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高金下定了决心,由仁多领兵出击。
从军营迂回到颁州军所在的小山坡,必须要绕一个大弯,颇费时间。仁多领命后,带一千党项军急驰而去。

师高金和元高率领两千党项骑兵不紧不慢从军营里出来,来到小山坡时,看到颁州军探马飞快向小山坡跑去。

颁州军早已在小山坡上严阵以待。

观察判官邢培盛见党项军骑兵分为左右两队,数面鹰旗随风飘扬,军容甚为严整,人数却并不多。

邢培盛年轻气盛,且是好战之人,决定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向党项军发起冲锋。

中军响起了“隆、隆”战鼓声,牙将光紫驼一马当先冲到最前面,一千五百名颁州马军紧随其后。顿时,战鼓声、马蹄声和喊杀声响彻云霄。

在乔家堡外的党项军不过三千人,师高金并不准备和颁州军硬扛,打算在小山坡下缠住颁州军,只要仁多穿插到位,从后面发起攻击,数量上没有绝对优势的颁州军必败。

两千党项人分成两队列阵,每队一千人。党项军“呜、呜”刺耳号角声响起,一队党项骑手转身向后跑,跑了一阵后站住。另一队党项骑手取出弓箭,等着颁州军进入箭程。

颁州骑兵从山坡上往下冲,速度极快,一片灰尘腾空而起,声势摄人。骑兵刚进入箭程就受到党项人攻击,党项骑兵射出一箭,掉转马头往回跑。光紫驼杀性甚重,挡开数支长箭,咬住党项骑兵,紧追不舍。

射完箭的党项骑兵绕过另一队党项骑兵,向前跑了一段后停下,抽出箭做好准备。而等候多时的另一队党项骑兵对追来的颁州骑兵就是一阵猛射。他们和前队一样,射完就跑,让另一队作好准备的骑手对付颁州骑兵。

两轮较量结束,颁州骑兵吃了大亏。党项骑兵长于骑射,且战且退,颁州骑兵表面占优,实则伤亡不小。

骑手落地,战马逃散,地上躺了一片呻吟挣扎的骑手,这些骑手绝大部分都是颁州军。极少数党项骑手中箭落地,被追上来的颁州军骑手砍得血肉横飞。

颁州步军保持队形快速推进,却已被骑兵丢在后面。邢培盛骑马,持长枪,跟在步军群。

经过这一番较量,双方骑兵的战斗力优劣显而易见。邢培盛意识到这样打下去,颁州骑兵会被慢慢消耗掉,下令道:“鸣金收兵,步兵呈防守队形,给骑兵留一个退回通道。”

颁州骑兵往回收,党项骑兵却如影随形贴了上来,不过分逼近,保持一箭距离。在这个距离,他们可以不断利用精准弓箭射杀颁州骑兵,又不至于短兵相接。当颁州骑兵退回步军阵地后,党项骑兵也就停止追杀。

光紫驼正追得性起,忽然听到收兵号令,此时他的心情就如一名饿极的人刚刚拿到一碗香喷喷肥牛肉,还没有来得及吃,却又被人夺走。

军令如山,光紫驼虽然好战,却也不敢有违军令。他满腔怒火地回到邢培盛身旁,不满地道:“已经咬住党项人了,为何收兵?”

“这样打下去正中党项人下怀,论骑射,胡人真是历害,颁州骑兵打不过。再打,就剩不了几个人。”

说到此时,邢培盛突然想到了那一支黑雕军小部队。黑雕军前锋小部队竟然在人数少于党项军的情况下,以骑兵对骑兵,把党项骑兵打得落花流水。在城墙上看着黑雕军小部队打得容易,他认为党项骑兵不过尔尔,真要轮到颁州骑兵出击,才发现党项骑兵真是厉害。

一千五百名颁州骑兵短时间竟有二三百人被射下马来,战场上多是颁州骑兵的尸体。光紫驼清醒过来,沮丧地不再说话,只是用凶狠的眼光盯着党项骑兵。

党项军进攻欲望素来很强,象今天这种且战且退的打法很少见,这引起邢培盛警惕,心道:“难道党项军还在等待伏兵?”

