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查到了那断指的主人?”
“是魏矛。”

“魏矛?”

“对,就是魏矛。事发前一天,魏矛曾向阅江楼的掌柜告假,说自个儿心情不好,想要出去走走。自他十一岁跟着掌柜来到这南蜀都城,从未出现过告假的情况。掌柜与他名为主仆,感情上则情同父子。见他情绪的确不好,便准了他的告假。

魏矛在这南蜀都城生活多年,不管是外形打扮,行为举止都与南蜀人别无二致。他是成年男子,会拳脚功夫,身上又带有银子,莫说只是出门闲逛几日,就是在外头待个大半年,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他不是那种爱闹事儿的性子,掌柜的对他也放心。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会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儿。”

“阅江楼里的伙计是在什么地方找到魏矛的?”

“距离此处约三里的雷公庙。”

“雷公庙?”

“南蜀人信奉雷公,这雷公庙就跟咱们大魏的城隍庙一样,几乎每座城池里都有。庙宇有大有小,这小的,仅能供奉雷公一人。大的,就如同寻常的寺院一样,既可以上香,又可以留宿香客。距离此处约三里的那个雷公庙,就是一处可容纳少量香客的地方。”

“魏矛也信奉雷公?”

“不,他从不到那种地方去,我们也猜不出他为何会出现在哪里?”

“既不知他会去雷公庙,那你们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大火!”洪叔看着外头:“就在阅江楼发现猫尸的第三天,雷公庙突然起了大火。火势凶猛,且是从庙内燃起的。众人虽奋力救火,然而庙宇还是被烧塌了,庙中那些侍奉雷公的仆人,以及前去供奉的香客全都死了。府衙的人在清点尸体的时候发现了魏矛,他身上带有我阅江楼的牌子。消息传来,我们亦是十分震惊,随着府衙的人前去认领。在为魏矛整理衣衫时,发现了他的断指,这才醒悟,为何那猫尸中藏着的断指会给人眼熟的感觉。那是因为,藏在猫尸内的断指,就是魏矛的。”

“魏矛的死因是什么?”

“应该是被烧死的,但在魏矛身上,我们也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洪叔站了起来,朝着后院指了指:“知道夫人会来,我们便没有急着将魏矛安葬。此处后院内设有一冰室,魏矛此刻便躺在那冰室内,还请夫人移步,帮我们看看,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否是正确的。”

颜素问点点头,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随后,她将手递给顾长风,夫妇二人随着洪叔去了后院冰室。

到了冰室,才知这乌衣帮实力雄厚,如此大的冰室,莫说顾长风这个宰相,就是大魏皇帝想要照着规格整一个都得考量考量。更难得的是,这冰室像是恒温的,虽说有冰,却也不至于冷的叫人打哆嗦。

进入冰室前,洪叔就已经命人取来了用毛皮制作的大氅,裹在身上,正好可以抵御冰室内的寒气。

在见到魏矛前,颜素问想象出来的是个老实憨厚的男子形象,可见到魏矛,才知他的想象是有些误差的。用现代人的眼光去看,魏矛身高一米八零,长相周正,不管是皮肤颜色,还是体重都属于刚刚好的那种。

“他就是魏矛?”

“回夫人的话,他就是魏矛。夫人上回来去匆匆,这魏矛又在后院忙活,所以夫人未曾见他,故而对他也没什么印象。”

“嗯。”颜素问轻轻点头,继而走到魏矛跟前,仔细的查看着。

他周身都是伤口,因为躺在冰床上,伤口因为低温凝固发青,看起来更为瘆人。

“这些伤——”

“我们也不知这些伤都是打从哪里来的?我问过阅江楼的掌柜,魏矛离开阅江楼时,还是好好的。只不过隔了两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说实话,我们这心里也是难受的很。若是抓到了这人,我乌衣帮定不会绕过他。”

“言卿,你觉不觉得魏矛这脸上的伤有些眼熟?”颜素问转身,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顾长风。九桃

“那个被钉在阅江楼门口的女尸。”

“不错,那个姑娘脸上的伤跟魏矛脸上的十分相似。喏,这一出是擦伤,这一出是鞭伤。还有这里,这是掌掴留下的痕迹,且打他的应该是个女子。耳朵旁这里有刮痕,像是指甲留下的。男子一般不会留这么长的指甲,即便打人,力道也应该会比这个重。头上的,像是打击伤,伤口密集,应该是连续打击,但力道是有所控制的,不应该会打死人。”

颜素问再往下看:“跟那个姑娘一样,在魏矛的脖颈上也发现了被绳索勒过的痕迹,但勒痕不深,应该也不是致命伤。胳膊上有烧伤,但却没有生活反应,还有这一块,应该是雷公庙坍塌时候,下落的重物造成的,也是死后伤。但胳膊跟腿上的这些打击伤都是生前留下的。如果推测没错的话,在魏矛的前胸后背,也留有同样的打击伤和鞭打伤。”

