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了么?”埃泽森少校在树下问。
魏斯结束了耗神的眯眼状态,低头对自己的搭档说道:“他们撤到了隘口,没有再继续后撤了。已经探查过了,敌人没有留埋伏,全部撤出了树林。他们的战车撤走了6辆,其余的都丢弃了。”

“龙,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埃泽森少校仰着头,“让大伙重新进入一线阵地,做好跟敌人战斗的准备?”

对于这个问题,魏斯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朝着诺曼人撤退的方向远眺。这里,是洛林山区西北端的茫茫雪林,抵抗武装与诺曼军队从清晨激战到了午后。经过连番搏杀,远道而来的诺曼军队逐渐占据上风,就在胜利唾手可得之时,联邦军战机不远千里,送上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空袭。这波空袭,将缺乏准备的诺曼军队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番。依照常理,这场战斗的转折点已经出现,如果诺曼人识趣,就该收拾摊子,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撤走,否则拖入夜战,他们不但占不到便宜,还有可能被各种吊打。可是,诺曼军队没有远遁,而是在隘口一带重整部队,对于这种反常状况,魏斯不由得担心起来:如果敌人不是丧失了理智,那就是还有后手!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种程度的厮杀,似乎还不足以让诺曼人丧失理智。

事出反常必有妖。以逆向思维的方式推论,抵抗组织最好变被动为主动,要么果断进击,对敌人进行坚决的袭扰,尽可能打乱敌人的计划,要么果断后撤,避开敌人的锋芒,等到天黑再伺机杀个回马枪。唯有如此,才有可能以当前的虚弱之力,瓦解敌人志在必得的进攻。

魏斯正要做出决断,天空中突然出现“异象”:一艘庞大的、轮廓呈纺锤状的战舰从云端快速降下。那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仿佛让地面的一切凝滞不动!

这是诺曼人的突击舰?

不,不是突击舰,但看起来也不是战列舰,而是一种功能有所不同的大型战舰。假如没有判断错的话,它应该是为对地作战而设计——在它的艏部、两舷以及舰体下半部,大大小小的火炮犹如异形蜈蚣的螯足,也就是说,下半球的射界和火力远甚于寻常战列舰和突击舰。

自己观察了这么久,前看后看,左顾右盼,居然忽略了云层中躲着这么个大家伙。魏斯顿感懊恼,但敌人根本不给他释放情绪的机会。隘口方向的诺曼军队朝着雪林打出了多发红色信号弹,很显然是在为他们的飞行战舰指引射击方位。

没有警告,也没有预兆,这艘诺曼战舰在下降过程中猛然发威。炮火齐鸣之时,顿觉山崩地裂,威势骇人。

“避弹!避弹!进入地道!”

魏斯在树上,埃泽森少校在树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招呼同伴们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可怕浩劫。随着炮弹落下,猛烈的爆炸激起无尽的雪屑,仿佛掀起了白色的惊涛骇浪,沿着雪林席卷而来,所到之处,没有人能够立足。

以最快的速度滑下树之后,魏斯和埃泽森一前一后地钻进地道。敌舰的炮火可不是点到为止,而是循着双方交战的痕迹进行扫荡。在地道里,能够感觉到炮火越来越近,其巨大的威力,足以做到一发入魂。这个时候,魏斯的思维没有被本能的恐惧所控制,而是冷静考虑当前的处境和应对:前线激战正酣,这艘诺曼战舰不太可能是“正巧路过”,它的出现应该是敌人有意为之。可是,没有护航的轻舰艇,也没有看到诺曼军队的信号指引,这种登场方式不免让人费解……但,不管是何种原因,只要它继续留在战场上,抵抗武装便彻底失去了取胜的希望,等待他们的,无非是光荣献身和缴械投降两种结果。

炮火间隙,魏斯对埃泽森少校说:“谢谢你,伙计!谢谢你的信任,可惜,敌人太过凶残,而我们不够强大。”

埃泽森很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庞,大声道:“嘿,伙计,如果你是在向我告别,我会给你一个拥抱,但如果你打算妥协,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

说罢,他在黑暗的地道里瞪着眼,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宁可战死,也不愿向敌人投降!绝不!”

