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沉吟片刻,拱手笑道:“晋王殿下,淮王既来道贺,你只受着便是,何须多作猜疑。他信上所言都是事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郭冕愕然道:“你是说,他是诚心向我道贺?这不可能,他怎么会向我低头?背后必有企图。这一次他栽在我手里,赔了夫人又折兵,难道肯就此干休?我可不信。我也不信你看不出来。”

林觉笑道:“晋王殿下都看出来了,还问在下作甚?”

郭冕嗔目道:“看是看出来了,但我们不知道他这么做的意图,否则找你来问作甚?”

林觉摊手笑道:“我也不知啊,我又不是淮王肚子里的蛔虫,我怎知他背后的意图。殿下也不必多想,他已经承认失败了,此次平叛首功是晋王殿下,我们挫败了他的阴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已经足够了。何须再想太多?难道殿下非要找自己的不自在么?尽情享受胜利和功劳便是。这两天圣旨也该到了,殿下恐要凯旋回京了,还是想想如何应付朝廷上下的赞美和接踵而至的庆功宴吧。何必杞人忧天呢?殿下,战俘那里还有些事务,若无其他的事情,在下告退了。”

郭冕无语苦笑,只得点头道:“罢了,你去吧。”

林觉躬身退出,来到上马石旁翻身上马,衙门口郭昆追了出来,叫住了林觉,将林觉拉到衙门广场一角的大树下站定。

“妹夫,你怎么回事?怎么对晋王那般态度?现在他如此器重你,你何必对他冷淡?今日之事怎么不做一番分析?我相信你必知道这当中的缘由的。别人或许分析不出来,但你一定可以。”郭昆皱眉问道。

林觉微笑看着郭昆道:“大舅哥,我现在只想赶紧回京城去,这次被你拉来打仗,我可是累得够呛。小郡主月子没满,你侄儿还没满月我就出来了,我可想她们想的要命。我这个人宁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喜欢沾惹太多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倘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沾惹这些事情。你又何必把我推得更深?”

郭昆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次确实是我拉你过来帮我的,但这岂非也是你的机会么?朝廷圣旨即将到来,对你必是另有任用,升官是必然的。难道你还因此不高兴?”

林觉苦笑道:“大舅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一次或许我会得到一些东西,但你可知道代价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已经被迫介入了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之中了么?这是个深深的泥潭,我们正在陷入其中,这绝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郭昆皱眉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些,你不想陷入太深,所以你今日不想多说,想抽身而退是么?”

林觉点头道:“没错,我不想陷入这件事中,这绝不是件好事。他们之间的事情本不是我所能掺和的,可这次我不得不帮晋王摆脱困境,现在在很多人眼中,我恐已经是晋王身边的人了。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郭昆沉声道:“林觉,我却和你的想法不同,我是一定会支持晋王的。我不怕站队,我会支持晋王夺得太子之位。吕中天跟我父王之间的恩怨是难以解决的,我们若不能扭转局面,待淮王上位,我梁王府恐无立足之地。你也应该跟我们站在一起,现在局面已经对晋王有利,晋王对你又极为器重,你不但不该想着退出去,反而应该更加的积极替晋王谋划才是。”

林觉默默的看着郭昆没有说话,郭昆也瞪着眼看着林觉。两人沉默之时,秋风吹过,头顶上的树叶如雨落下,落了两人一头一肩。

“大舅哥,你以为这一次便是扭转了局面了么?我可不这么看。平叛之功固然极大,对于晋王有极大的裨益,但这并不能决定太子的归属。最多只是晋王胜了一局罢了。你也不读读那封信的内容,那确实是一封道贺的信,但是那同时也是一封以进为退,表现其风度的信。你们也知道淮王心高气傲不会向晋王低头,但他如此谦恭的表示道贺,那正是为了掩盖和弥补一个对他最致命的隐患。那便是这次他按兵不动导致教匪西突的原因。他说他是出于谨慎,料敌不周,所以才没敢贸然迅速出击,导致教匪往西突围。这是轻描淡写的抹杀了他借刀杀人的诡计。”

“本来这件事极有可能导致他全盘皆输,皇上和朝廷官员一定会生出疑窦,怀疑他别有所图。但是他自己承认失误,并向晋王道贺感激,这足可掩盖他的不轨企图。我相信他已经上奏朝廷自责了,表现大度再加上苦肉计足可让他渡过此劫,并且,这么做并不会降低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我更相信,不久后便有舆论会出来,会说淮王勇于自省,谦逊自知,人品值得信赖。这场挫折反而会成为淮王的历练品格的试金石了。而晋王本就性格张扬,这一次他自以为占据上风,行为更不可控。倘若做出一件不好的事情来,反而会成为诟病的对象。大舅哥,事情可并非你想象的那般,今日我看了这封信之后,才知淮王不简单啊。这是他做出的最为恰当的反应了。厉害,当真是厉害。”

