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曼战舰巨大炮口的注视下,身穿白色作战服的诺曼步兵们排开散兵线,在林间有序推进。当他们渐渐靠近抵抗武装的主要防线时,赫然发现,一个手举白旗的男子独自在林间空地上等着他们。
举白旗,并非投降之意,而是要求谈判——双方暂止兵戈,允许对方派遣使者道明诉求、列出条件,能谈妥,则停战,反之,双方继续交锋,直至分出胜负。

领头的诺曼军官,举手示意队伍暂停前进。这人身材魁梧,却不鲁莽,他在数百尺之外蹲了下来,用望远镜审慎观察举白旗者身前身后的情况。见没有异常,这才挥了挥手,派了一名手下前去接触。

林间空地上,魏斯举着一根树枝,树枝上绑着白色手帕。见对方派了一个人过来,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肩颈,解开外套的第一粒纽扣,露出联邦军颁发给他的游击上校领章。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只是在他的坚持下,幸存下来的游击队战士以及联邦军人员在凯恩上校、埃泽森少校的带领下分散转移。鉴于天气恶劣,环境复杂,所有非战斗人员以及伤员都留了下来——魏斯举着白旗站在这里,便是要为这些人力争一条生路。

被派来的那名诺曼军人长得很高,像是一棵移动的云松。只见他昂着头、挺着胸,迈着大步来到魏斯跟前,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目光在他领口的领章上停留了几秒,用发音和语法都不太正宗的阿尔斯特语发话道:“谈判者,报上你的军职和姓名!”

魏斯不卑不亢地回答:“龙-克伦伯-海森,联邦军任命的游击上校。”

听到这个名字,诺曼军人脸上收敛了一些傲气,眼底多了一分敬意。

“诺曼帝国陆军,瓦塔拉火枪营,二级中士,霍尔达-根克-波尔斯。”

“我以‘洛林游击战士’指挥官的名义要求停火,我要跟你们的指挥官谈判。”

这里不需要任何的寒暄或者恭维,直接开门见山。

“我们的指挥官就在对面,把你的武器交给我,跟我走。”这名高个子的诺曼军人以居高临下的姿势说道。末了,他顿了一下,“援引百国马登森林公约条款,我们会保证你此间的人身安全。”

“我没有携带武器。”魏斯将双手抬起,让对方看到自己腰间的空枪套。

在这种情况下,中士没有强行要求搜身,而是侧过身,示意魏斯跟他走。

魏斯保持举旗的姿势,不紧不慢地朝空地对面走去。因为已经抱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在索姆索纳斯发起的洛林抵抗运动的火种,所以除了营地非武装人员的安全,首要考虑的就是为游击队战士们争取尽可能多的撤离时间。他一边行走,一边观察,一边思考。走近一些之后,不必使用特殊视野,就已经可以清楚看到如狼群般分散在树林里的诺曼步兵。由于暂时停火,他们在步枪手身后架起了机枪和机关炮,只要一出现异动,进可展开火力突击,退可就地组织防御,而从他们抖擞的精神和警惕的状态来看,那艘诺曼战舰的出现,从精神心理上给了他们莫大的鼓舞。

“瓦塔拉火枪营,是南方部队,嗯?”魏斯低声搭话。

走在他侧后的高个子诺曼士官“嗯”了一声,却不多说什么。

“那个强壮的家伙,就是你们的营指挥官?”魏斯接着道,“可是,我要见你们的部队指挥官,能够掌控这里局面的人,他恐怕还不够格吧!”

“我不觉得你有资格提这么多要求。”高个子中士不太客气地说,“即便有,也得跟他提,而不是我!”

那个像熊一样魁梧的诺曼军官收起了望远镜,低头整了整衣襟,站直了等着魏斯到来。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呜咽。循声望去,那艘庞大的诺曼战舰虽然几乎没有移动,但它遍布周身的“触须”——那些大大小小的舰炮,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转动。很显然,只有遭受到威胁的时候,它才会拉响警报并且紧急调整火炮。

“别乱动,不然要你命!”低沉而冰冷的声音从魏斯身后传来。

魏斯没有擅动,而是抬头看着天空。云层中突然钻出来几架双翼机,这个场面,让他原本已经绝望的心情,突然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如果联邦军战机能够解决掉这艘诺曼战舰——哪怕只是将其击伤或是逼走,这场林间之战就还有扳转的机会。当然,已经开始分散转移的游击队战士们,必须重振信心,鼓足勇气,重新投入这场艰难的战斗。