魏斯叹了口气:“如果能用我一个人的性命,换你们所有人的解脱,我义无反顾。”

巨大的爆炸袭来,吞没了魏斯的声音,亦让地道里的狭窄空间猛烈地颤动着……飞行战舰对于地面部队之所以具有压倒性的威力,首要原因就是它们搭载的强力火炮,有时候一发炮弹下来,方圆数百尺之内不留活物——哪怕是置身掩体当中,躲过了炮弹的外部侵袭,也躲不过致命的震荡冲击,落个五脏俱裂而亡。

不知过了多久,疾风骤雨般的炮火终于缓和下来。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然后,埃泽森压着声音说道:“听着,龙,我不管你是否跟敌人达成了某种协议,我想说的是,用你一个人的性命换我们所有人活着离开,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因为我们面对的是诺曼人,为了胜利能够不择手段的诺曼人!”

魏斯默然。刚刚之所以那样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付出了这么多,实在不甘于接受失败,哪怕以自己的牺牲换取多数人的生存,心里也会痛快一些。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埃泽森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虽然敌人的洛林军事总督是血浓于水的同胞兄弟,但上次会面,已经是顾及手足之情的让步。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忍受了多少屈辱和孤独,这样的经历,怎可能心慈手软?退一步说,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在洛林也不一定有一手遮天的权利,纵使他念及旧情,诺曼军队在这里损失了这么多人马,能凭一个人的话轻易的算了?

此刻,雪林上方,离地千余尺的高度,诺曼帝国的“塞德林茨堡”号战舰已经停止下降。经过了连番射击,所有向下的火炮都冒着腾腾热气,而在战舰侧舷,一个宛如宝石的玻璃舱室里,两位梳着漂亮小马尾的年轻男子各自捧着一杯热茶,如同在剧院包厢看戏一般注视着坑坑洼洼的地面。

“一群不自量力的糯虫!区区几百号人,居然有勇气跟诺曼军队抗衡!”高高在上的霍亨斯陶芬皇族成员,帝国第三顺位继承人巴拉斯王子,以他一如既往的傲慢姿态作出评论。

“殿下,可别小看这些糯虫啊!他们让我们两任军事总督寝食难安,而且前前后后毙伤了我们上千士兵,让我们额外耗费了大量物资,甚至把我们精锐的陆战部队牵制了很长一段时间。能够组织这样一场抵抗战争,克伦伯-海森家族的那个年轻人不简单呐!”

诺曼帝国东线部队的三大指挥官之一,来自塞德林茨家族的阿尔维斯-霍克,心平静气地回应说。

巴拉斯王子轻啜了口茶:“能在兵棋推演中侥幸胜过你的人,前前后后也不超过10个人,克伦伯-海森家族就有两个,真是有意思!”

阿尔维斯耸了耸肩:“不得不承认,他们很聪明,在军事方面有非凡的天赋,如果都能为殿下所用,那自然是极好的。”

“所以,你选择洛林,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洛林征服者,嗯?”巴拉斯王子问道。

“不,这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阿尔维斯回答说,“事实上,殿下,请原谅我这追求完美的偏执。洛林,是敌人最意想不到,也是最适合我们布局的区域。我们要在这里,完美逆转这场战争!完美塑造您力挽狂澜的英雄形象!”

巴拉斯王子微微一笑:“我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而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是当今诺曼帝国的第一战神!”

阿尔维斯却没有一丁点儿高兴的表情,他语气低沉地说:“奥鲁瓦公爵、勒布莱登公爵、法布莱斯特元帅……那些赫赫有名的帝国战神,无不是在血与火的熔炼中登上人生巅峰,在他们指挥的战役中,阵亡者的数量累计到了几十万、上百万,而我担任第一指挥官的战役屈指可数,我的战绩册上,算起来恐怕还没有十万条性命。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我是靠塞德林茨家族的影响力才走到这一步,兵棋推演的本事,不算是真本事,而我赢得的那些胜利,都是以强虐弱,随便换一名将军来都能赢,而且赢得更轻松。”

巴拉斯王子走到钢架构造的玻璃窗前,似在看景,又像是在看自己的倒影:“还记得夸斯帕拉大师教我们的第二课吧?真正的强者,根本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好吧!强者的哲学,一面是无尽的强大,一面是无尽的孤独。”阿尔维斯应道。

巴拉斯王子昂首道:“成大事者,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在孤独的尽头登顶,站在世人面前,接受万众膜拜!”

这时,两人身后的舱门被敲响。得到允许之后,一名衣装齐整的军官进来报告说:“地面部队已经进入树林,帕尔-比德根森将军请示,是否派皇家陆战队投入战斗?”

巴拉斯王子两手背在身后,没打算作答,而阿尔维斯略作考虑:“舰炮支援加上地面部队扫荡,对付敌人的游击队应该绰绰有余。让他们做好准备,再等等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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