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午后到黄昏,深夜到清晨,昼夜更替,周而复始。自己所处的露天战俘营是不是诺曼军队在这场战役中的唯一,魏斯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被关押到这里的联邦军战俘不断增加,短短三天已是人满为患。在军官区这边,行军帐增加到了44顶,以每个双人行军帐安置六名军官计算,光是少尉及以上军衔的联邦军官就有260多号。这是什么概念?联邦军新编国防师,标准的军官配备为497名。就人数而言,这处战俘营关押的联邦军官就已经够大半个国防师运转了。在战线没有崩盘、部队没有溃逃的情况下,被俘官兵的人数一般不会超过部队损失人数的20%。按这个比例粗略推算,联邦军在萨姆巴拉河防线的净损失接近3个师,排除短时间内获得大量后援的微小可能,拥有9个师加14个团级战斗单位的守军部队,整体损失率接近3成。
形势很不乐观!

随着夜幕的再度降临,魏斯迎来了在敌军战俘营的第四个夜晚。前面三个晚上,诺曼军队攻势连连,彻夜不休,不止防线上的联邦军官兵疲于应付,被关押在战俘营里的联邦军战俘们也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这一晚,轮番上阵的诺曼军队似乎终于倦了,南面战场静悄悄的,魏斯早早便已入睡。战俘的身份固然尴尬,可忧愁不能使人强大,懊恼改变不了现实,能吃上饱饭、能静养伤势,何不忍辱负重、静待时机?

双人行军帐里的空间并不大,六人同卧,摩肩擦踵,手脚蜷曲,即便如此,无梦之眠依然身心轻松。魏斯这睡得正熟,突觉身下的地面轻微一颤,爆炸声紧接着从不远处传来。他猛然惊醒,耳边枪声骤起,赶忙爬出营帐,正好看到一团火光在诺曼人的营地边缘跃起,心中顿时一阵难以言喻的雀跃:是我军来夜袭了!

经过最初的迟疑,战俘营里很快响起了联邦军官兵们的欢呼声,但恰恰是这个声音,让魏斯警觉起来:诺曼人可不是吃素念经的善辈,营地遭袭,且不管守得住守不住,都有可能对这些战俘下毒手。

想到这里,魏斯连忙高呼:“大家快分散隐蔽!诺曼人随时有可能向我们开火!”

听到魏斯的警示,周围的联邦军官们也反应过来,诺曼人提供给他们的行军帐可以遮风避雨,也可以成为醒目的射击标的,于是相互招呼,迅速向周围分散。

见战俘营里出现异常响动,负责看守的诺曼士兵们一边高吼“不许动”,一边朝天鸣枪。可是,营地里的探照灯都照外围的目标去了,战俘营这边的光线忽明忽暗,他们根本看不清战俘们究竟有没有听命。对诺曼人而言,这数千联邦战俘虽已缴械,但一多半的人拿起武器就是战士,一旦暴起,将与袭营力量形成里应外合之势,绝对是绑在胸前的一颗定时炸弹。

也不知是军官下令,还是值守人员自行决断,战俘营东北角的警戒所率先向战俘聚集区开火了。随着诺曼军队制式机枪机炮发出嘶吼,战俘营里到处是枪弹呼啸,中弹者的哀号声此起彼伏。魏斯匍匐在地,身体一动不动,两眼四下观察。几天来,这里关押的战俘人数骤增,诺曼人也在战俘营周围加派了警戒兵力,增设了警戒所,每个警戒所至少有手摇转管机炮一门,使用弹匣供弹的大口径机枪一挺,虽然火力的连贯性不如克伦伯-海森工厂刚开始向联邦军批量供应的水冷重机枪,但是对手无寸铁的联邦军战俘来说,依然是相当可怕的夺命利器。

就在联邦军战俘们束手无策,困在战俘营里任由敌人宰割的时候,英雄从天而降:一支联邦舰队如幽灵般出现在夜空中,它们以离地百尺的飞行高速疾驰而来,在诺曼人的地面防空炮火作出有效反应之前,三艘联邦巡防舰掩护着两艘运输舰在诺曼军队营地西侧强行着陆,籍此避开了大多数诺曼防空炮的射角。

数以百计的陆战兵犹如猛虎下山,一个冲锋就把营地里的诺曼军队给冲得七零八落。

意外,诧异,兴奋,激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魏斯在感官上有些应接不暇,心中有个按捺已久的声音在咆哮:来得好!来得好!逆风飞翔,更有力量,那就让哥重新起飞吧!

尽管心潮澎湃,魏斯没有忘乎所以,而是触电似的冷静下来。见联邦军部队拔掉了战俘营西北角的警戒所,魏斯连忙招呼身边的军官们前往士兵聚集区,带领他们朝西北角突围而出。可是,立即作出响应的人没有预想的那样多,有些人是没有听见,有些人是趴在地上没动——附近几处警戒所的诺曼士兵还在继续向战俘营开火,到处枪弹横飞,起身随时有可能被击中。按照正常逻辑,与其在这个时候以身犯险,何不捱着等到被同伴解救?