“夫人的意思是,有人在雷公庙对魏矛行刑。”

“是不是雷公庙不知道,但他被人打过这点儿是可以肯定的。可奇怪的是,我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束缚伤。”颜素问翻看这魏矛的手腕何脚腕,待查了一遍之后,又掏出一把小刀来将魏矛身上的衣服给割破了:“洪叔说过,魏矛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即便是遇到了歹人,也不可能全无反应。可从魏矛身上有的这些伤痕来看,他是自愿跟人走的,并且被打时,也没有做出相应的抗拒以及反击的动作。也就是说,在魏矛被打的时候,他是自愿的,甚至我们可以认为他是心甘情愿的。”

“这魏矛有病?”顾长风蹙眉。

“有病没病的现在也不可能问他了。”颜素问摇摇头,俯低了身子,“陈年伤,而且不止一处。洪叔,阅江楼的掌柜可会体罚他们?”

“体罚?”

“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打骂他们,亦或者是在他们犯错的时候惩罚他们?”

“帮中有规定,严禁欺凌和殴打帮众,但这只是帮规。乌衣帮帮众众多,我们也不敢担保,就一定没有夫人您刚刚问的那种情况出现。”洪叔沉了脸:“夫人可能肯定,这魏矛身上是有陈年伤的?”

“这些,还有这些都不是近日才有的伤痕,而是一年一年累积下来的。”颜素问指着魏矛身上的几处伤痕给洪叔看。

洪叔又看了几眼,铁青着脸走了出去。

“夫人可找到了魏矛的死因?”

“烧死的。”颜素问将小刀收了:“再准确一些,是被烟给呛死的。”

“呛死的?”

“这魏矛的确受了伤,但这些伤,都只是伤及皮肉,他若真想逃的话,是不可能没有一点机会的。尤其在雷公庙大火的时候,就算还有看管他的人,那些人也会因为大火着急逃命。退一步说,就算魏矛没能逃出来,我们也可以从他身上找到一些试图自救的痕迹。可是没有,他身上除了这些叠加的伤口,以及被重物砸过的死后伤,火蛇燎过的死后伤外,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颜素问说着,弯了弯腰:“烦请夫君将他的身子稍稍翻动一下。”

顾长风没有问,而是直接动手,将魏矛翻转了一下。

“停,这样就可以了。夫君你看。”颜素问指着魏矛的臀部:“魏矛的上衣和裤子上都有伤痕,这些是因为被打才留下的,但只有伤痕和血迹,没有土灰。”

“在魏矛死前,他是坐在地上的。”

“不光是坐在地上,而且还是靠着墙的。”颜素问指着魏矛后背的一条笔直的血印子:“这是血被墙面挤压干涸后留下的。你我都是见过乌衣帮帮众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娇本人有洁癖的缘故,这乌衣帮的帮众跟咱们想象当中的乞丐不同。虽也有衣衫破落的,但很干净,行为举止也都是有规矩,有讲究的。别的乞丐,乞讨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会趴在地上,会向被乞讨着磕头,可乌衣帮的帮众,就只是规规矩矩的坐着,且起身时,还会下意识的整理自己的衣衫,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

“夫人观察倒是细致。”

“因为太奇怪了嘛。”颜素问说着,轻轻吐舌:“我还记得刚到邺城的时候,我让尔容她们领着我出去逛街,在一个热闹的街口碰到了一群正在乞讨的乞丐。不,不是一群,而是两拨。其中一波,像苍蝇一样的围着那些被乞讨者,眼神冷漠中带着一丝戏谑,脸上虽是佯装出来的可怜,可情绪里却带着嘲弄。仿佛在对那些被乞讨者说,上当啊,来上我的当啊。另外一波,就显得很有格调。他们虽也是一身乞丐打扮,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你不来找我,我也不去寻你。你给我施舍,我点头致谢,你不给我,我也不强求。我当时真觉得那波乞丐酷毙了。”

“酷毙了?”

“就是很不一样,很特别的意思。”颜素问解释着:“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坐着的,随便你给不给的乞丐都是归属于乌衣帮的。因为乌衣帮有自己的产业,乞讨只是他们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并非生存的必要。他们坐在那里,看似等人施舍,实际上却是在观察人心,顺便探取他们想要得到的各种消息和情报。”

颜素问看着魏矛:“能被带到南蜀的人,一定不是洪叔嘴上说的只是简单会些拳脚功夫的泛泛之辈,这个魏矛,一定是不简单的。可就是这么一个不简单的人,却简简单单的死了,这里头有问题,且还是大问题。洪叔他,一定有所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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