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军旅生涯,让侯云策养成早起晨练的习惯,兼之一个人睡觉也没有恋床理由,天边刚露出一丝亮光,他翻身起床。
府里下人们也都早早起了床,打扫卫生、外出买菜,揉面淘米,烧火洗锅,个个都忙忙碌碌,为即将赶路的亲卫们准备早餐。五十多个亲卫在杜刚带领下,在院子里做着习练,整个院子热热闹闹。

贺术海东起了床,懒散散地站旁边观看亲卫习武。

主院里花草树木培育得颇为繁茂,并没有因为侯云策不在这里常住而有丝毫马虎。侯云策在院子里挥拳弄棒练了一阵,汗水淋漓。

“贺术,别懒坐着,三天不练功,身体要锈掉。”主院内没有其他人,侯云策见到贺术海东进入主院,就停了下来。

贺术海东懒洋洋地道:“他们都是花架子,没意思。” 他的官职不高,可是与节度使关系密切,地位很特殊,只要赵英不在,能随便出入主院。

侯云策道:“我们来角骶。”

在黑城之时,侯云策是三皇子,不过这个三皇子没有实力做为根基,只是统领了一群小孩,大家表面上客气,实则没有发自内心的畏惧。贺术海东虽然称其为云帅,在当时将其当成兄长多于三皇子。到了中原,侯云策如今成为了节度使,统领黑雕军。有了强大实力后,才真正具有上位者的权威。这个权威让贺术海东都颇为忌惮。

“云帅,若是我用力不对,伤了你。钱判官肯定要吃了我。”

“别吹牛了,你以前和我胜负各半,如今你多半要输给我。”侯云策一直在习练陈抟所授天遁功,陈抟声名远播,确实有本领,天遁功尽管没有神仙之术,却也让侯云策变得更加灵敏。

“真来。”

“你别软手啊,就算全力,你未必能赢我。”

两人在主院就开始角骶,一直根随亲卫的李宁也进院旁观。李宁来自黑城,尽管在军中没有地位,却也和贺术海东一样能够进入主院。

两人接连三战,贺术海东皆输。侯云策大笑,贺术海东郁闷地离开主院。

李宁原本有事给侯云策,想了想,暂时没有说。

一个乖巧使女站在主院角落,等到侯云策坐下来,连忙送上茶水。这个使女年龄不过十六七岁,长得干干净净,是专门服侍侯云策的。昨天晚上就是这名使女给侯云策端茶送水。按照规距,这名使女应该睡在侯云策主房外间,甚至给其暖床。侯云策才和赵英分手,不是太急色,于是这名女孩儿到另一个房间去睡。

侯云策舒适地喝了一大口茶,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到府上几年了。”

那小女子略有些羞赧地答道:“我叫锦茵,前年底才到府上。我到府上不久,阿郎就走了。所以阿郎不认识我。”

锦茵模样甚是周正,说话时眼睛一眨一眨的,清亮灵活,侯云策心中一动,问道:“你为何要到府上来,家里还有什么人?”

锦茵面色略略暗淡,低声道:“我是许州人,父亲是读书人,靠教蒙童为生。那年发瘟病,父亲、母亲都去了,安葬父母,家中薄财全部用尽,走投无路之时,偶尔遇到秋娘子。秋娘子见我可怜,就把我买到府上。”

这一次侯云策前往大梁之时,便发信给郑州府上,让秋菊和春兰前往凤州,估计她们一行现在还在路上。侯云策见过血与火,当年皇宫被烧毁一幕还在心里。妻子在大梁陪着姐姐,不能走,他便让秋菊和春兰前往凤州。

锦茵正是秋菊有意留下来服饰侯云策的,并且要随着侯云策一起到凤州。

自古以来,卖身做下人、当使女的,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侯云策不再是不食人间疾苦的三皇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问道:“家中还有长辈吗?”