魏斯之所以急着摆脱困境,尽快离开这战俘营,绝不是因为一时激动,忘乎所以,而是冷静观察和推测形势做出的果断决定。彼时依仗突袭之力,联邦军能在这座诺曼军营地占据了上风,但这座诺曼军营地并非孤立的存在,附近还有其他诺曼军营地,南面前线还有大量装备精良、战斗经验丰富的诺曼士兵,他们能够利用装甲车和各式汽车迅速回援,留给联邦军突袭部队的时间非常有限。再者,留守驻地的诺曼士兵可不是一群老弱病残,他们大多体格魁梧,即便是一支巡逻队,也有着齐整的队列、矫健的步伐以及抖擞的精神,而从魏斯的特殊视角来看,这些人的各项战斗数值在诺曼军队处于中上水平。三天来,他已经两次目睹换防,想必诺曼军队采用了轮战策略。也就是说,驻防后方的这些诺曼军人,前两天可能还在前线厮杀,战斗力和战斗状态自然不可小觑。若非如此,在遭遇联邦军队夜袭,且对手有多艘战舰近距离助阵的情况下,为数不多的诺曼守军早就崩溃逃散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虽然被迫各自为战,却打得坚定而顽强,使得“内外开花”的联邦军部队无法迅速解决战斗。

这场夜袭,注定是“袭”,无法久“占”。

无处不在的枪弹,不时落下的炮火,让起身前往士兵关押区的军官们不得不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昼间,两处看押区之间设有岗哨,有诺曼士兵巡逻,以此阻隔联邦军官和士兵之间的沟通。夜晚,诺曼士兵不在战俘区内驻留,而是设了两道栅栏,并以彻夜不休的灯光进行警戒,任何越界者随时有被哨兵摄少的危险。在当前这种混乱不堪的局面下,主动越界的军官们没怎么费力就突破了栅栏,从而实现了官兵会师。

在这些军官的指挥和带领下,人数众多的被俘联邦军士兵得以形成一股合力。恰在此时,诺曼人在营地西、北两侧的警戒所被联邦战舰的炮火轰成了渣滓,来自这两个方向的枪弹也就戛然而止,有人不失时机地吼了一声“大家跟着我冲啊”,士兵们群起而应。这速度,这劲头,这气势,比在战场上发起冲锋给力得多!

一鼓作气的机会,通常不会出现第二次。见群情已经点燃,魏斯卯足劲高呼:“冲啊,往西北角冲啊!”

战斗在激烈进行,营地各处的探照灯所剩无几,双方士兵依靠照明弹、爆炸产生的火光以及各种声响来辨认目标位置。战俘营里,联邦军官兵成百上千地涌向战俘营的一角,这般异况,诺曼人一时没有注意,可不会一直没有注意。没等魏斯他们冲出战俘营外部的第一道铁丝网围栏,枪弹从东、西两面射来,所及之处,血雾爆裂、肢体横飞。耳边,机枪子弹和机关炮弹的啸声,高速运动物体击中躯体的脆响,中弹者的哀号,甚至于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声,充斥着人们的听觉感官,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无比紧张。

战场上,无论舰队交锋还是步兵对阵,领头羊通常是最吸引敌方火力的,也是最能够展现勇气和决心的。魏斯当仁不让地冲到了最前面,争下了擎旗者的位置,为的是让大家能够听到他的高呼:“大家跟我走,跟我走!小心地雷!”

将战俘营跟军营驻地设在一起,好处是将战俘置于驻守部队的严密看管之下,但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坏处。若是战俘集体逃跑,并且突破了战俘营周围的火力封锁,军营驻地里的军火物资会让他们重新获得武装。因此,除了在战俘营四周布设警戒所,诺曼人还在围栏外面埋下了不少地雷。别人或许不知,魏斯的人肉雷达一开机,就能发现泥土下面的危险爆炸物,也只有他能带着被俘的联邦军官兵们从战俘营正门以外的地方安全通过。

可是,在战俘营的西北角,求生心切的联邦士兵们发现他们根本用不着强行推倒围栏,也不只是联邦战舰的炮火还是诺曼军队的枪炮所为,二三十尺长的一段围栏已经坍塌,余下的围栏也有多处可供人们钻出的破口。很多人压根没有听到魏斯的呼喊,径直穿过围栏步入了地雷区。见这情形,魏斯急了,发狂似的高喊:“地雷!地雷!”

轰轰两声爆炸,刺鼻硝烟裹夹着浓烈的血腥味道弥散开来,给因为有机会摆脱囹圄之困而兴奋过头的联邦军官兵们浇上了一盆冰寒刺骨的冷水,也让他们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位同伴痛心疾首的呼喊:“地雷!地雷!当心地雷!”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那个声音有给他们带来了空前的希望:“大家跟我走!紧跟着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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