要一件事做差了,只要一件事出了错,那就会立马跌下神坛,前功尽弃,甚至有可能声名狼藉。

人心如此,人心就是让富弼这种人愚弄的。

剧情到此,该甘霸甘将军登场了,他还有台词。

就看甘霸泣血怒问:“陛下,臣想问一事!”

“何事,快快说来。”赵顼也不生气,反而着急。

“陛下,前线十几万大军奋勇血战,相公多次上书催粮,为何粮食久久不到?前线本是势如破竹,为何如今却陷入如此险地?陛下,这都是为何啊?臣乃武将,只顾为国厮杀,命都搏出去了千百回了,臣不怕死,也不怕败,却是这般败了,臣……臣不服气!死也不甘!”甘霸扯着大嗓门,声情并茂背诵着台词。

台词说完,还得继续演,演一个眼眶通红,伤心欲绝,悲痛不已。

也怪甘霸演技差,差就差在没有涕泪俱下。

甘霸直言振聋发聩。

满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

司马光闻言,上前说道:“臣罪该万死,臣愧对甘相公,臣愧对江山社稷,臣有罪!”

司马光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富弼不说话,因为他的良心没有收到谴责。

曾公亮打了个圆场:“司马中丞,这事不怪你。”

说完这句话,曾公亮看了看富弼。

富弼感觉到了曾公亮的眼神,连忙说道:“曾相,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公亮轻蔑一笑,不答。

欧阳修与赵概眼神也不自觉看向了富弼。王安石是紧紧盯着富弼在看。

“你们一个个看老夫作甚?莫不是老夫让甘相打了败仗?”富弼倒是一点都不心虚,又道:“此时此刻,当务之急,必须赶紧调兵遣将,发兵去救。”

这话说到赵顼心坎上了,甘奇若是死了,那是赵顼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哪怕十几万大军都死了,甘奇也不能死。

“狄老相公年迈,西北军将太远,还要防备党项反复。唯有京畿五万大军可用,何人领兵啊?”赵顼心神定了不少,开始办正事了。

没人答话,这么大的事,如果连甘奇都败了,谁上去不都是个白搭?若是去燕云布置防线,倒还好,至少是躲在城池关口之内。去关外救甘奇,这不是好差事,十有八九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

也不是众人惜命怕死,是这领兵打仗的事情,这朝廷之内,还真没有人自信自己是会的。

所有众人皆不说话。哪怕是想要推举个人,京城之中,这等人才,想来想去想不出来。

还是王安石说话:“陛下,要不还是让狄老相公试一试吧。”

富弼又答:“万一舟车劳顿,狄老相公在路上有了个好歹,大军无帅,岂不是……”

所有人都忘记了,在场其实还有一个带兵打仗的猛将。

就听这猛将开口:“陛下,臣愿带兵去救,救不回来,臣便也死在沙场。”

众人的目光立马都集中在了这个猛将身上。

当面这位,浑身浴血,乃是甘奇甘相公的族弟,虽然众人大多对他不熟悉,但是也都知道甘奇身边有这么一号猛汉,从甘奇第一次上战场,这人就一直伴随左右,也是凭借军功连连擢升。

此人算是甘奇甘相公家将吧?不过大宋朝也没有家将这一说。但眼前这人,确实是一员猛将,不说其他,能从重围之中突围而出,到京城来求援,就证明了此人勇猛非常。

好人选!

赵顼也是一拍脑门,相比而言,他倒是比其他人对甘霸更熟悉,见了多次,虽然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却也知道甘奇对甘霸信任有加,甘霸能如此突围而出,必然也是忠心耿耿。

“好,封甘霸甘将军为四品忠武将军,京畿二军都指挥使,快快点齐兵马,北上救援。”赵顼说出这一番话,心中大定。

有甘霸去救,成功率必然极高,大军兵败不可怕,败了可以再来,甘奇活着就好。甘奇活着,就有人为大宋重头来过。

“还请陛下拨付粮草。”甘霸这台词,环环相扣,好似有人早已预料到了局势走向。

赵顼连忙去看王安石。

王安石也连忙说道:“陛下,臣这就去钱庄把钱调往三司,着各监司从各大粮行收购粮食。”

再也没有人反对了,连富弼都不反对了。

大事解决了,甘霸升官了,甘霸的官职是天武捧日二军的临时都指挥使,但是甘霸的任务是粮草押运官。

不过还有一件大事得做。

众人出了皇城,王安石第一时间找上甘霸,急忙开口:“甘将军,甘相那边,情况到底如何?可还稳得住?能撑多久?”