战在此时,邢培盛明白凭手里这点兵力无法战胜党项骑兵,更担心党项军有增援部队,果断发出退兵命令。

听到颁州军退兵号,师高金对元高道:“颁州军要跑,缠住他们,仁多军马上就要到了。”

党项人鼓角大作,党项人每个队有两个营,每营有五百人,以营为单位轮番发起冲锋,每个营呼啸着冲过来,放一通箭后,又呼啸跑开。

颁州军步军有两千人,一直没有参战。中军发出退兵号令后,他们前军变后军,慢慢向乔家堡移动。党项军发起冲锋后,他们重新站住,用弩弓射住阵脚。

拉锯几个回合之后,党项军和颁州军互有伤亡。颁州军后方渐渐响起了阵阵马蹄声,马蹄声很,由远及近。邢培盛脸色大变,急忙下令道:“步军守住阵脚,骑兵迎战党项援军。”

初战失利,光紫驼心中激愤难平,大吼一声,率领颁州骑兵向增援的党项军冲去。

从后面杀过来的正是党项军仁多部,颁州骑兵虽然蒙受了一些损失,但仍有一千一百多人,两支骑兵队伍速度极快,人数相当,很快顶在一起。

元高部士气高振,不再以营为单位出击,而是倾尽全力,不顾伤亡,对颁州步军防线全线出击。颁州步军弩弓手在这生死关头也是拼尽全力,用最密集的弩弓阻截党项军。

党项骑兵来得太快太猛,顶着弩弓密集冲击,付出巨大伤亡后,突破了颁州军防线。

近身混战开始,颁州军步军在邢培盛指挥下,虽然被党项骑兵冲散,却没有出现崩溃的局面,步军们或以营或以伍为单位聚在一起和党项人拼死相斗。而颁州骑兵则在疯子将军光紫驼地率领下,和仁多部党项军杀得难解难分。

党项军更为勇猛,在混战中慢慢占据了上风。可是颁州军打得极为顽强,党项军在短时间之内也无法完全吃掉颁州军。

邢培盛身边聚集了四百多名步军,被党项军团团包围住。邢培盛心中只剩下一个“拼”字,枪如闪电,用力把一名党项骑兵挑下马来,又有数名骑兵冲了过来。

这时,从党项军营方向传来了巨大轰响声,邢培盛以为党项军又来了援军,脸色惨白。师高金则是心头大震,同样脸色惨白。党项军为了打败颁州军已经全军出动了,现在军营里没有一兵一马,来的人马肯定是大林军。

骑兵转眼就到了战场,军旗上飘着“庆”字。一名大嗓门颁州军士吼了一句:“庆州军。”邢培盛身边所有军士都兴奋得狂吼了起来。

庆州军有七千人,其中骑兵三千。接到泾州战报后,庆州军沿马岭水南下,先到泾州。泾州党项守军只有一千人,且多为老弱。他们见庆州军势大,而且城内还隐藏不少逃脱屠杀的泾州青壮年,未作抵抗就放弃泾州城。

庆州军夺得泾州后,留下一部步军守城,三千骑兵和两千步军朝乔家堡出发。庆州军运气实在是好,又遇到了党项军空营。士气极旺的庆州骑兵烧了党项军营,继续朝乔家堡出发,又遇到杀得难解难分的党项军和颁州军。

庆州军加入战团后,迅速扭转了战局。

师高金禁不住长叹一声,“天不助我也。”

若大林军援军不到,颁州军必败无疑。如果打败颁州军,即使大林军援军到来,党项军也有能力将对峙局面拖至房当白歌回师之时。庆州军此时到来,完全打破了他的计划,师高金只能认输,下令全军撤退、

战场上凭的是实力,没有实力,则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侥幸得手,也不能长久保住成果。庆州军能够长驱直入,实际上是党项军实力不够所至。

在号角指挥下,党项军集中力量朝西北方向突围。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师高金带着一部党项军突破了颁州军和庆州军的包围,其余党项军则被困住。

光紫驼率着颁州骑兵和一部庆州骑军咬住败退的党项残军,紧追不舍。

这是一场耐力和信心的角逐,追了四十里后,党项军见无法摆脱追兵,离开官道,钻进了森林茂密的莽莽大山。

光紫驼和庆州军骑兵都指挥使王天畔是老相识,他听说党项军营是空营时,气愤地骂了起来:“党项人只有三千人?他,妈的,这群混蛋,这么少人马,还天天到乔家堡前来耀武扬威,我呸,党项人竟然使诈。”

光紫驼骂完又道:“我们追到泾州城下,看看他们的虚实,莫又是一座空城。”

令光紫驼又大吃一惊的是,王天畔兴致勃勃地道:“泾州城也被庆州军夺回了。走吧,我请你进城喝酒。”

在泾州大战紧张曲折而又戏剧性地进行之时,奉旨主持西北边境大局的西北面行营诏讨使侯云策也累得够呛。他原本想悄悄住进郑州侯府,歇息一晚继续赶路,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先是郑州新任防御使王汀湖过来拜访,随后赵辉又闻迅赶来,然后郑州城内的豪绅也纷纷赶到。很快,冷落很久的郑州侯府又车水马龙了。