能够让秘密营地里的非战斗人员免遭敌人俘虏,能够堂而皇之地跟敌人决死一战而不是踏上前途漫漫的撤退之路,魏斯相信,绝大多数游击队战士是义无反顾的。

可惜,区区几架攻击机,在没有做足准备工作的情况下,并不能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构成威胁:它们时而高速俯冲,时而疾速盘旋,它们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翻滚,它们倾尽所能,将炸弹投向诺曼战舰,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有效命中,可目标仍旧岿然不动。

一架联邦军战机被炮火击中,凌空发生爆炸,这一幕,让魏斯的心绪重归黑暗。

从诺曼战舰拉响警报算起,到这时候只不过短短四五分钟。魏斯跟那名高个子的诺曼军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各自仰头看着发生在空中的战斗,仿佛是两个各不相干的吃瓜群众。等到幸存的联邦军战机撤离,天空中重归平静,这个名为霍尔达的诺曼中士才再次发声道:“既然你还举着白旗,那么,继续前进吧!游击队指挥官!”

魏斯转头看了他一眼,顺带看了看身后那片树林,但愿他们没有折返回来,因为这纯属徒劳,还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片刻过后,两人终于来到了空地对面的树林,区区几百尺的行程,他们走了足足七八分钟。

站在那个像熊一样魁梧的诺曼军官跟前,魏斯一点也不发怵,在自报家门之后,他正声说道:“我要求见你们的指挥官,我要求公正的谈判!”

树林上空的诺曼战舰,因为跟联邦军战机交手而移动了位置。此刻,它投射的阴影已将这片树林覆盖。置身于这阴影的笼罩下,诺曼军官很是轻蔑地说:“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有资格在这里挑选谈判的对手?如果你想投降,我可以代表诺曼军队接受你的投降,如果你想战斗,那么请回到自己的战场上,我们继续战斗。”

对于横蛮无理的人,低声下气往往只会让对方气焰更加嚣张。魏斯顿了顿:“如果你不在意那些倒在我们枪口下的同伴,也不在意是否还会有更多人倒下,那么,你大可以替你的指挥官做出决定——要么结束谈判,继续跟我们战斗,要么打破几千年来的战场规则……杀死我!”

诺曼军官哼了一声,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这问题一语中的,而魏斯也不是刚从军校出来的毛头小子了,他抬头看了看悬停在树林上方的庞大战舰,故意一脸沮丧:“要是拖延时间有作用的话,我倒是不介意用我的性命跟你们换一点时间,哪怕一两个小时也好。”

“如果你们要逃跑,拖延时间当然有作用。”诺曼军官语气冷厉。

魏斯只好叹道:“可我这里有两千多平民,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我要让他们逃到哪里去?”

诺曼军官想了想:“只要你带着他们一起放弃抵抗,我们会对他们进行合理安置。”

“你保证不了。”魏斯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一点,“所以,请带我去见你们的指挥官!”

这名身材魁梧的诺曼军官盯着他看了几秒:“我可以带你去见统率这场战斗的指挥官,我们的洛林军事总督阁下,但是,他现在恐怕也给不了你绝对的保证。”

听完对方这话,魏斯不禁感到诧异。他果然来了,亲自指挥这场战斗,如果不是这艘战力太过强大的诺曼战舰出现,这场战斗谁胜谁负还很难说。不过,现在麻烦的不是战场上手足相对,而是这名诺曼军官的话外之意:他都决定不了,谁能决定?

想到那种可能性,魏斯不由得抬起头,仔细观察这艘有如乌云压顶的诺曼战舰。它如此庞大,却又是孤零零地出现在远离前线的占领区,确实很不寻常。再者,从它的外形轮廓来看,这是一艘战列舰级别的大型战舰,却又不同于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主力舰——或许是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舰艇,但执行的是什么样的特殊任务呢?

想到这里,魏斯咬了咬牙:“如果我们死战到底,那么这场悲剧式的战斗,将会让洛林人民永远铭记抵抗运动的壮烈,将会成为洛林人民抵抗诺曼帝国占领的精神动力,而如果我们放弃抵抗,对你们来说,意义应该不亚于凭空增加几个师的兵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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