父母双亡时锦茵四处求助,那些所谓长辈冷漠的眼神和推三阻四的行为竟让她现在仍然有不寒而栗的感觉,于是肯定地答道:“我没有长辈了。”

侯云策又问:“你订亲了吗?”

锦茵红着脸摇摇头。

“既然你父亲教过蒙童,你也读过书吧?”

锦茵点点头,道:“略略识得几个字。”

侯云策曾经承诺要为贺术海东订一门好亲事,看到这个皮肤白净的干净女孩子,笑着说道:“既然你没有订亲,家中又无长辈。那我就作主给你订一门亲事。好不好?”

锦茵没有想到阿郎突然要给自己订亲,不时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看着自己地脚尖。

“黑雕军有不少年轻的校尉都没有成亲,刚才和我角骶的好汉叫贺术海东,你愿意嫁给他吗?”

贺术海东经常到主院来,锦茵自然认得,并且知道贺术海东是侯云策的亲信,既然是亲信,以后肯定不会差。

陈猛和小莲子订亲后,众使女羡慕得红了眼,锦茵当然也不例外。此时,锦茵听到阿郎问她是否愿意嫁给地位更高的贺术海东,她头脑嗡地响了一下,浑身酸软,张着嘴说不出话。

锦茵涨红着脸不说话,神情中有七分是愿意的,侯云策追问了一句:“愿意嫁吗?”

锦茵这才从迷离状态中清醒过来,小声道:“但凭阿郎作主。”锦茵的羞态也为她凭添了许多妩媚。

贺术海东郁闷地离开主院,在院中和亲卫们聊天。被叫到主院后,这个好事让他很是意外。

锦茵是郑州侯府中较为出色的,否则管家也不会让锦茵到去服侍侯云策。侯云策不认识锦茵。贺术海东却是认得,在其印象中锦茵不过十五岁,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一年多不见,锦茵变得亭亭玉立,成熟了许多。

贺术海东对于云帅的安排当然没有什么意见,没有任何迟缓,答应了下来。

侯云策叫来管家,问道:“锦茵的身份文书在哪里?”

“都由秋娘子管着,小的不知在哪里。”

“锦茵已和贺术指挥使定了亲,从今天起,就不是使女了,你安排她单独住一个院子,一切按照秋娘子和春娘子的规格对待,等到西北战事打完,就为贺术校尉和锦茵完婚。”

侯云策闪电般撮合了一段姻缘,很有人情味地对贺术海东道:“亲卫们吃完饭,我们就要出发,给你们两柱香时间单独在一起,说说闲话。”

管家笑得极为欢心,道:“这可是大喜事,要好好祝贺术指挥和锦娘子。请两位到南院去说话,那里干净又没有闲杂人,我让人把早餐送过来。”

看着两人高兴而又羞羞答答地一前一后出了主院,侯云策为玉成此事而颇为高兴。

侯云策高兴是有原因的。从组建黑雕军以来,无数英气勃勃的年轻军士倒在了战场上,尽管黑雕军屡战屡胜,威名远播,可是对于这些战死军士,一切就随着生命离开自己身体的时间结束了,所有荣耀都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拥有。战场残酷无情,自已手下的这些年轻小伙子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侯云策不愿意让跟着奋不顾身作战的将士抱着不孝之子的名声而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因此,为贺术海东定了亲,他发自内心喜悦。

李宁又来到主院,坐在侯云策对面。

“师兄,你来了两次,可有事?”

“稍等一会儿,天空中有鸽子飞过。”

“有鸽子,我知道。”

一阵哨声在空中响起,侯云策抬头向上一望。一群鸽子快速从空中飞过。

李宁望着鸽子,道:“我在黑城时,与渤海国的人学得养鸽之术,来到中原之前,此术已有小成。”

太师李甲派了四个师兄到中原,李宁擅长兵法。侯云策听他说得奇怪,道:“师兄有话直言。”

李宁道:“军情营和飞鹰堂传递情报都靠人马接力,费时费力,容易出岔子。”

侯云策挺直了腰,道:“你有什么办法?靠鸽子传书?”

