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荣的思维是皇帝的思维,更看重部下对自己的忠诚。侯云策为了整军,杀掉了与重臣颇有关系的向东阳,说明此人不会结党营私,对皇权来说反而是安全的。
侯云策曾经是三皇子,其思路与林荣思路基本上合拍。在自己极有可能成为赵家小娘子丈夫的情况下,他杀向东阳从某种意义上是向皇帝林荣表明态度,不太担心林荣会有更重的处罚。

石虎出身于草莽,目前身为中层将领,其经历和所站位置让其还不能理解侯云策看似鲁莽行为后的深意。

林荣将弹劾折子留中不发,暗中派王朴到郑州,明里又派大臣去当面询问。

明面大臣还在路上,侯云策继续为粮食担忧。当梁守恒再度愁眉苦脸来到府里时,侯云策脑中灵光一闪,道:“郑州寺庙众多,寺庙田产甚多,向寺庙要粮食。”

梁守恒为难地道:“寺庙里倒是有粮食,但向无此例。”

“佛家以慈悲为怀,拿粮食救济灾民天经地义,郑州是哪一家寺庙最大,田产最多?”

“开元寺寺产最多,香火最盛。”

“开元寺是那和尚挂单之寺。那就从开元寺着手征粮。”

“开元寺住持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从他那里拿粮食,只怕很难。”

“开元寺窝藏奸佞,此事还未脱干系,不怕他不交。”

万寿寺给侯云策留下的印象太过恶劣,拖累他对其他寺庙没有任何好感,令梁守恒把开元寺住持请到衙门内。

开元寺住持不知防御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了衙门,合什道:“阿弥陀佛,防御使找老纳来有何吩咐?”

侯云策冷若冰霜,道:“开元寺窝藏贼人,意欲行刺本官。今天请住持来问个明白,贼人为何住在开元寺?”

开元寺住持佛法高深,平日极受人尊敬,当上住持后还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他涵养挺好,诚恳地道:“老纳已将所知全部情况告诉了上官,并无半点隐藏。”

“事关重大,我今天要当面问问住持。”侯云策慢慢地道。

开元寺住持心中暗恼,却不得不再次讲清和礼弥教和尚的关系,表示对其行为并不知情,那和尚只是暂时在寺里挂单而已。

侯云策脸色和气一点,道:“北地难民到郑州不少,郑州一直在放军粮开粥场,现军粮不多了。开元寺寺产甚多,出一些粮食,救济难民,出家人慈悲为怀,佛有好生之德,住持定会大力支持。”

“开元寺虽略有薄田,但平日里多有施舍,并无积存,恐怕无能为力。”住持此时才知道侯云策的真正目的,刚才追究那和尚只是一个幌子。

侯云策冷笑道:“佛祖割肉喂鹰,舍身成佛,你们这些佛家子弟为何不能出一点粮食救助灾民。若不出粮食,今日走不出衙门,我要好好查查那贼和尚与你到底是何关系。”

从大武王朝开始,佛教享有极高社会地位,住持从未遇到过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听侯云策当着自己的面骂贼和尚,即气愤又惊讶,但是遇到这种浑人,却也无可奈何,道:“开元寺出粮食十石。”

“五百石,不能少于这个数。”

“全寺都不足百石。”

“我派军士到寺中搜查,给寺里留一百石,其余拿走。”

住持本郑州人氏,小时家境不好,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对粮食钱财有种近似偏执的占有欲,在开元寺虽做到住持,衣食无忧,还是喜爱存钱存粮,现在被迫要交出数百石粮食,心痛无比。出衙门时,他只觉鼻青脸肿的侯云策面目实在可憎。

开元寺出粮后,其它几个寺庙化缘迫于压力也被迫出粮,最后共筹得粮食近九百石,总算暂时解决了难民的粮食问题。

难民分到粮食、农具、种子和土地后,集聚在衙门外谢恩。而这一幕,全部被昨天夜晚的不速之客看到眼里。

大武王朝以来,朝野上下,文武将相,儒道相杂,莫不以习武学剑为能事。陈抟、李琪和凌靖等人是当世公认的武学大家。凌靖出自许州世家,族中为官之人极多,偏偏凌靖淡泊朝堂,醉心山水田林。那夜侯府的不速之客,正是凌靖的关门弟子,姓柳名青叶。

柳青叶夜探侯府,是为其父亲而来,却和礼弥教没有关系。

柳青叶外公是大名府小吏,柳青叶的母亲年轻之时模样俊俏。一次上香,她遇到一位潇洒公子,受其花言巧语所骗,海盟山誓后,失身于他。那潇洒公子正是后来的万寿寺住持,他与人争斗,害了人命,被迫投到德州万寿寺当和尚。