郑州府里的下人、使女见到侯云策回来了,备好热水,打扫干净房屋。为五十多位亲卫做饭。一时之间,郑州侯府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

送走郑州访客,侯云策舒舒服服地泡一个澡,习惯性来到书房。

书房里一尘不染,就如从前他住在府上时一样。书架有许多书,多是赵英嫁给侯云策时带来的嫁妆。侯云策随手取出一本,却不是赵英带来的。不过这本书上也带着赵英的身影。这本书是黑雕军在磁州攻破礼弥教磁州总坛时缴获地《太白阴经》,当年黑雕军从磁州总坛救出赵英后。赵英为了表示感谢来到侯云策军帐时,侯云策正好在看这本兵书,拿起此书,侯云策甚至清晰地记得赵英进帐时的形象:上身穿着黄色窄袖短衫、下身穿着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

侯云策正在翻书之时,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的是钱向南。钱向南以前是郑州府录事参军事,其家就和侯府很近。钱向南回家后换了一身新衣服,胡须也修整过,气色颇佳。

“有什么紧急事?” 侯云策知道钱向南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也不会半夜三更地过来。

钱向南道:“刚才接到军情营送来的情报。军情营军士先是到了大梁,又从大梁追了过来,绕一个大圈子,今天才把情报送来。我猜想节度使肯定没有睡觉,大着胆子过来了。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党项人行踪。”

钱向南整理的内容简明扼要,主要是对党项房当族基本情况和近期战事的介绍:党项房当族是党项八族之一,世居清水河畔,崇佛,尚白。近年和回骨争斗甚烈,多有斩获,势力略逊于党项拓跋族,强于其他各族。

首领房当明,自封为灵州节度使。其弟房当白歌,自封为灵州节度副使,房当族全族约有三十万户,控弦之士约有五万,此次攻入周境的党项军约有两万人,首领为房当白歌,房当明和另外三万人离开了清水河畔,去向不明。房当白歌率领党项军攻破了泾州,河阳白重赞战死。现在党项军在泾州外乔家堡和颁州军对峙。

侯云策看完之后,问道:“你觉得党项军有何奇怪之处?”

钱向南摸了摸修理得颇为整齐的胡须,道:“胡骑犯边,历年来都以抢夺财物为主。他们攻入边境后,大肆掠夺财物后就迅速退出边境,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不和中原军队主力硬碰硬。此次党项人攻破泾州后还要继续孤军东进,难道不怕被大林军合围吗?我实在没有想通党项人在泾州和颁州军对峙的目的?更关键的一点,房当明和另外三万人去了哪里?”

侯云策低头又看了一遍纸条,道:“情报准确吗?”

“军情营有一名军士扮作西蜀商,跟随粟特人商队来到清水河畔,长期在清水河畔活动,房当族人只当他是西蜀人,并不疑他。”

钱向南因为情报传递问题,曾经被侯云策斥责,此次军情营情报甚为详细,而且这些情报飞鹰堂并没有提供。因此,钱向南说起此事隐隐有此得意。

侯云策习惯性走到书房左侧,准备看地图。走到墙边,才想起地图现在已经挂在凤州侯府书房里。他取出一张纸,凭记忆在纸上画出了各州位置,虽不甚精确,大体位置却相差不大。

侯云策道:“泾州到郑州路途遥远,我们接收到的情报其实已是过时情报,现在泾州战况如何,我们并不知。以我看,节度使李晖镇守乔家堡这个险关,党项人很难攻破乔家堡,也就是说,党项人根本无法继续东进。若党项人南进,要受到凤翔军、颁州军和永兴军三军夹击。若向西南走,就是秦州、凤州,这是我们黑雕军的地盘,且有凤翔军侧击,党项人只怕难有作为。若向北,则有庆州军、通州军、延州军和灵州军。房当白歌率领地这支党项军深入到泾州,实际上已经处于大林军重重包围之中,战略态势对党项军极为不利。若党项军是支孤军,则必败无疑,不足为虑。”

说到这里,他加重语气道:“房当明在哪里?他的三万部队在哪里?这支去向不明的人马才是最值得我们关注的事情。军情营这个情报,来得太及时了。马上让军情营的人去查找房当明和这三万部队的下落,这件事非常重要,一定要抓紧办理,提供情报的军情营军士要重赏。”

军情营得到赞扬,钱向南一扫上次被飞鹰堂压倒的晦气,喜滋滋回到家中。钱向南妻子还在烛光下坐着,等待夫君。钱向南只觉烛光下的夫人竟然如此秀丽动人,说了几句话后,就携夫人上了床。

(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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