郭昆整个人呆在那里,半晌咂舌道:“原来……原来这里边居然是这样的内情?原来这是郭旭的诡计啊。你适才不肯说出来,就是因为不肯再掺和在里边是么?哎呀,可是……这应该要告诉晋王的呀,他还蒙在鼓里呢。”

林觉道:“大舅哥,我不会劝你怎么做,你也不要央求我怎么做。太子之争,干系颇大。搞不好便粉身碎骨。这场叛乱虽然平息,朝廷中的风雨可不会停。我这么做完全是出于自保,我不想因为我的选择而牵连家人和朋友。大舅哥,你也该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该趟这趟浑水。”

郭昆皱眉道:“妹夫,你的话我明白,可是事到如今,还能置身事外么?你想退出便能退出的了么?你也知道现在人人都认为你是晋王的人了,淮王自然也会这么想,你觉得他会干休么?倘若他得了太子之位,一旦登基,你觉得他会如何待你?你想退出,怕是有些天真了。”

林觉皱眉叹道:“是啊,我知道,我想抽身恐也抽身不及了。但我想试一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最好还是试试。如果实在无路可走,那也只能面对了。但我还是想先试一试,最好能抽身事外。我不想重蹈覆辙啊。”

“重蹈覆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又没经历过此事。”郭昆一脸的困惑。

林觉怔怔看着郭昆,心想:“我活过一世了,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林家最大的危险,我不能不慎重啊。我也没法跟你解释。”

……

九月初三,兴仁府之战结束后的第六天上午,来自京城的旨意终于姗姗来迟的抵达。接到传旨钦差抵达的消息,郭冕带着郭昆林觉等众将领隆重出迎,一直迎接道西门外十里长亭之上。远远的只见数百骑裹挟着烟尘飞驰而来,马上骑士一个个如龙似虎,盔甲鲜亮,身材魁梧,精气完足。

所有迎接的人都心中暗自赞叹,他们都知道前来传旨的是谁。这一次来传旨的人可了不得,那是大周枢密使杨俊亲自前来传旨。之前应天府之战后吕中天曾去应天府传旨,这次兴仁府之战后枢密使杨俊前来传旨,两府首脑一人来一次,可谓是一碗水端平,不分伯仲。这恐怕也是朝廷特意安排的举动。

杨俊一身黑色铠甲,深蓝色披风随风飘扬。策马而来的身影依旧矫健无比。虽是六旬之人,但风采不减当年平定西北之乱时的样子,整个人穿盔戴甲骑在马上宛如一柄冰冷坚硬的长枪一般,带着一股锋利的杀气。

他身旁跟随前来的那些骑兵也是一个个如生龙活虎一般,这是杨俊身边的亲卫营部分兵马。

据说,杨俊的亲卫营都是从当年平定西北的军队将领和作战勇猛的士兵们的儿孙。杨俊跟这些人说过,你们跟我出生入死,你们的儿孙也要跟着我出生入死。我不能让你们的儿孙坏了你们当年的名声,所以他们统统都要跟着我,我来替你们调教。

这个要求似乎有些混蛋,但将领们却个个举双手赞同,他们都明白,这其实是杨俊对他们的提携。子孙跟着杨俊身边,那是莫大的荣光。给枢密使杨俊当亲卫,一旦放到地方上,最少是个地方厢军的指挥使或者副指挥使。而且,杨俊治军之严,他们都是清楚的,儿孙们跟着杨俊,绝对不会成为纨绔子弟。杨俊会将他们一个个的训练成为钢铁一般的人,这是他们都希望看到的。所以杨俊身边的五百亲卫营是很出名的,不但纪律严明,而且人人勇武,弓箭兵刃骑射拳术兵法都很精通。

据说有一年新年,先皇想知道杨俊身边的亲卫营战力如何,便让殿前司精选出来的侍卫与之对战,一决高下。结果两支百人队打了个平手,期间斗智斗勇各用兵法可谓是精彩绝伦。后来有人说,其实杨俊的亲卫营是可以取胜的,只是杨俊不想让先皇难堪,故而放弃了决胜的机会。虽是传言,未经证实,但可知杨俊身边亲卫营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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