当时,柳青叶的母亲已有身孕,在家生下小孩子后,出家当了尼姑。柳青叶在外公家长大,因缘际会,拜入凌靖门下。凌靖待她如女儿一般,让其习得一身好武艺。

柳青叶母亲自嗟身世,终日忧愁,在柳青叶十四岁时死去。在母亲临死前,柳青叶才知父亲是谁。万寿寺住持被杀后,柳青叶来到德州。她看过现场,和其他一样,认为只能是过路的黑雕军所为。

柳青叶不知父亲劣迹,虽说对父亲没有多少感情,但是毕竟有一场父女缘分。来到郑州,她想杀掉侯云策为父亲报仇。

谁知在侯云策府上,柳青叶被一名男子摔倒在地,空有一身武艺,竟无用武之地,虽说最后逃脱,可连抹胸都被那男子抓去,实在羞耻。她并没有看清楚与自己打斗的男人是谁,可是此男人出没于府中隐秘之处,多半便是侯云策。侯云策武将出身,有如此身手倒很正常。

柳青叶料到侯府经此事后定是戒备森严,不敢再到侯府。她女扮男装,在郑州最好的茶楼、酒馆守候。一方面这些地方来往人多,容易听到各种消息;另一方面,她认为军中将领岂有不来这些地方的道理。可连等多天,多次在街道上见到带着亲卫的侯云策。侯云策着装整洁,神态威严,匆匆而过。

侯云策及黑雕军声誉甚好,在郑州时间不长,已得到老百姓一致称赞,特别是安置难民之举,更得人心,一时之间,侯云策竟有成为“青天”之势。柳青叶心情极为矛盾,数天后,回到许州。返乡路上,她想到那晚之事,仍觉羞赧,暗恨侯云策这个淫官。

侯云策初掌郑州,面对的事情纷繁复杂,很快就将书房中黑暗事丢在脑后,不再多想。

州、县官员都是“亲民”之官,一方面要负责刑狱治安,征敛赋役;另一方面要宣扬德化、劝课农桑、务知百姓之疾苦。

侯云策整顿了郑州军、安置了难民,但是对刑狱之事没有过多过问。

一日上午,侯云策带着亲卫刚到衙门,一个中年女子拦住马头后,跪在地上,双手举起一张状纸。

侯云策到中原后,第一次遇到拦路告状。他接过状纸,略略看过,此妇所告牵涉到一桩命案。

案情倒是简单:告状妇女有一儿子,叫吕闰,于三日前聚亲,娶亲之日,大喜之日,来了许多亲朋好友,吕闰向亲朋好友一一敬酒,喝得大醉。醒来之时,发现新娘赤身,已死在床上。女方家人不依,告到县里,县里便按酒后杀人之名,把吕闰关进大牢。

本是一件大喜之事,转眼却现血光之灾,吕闰父亲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吕闰母亲救儿心切,听说新来的防御使贤明,便到郑州拦下了防御使大驾,吕闰母亲道:“我儿冤枉,平素最是心善,连蚂蚁都不肯踩死一只,如何敢杀人啊。求大人做主。”

侯云策接了状纸,召来录事参军事梁守恒和司法参军事钱向南。等两位官员看完后,侯云策问道:“你们怎么看这个案子。”

梁守恒道:“荥泽县令处置得当,新婚之夜,新娘赤身死到新房,应是新郎酒醉失手。”

司法参军事钱向南是三十来岁,其貌不扬,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道:“荥泽县令已上报此案。据仵作查验,女子脖子上有压痕,应是被掐死,脸角乌青,应是捂嘴造成的。吕闰醉酒,由家人背进新房,放在新床上,说明吕闰当时是大醉不醒,既然大醉,何来力气与新娘交合,与新娘交合,为何要捂住新娘嘴巴,最后还要掐死新娘,让人十分不解,下官认为此案于情理不合,已让荥泽县令重查。”

侯云策多看了钱向南一眼,道:“有道理,既然如此,劳烦你到荥泽县走一趟。”

钱向南接令后,带着吕闰母亲,立刻赶往荥泽县。荥泽县县令本觉案件如此简单,重查已无必要,钱向南亲自来重新侦查更是小题大做。但是,此案是防御使所命,防御使是个不讲道理的撕杀汉,县令不敢怠慢,拿出案件卷宗,由钱向南查阅。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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