李宁慢条斯理地道:“鸽子有认路本领特别强,不管放多远,它总能找到回家的路,我们可以利用鸽子这个特点来传送情报。鸽子作为传递情报的最好工具,比骑手强得多。”

侯云策有些疑惑地问道:“真是能用鸽子来通信吗,它能飞多远,能认识路吗?”

李宁肯定地道:“鸽子用来传递情报,安全、快速、准确,正是渤海国拿手好戏。太师在六年前找到渤海国的皇家鸽师,我学了多年,算是得其真传。”

如果能用鸽子来传信,那自然最好不过。侯云策道:“师兄有这个本事,为何不早说?侯家商铺为了传递信息,可是花了大价钱。师兄有这个本领,那就全力去做,可以建一个鸽营。”

李宁道:“建鸽营也有很多事,要从各地寻找善养鸽子之人,同时从黑城带来能认路的鸽子。”

“那赶紧做,要钱就找钱向南。”

侯云策从内心深处并不愿意与黑城那边联系得太密切,若是大侯朝三皇子身份被暴露,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将倾覆。他并没有将最重要的事情交由四个师兄,只不过用鸽通信太重要,只能让李宁去做此事。

李宁领命,告辞而去。

侯云策看着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鸽子,喃喃自语道:“这小小地鸽子,当真能飞翔千里,万里传信吗?若真是这样,黑雕军定能纵横千里。”

令侯云策惋惜地是鸽营现在还是一个设想,并不能马上帮助了解西北军情。在侯云策在路上急行的时候,西北前线打成了一锅粥,形势瞬时万变,军情营和飞鹰堂千里迢迢送来的情报都是旧闻了。

房当白歌在小仓关大败凤翔军后一直追到凤翔府,王景汇集凤翔军残部和留守部队,在凤翔府构筑了防线。

房当白歌见王景虽败不乱,无机可趁,带着党项军主力迅速回师乔家堡。

到了乔家堡,房当白歌吃惊地发现党项军营只剩下一片灰烬,所幸辎重、粮草主要存放在吴留关,若是失去了后勤保障,这仗就无法打下去了。

而泾州城重被大林军夺去,数十面“庆”字大旗在城墙上飘扬,大林军在城上严阵以待,房当白歌只得率领党项大军退守吴留关。

大林各个节镇的军队陆续赶到了泾州一带,庆州军占领了泾州,永兴军增援到乔家堡,黑雕军进驻义州,延州军、同州军等各节镇军队还在增援的路途中。

大林军和党项军第一阶段的作战也算告一段落。这一战,党项军和大林军各自暴露出自身的缺点:

大林军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统一指挥,各自为战,白白错失了战机。房当白歌率领的党项军主力从凤翔府回军后,因军营被毁、泾州城失守,粮草已经开始短缺,若大林军集中兵力,在乔家堡围住党项军主力,则大局可定。十分可惜的是数支节镇军队听到实力强劲的凤翔军几乎被全歼的消息之后,各自固守一地,不敢主动进攻,没有形成合围,让党项军主力从容撤回吴留关。

只有等到侯云策到达以后,行营招讨使便才能统一指挥。

党项军最大地问题是无后方作战,且攻坚能力不强。深入大林境内的党项军是孤军,战事初期,因其突然性和骑兵的机动性这两个特点,屡次打败大林军。但是,大林军援军到来后,党项军就陷入了四面八方的围追堵截,活动能力受到极大限制,而且党项军的攻坚能力弱,只要大林军固守坚城,没有大型攻城武器的党项军只有望城兴叹,这也是渭州失守而不失的原因。