王安石是真的着急上心。

甘霸心中想笑,却也连忙忍了忍,板着脸,努力装作悲伤的样子,答道:“王相公,我家大哥只会舍命为国,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

这台词有些不对。

“甘将军,不是问这个,是问军将粮草还能撑得多久?”王安石是在为公事着急。

“啊?”甘霸得想一想,看看哪句台词合适,想了想后,答道:“末将走的仓促,也不知具体,反正军中一日一食了,当越快越好。”

王安石这个急啊,拔腿就跑。

甘霸得去做另外一件事情了,怀中还有几篇文章,得去京华时报找蔡京。

第二日大早,京华时报头版号外:《甘相公身陷重围,危在旦夕》

卖报的小童才在街上喊得一声:“今日时报,甘相公身陷重围,危在旦夕,命不久矣。”

路人纷纷停步,看向小童。

只等小童再呼喊一语。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怎么回事?莫要胡言。”

“快快快,报纸给我来一份。”

“钱拿着,快!”

“我要一份。”

“胡说,都是胡说。”

“京华时报如今也喜欢胡言乱语了?”

众人一边说着围着,一边打开报纸看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

“甘相公战神在世,武曲俯身,岂能战败?”

“莫不是真?这京华时报可是甘相公办的产业,不是开封时报那等胡言乱语的街头谈资,当不会说假啊。”

“这……”

“这可如何是好,甘相公若是战死了,这还了得?”

“唉!甘相公就不该亲自去领兵打仗,他如今可是当朝宰执,就不该亲自去。”

“粮草不济?为什么粮草不济啊?怎么会粮草不济呢?”

“我回家,我家中还有一石存粮,我捐八十斤,快快让朝廷给送去啊!”

“快给甘相公送粮食去啊!!”

“我也捐三斗。”

“朝廷,这个朝廷呐……大军在外,却能断粮!”

这个国家的百姓,就是这么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是甘奇知道自己这么一计,会让百姓都捐粮食,甘奇必然会愧疚不已。

也是因为甘奇,如今对外战争的胜利,带给了这个国家更多的凝聚力,让更多人为这个国家而感到自豪。

捐粮之人,不知一个两个,各处都有百姓挑着粮食往枢密院去。

枢密院不敢收,只说此事三司负责。

三司门口,立马有聚来无数送粮之人。

王安石自然是喜不自禁,连忙运钱来,却也吩咐,一律按照市价收购,绝对不收捐赠之粮,有钱了,办事自然就大气了。

王安石忙得是脚不沾地。

第二日京华时报又有头版头条:《甘相奋勇在外,国贼作乱于内》

国贼指谁?文中含沙射影,有一位当朝宝相公频频出现在文章之内,朝堂众多大臣频频上书,唯有这位宝相公一直横加阻拦。

一时间舆论哗然,原来敌人在内部?

宝相公是谁呢?

曾公亮?欧阳修?赵概?王安石?司马光?富弼?

对,富弼,宝相公,这不是说富弼,还能说谁?

京华时报特约评论员太学吴承渥吴博士发评论员文章:《国亡于外乎?亡于内也!》

京华时报特约评论员中书苏辙苏侍中发表评论员文章:《国贼当道,必诛之!》

汴梁城内,街头巷尾,皆是议论纷纷,义愤填膺者甚众。

“原来是这么回事,气煞人也。”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寡廉鲜耻之辈?”

“富弼老贼,不得好死!”

“可不一定就是富弼,也没有人说到底是谁啊?”

“宝相公还能有何人?不是富弼还能有谁?”

“我爹可是当官的,他虽然不能上朝,但是他也说此人就是富弼,是富弼多次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蒙蔽,才有今日之祸事。”

“哼!若是甘相公此番当真为国捐躯了,富弼此贼,当诛灭满门!”

……

皇帝赵顼,在书房之内,也在看着今日的报纸,看得摇头叹气,真说起来,这事情他自己也有责任,悔之晚矣,因为他就是皇帝,这事情的决定最后还是他做出来的。

翻看奏折,司马光的《罪己书》。

赵顼不想看,放到了一边。

再翻,苏辙的《弹劾富弼书》。

赵顼又放到了一边,再翻,蔡确的《富弼罪状十八条》。

再翻,王安石《上皇帝陛下千言》,看一看,还是弹劾富弼的。

算了,不翻了。

赵顼起身出门,在延福宫内走动一番,心中默念:“甘先生甘先生,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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