房当白歌回到吴留关后,见到逃回吴留关的师高金,才知道泾州之战详情。

“打了败仗,愿意接受处罚,只是真可惜,我们已困住了颁州军,若庆州军未到,颁州军一定会被我们消灭。”投了败仗,丢了军营的师高金,面对着房当白歌,羞愧难当。

房当白歌心中隐隐发痛,从固原出兵以来,党项军前后折损了四千多人,房当族总人数不过六十多万,这四千多人个个都是房当族的英雄豪杰,现在,他们永远躺在异族土地上,再也不能到回清水河畔了。虽然中原军队损失更大,可是中原人口众多,军队损失很快就会得到补充,党项军却是死一人就少一人,极难得到补充。

人口,也是一个族群的实力。

房当白歌向着清水畔双手合什,默默祈祷了一会,这才恢复了内心平静。他对师高金道:“处罚就不用了,以三千人在乔家堡和大林军对峙,如单人对付狼群,被咬伤也是正常之事,关键是下一步要打好。”

师高金脸上还带着箭伤,这个箭伤是在逃跑的时候为流箭所伤,只要说话,伤口就痛得历害,师高金忍着疼痛,道:“我军从固原进入大林,目的是吸引大林军南下,大林军灵州军、延州军均已南下,这个目的基本上达到了。此时,泾州一带大林军云集,我军已无回旋余地。如果再孤军深入,则很难脱身。”

房当白歌穿着一身丝绸白衣,在帐中走来走去,“我们在大仓关把凤翔军打残了,大林皇帝得到消息后,一定会给大林军施加压力。乔家堡是险关,扼住了东进通道,吴留关也是险关,扼住了大林军西来的通咽喉,我们就利用吴留关险要地势和大林军对峙,让大林军进退不得。只是,渭州还在大林军手里,终是个后患。”

党项军从固原进入大林,第一座城池就是渭州,党项军攻了数次,没有任何效果,白白在城下丢掉数百条性命。房当白歌听取了师高金的建议,绕过渭州城,偷袭了吴留关,然后急袭泾州,深入大林数百里。

房当白歌想到渭州的高城,很有些头痛,道:“渭州守将颇难对付,依靠坚城,死守不出,极难打下,我们若要硬攻,只怕会受到重大伤亡,而且还不一定攻得下来。渭州,就如中原人所说,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房当白歌对中原文化极有兴趣,他不仅仅能说中原话,还能看汉字,《三国志》是他和哥哥房当明最喜欢的一本书,《三国志》里面的故事他们烂熟于胸,两兄弟很多用兵方法,都来自此书。

师高金献计道:“不若我们在城外挖一条深壕,困住城内大林军,他们出不了城,自然对我们造不成威胁。”

“挖一条深壕需要不少人吧。”

“我愿意带五百军士,到各个村庄去抓人,让大林人来挖壕沟。”师高金对于乔家堡战斗的失利,总有些耿耿于怀,主动提出做这件苦差事。

当天下午,师高金带着五百人,到各个村庄抓人去了。

令师高金大吃一惊的是,吴留关党项军副将房当赤虎这一段时间,如疯狗一般四处乱咬,吴留关附近的三个村庄被他杀了个干净,男女老少,猪狗牛羊,都没有逃过他的刀锋。房当赤虎每每要屠村,总是突然派兵把村庄团团围住,不让一人跑掉,然后一户一户砍杀。他要用这种残杀,以报黑雕军夺旗之恨、戏弄之辱。

房当赤虎杀得太过凶狠,各个村庄死得如此干净,连收尸之人也无,尸体在炎热的气候之下很快腐烂,发出剌鼻的味道。

师高金不知此情,进入村庄后,吃惊地发现他们似乎走进了十八层地狱,许多党项军士掩面跑出村庄,趴在地上把肠胃中的所有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师高金这个屡经不幸、心肠极硬的人见此情景,也动了侧隐之心,令人放火焚烧了村庄,用一把大火遮掩了这人间惨剧。

吴留关附近基本上没有可用之人,害得师高金扩大了搜索范围,好不容易才抓来一千多劳力,夜以继日地在渭州城外挖壕沟。

(第一百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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