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王府,书房内,杞王宇文亮正与世子宇文明交谈,而世孙宇文理,正和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家伙嬉闹,虽然宇文理年纪比对方大了许多,但若按辈分,得喊对方为“叔叔”。
宇文亮的原配去世多年,之后一直未续弦,如今侍妾为他生下一子,若能平安长大,便能了却宇文亮的一个心愿。

他要把这个小儿子,过继给已故的堂兄宇文胄,使其继承邵国公的爵位,延续邵惠公宇文颢一脉的香火,这可是主枝,尽量不要断。

大象二年的那一场大屠杀,宇文宗室血流成河,随即人丁凋零,成年人就只剩下宇文亮、宇文明父子,还有宇文亮的“堂侄”宇文温共三个。

昔日有超过五十名成员的大家族,在那场浩劫之中差点就被人斩草除根,如今宇文亮每当在宗庙里,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就不由得悲从心来。

往事已矣,这十年时间,宇文家渡过了两次劫难,如今正是重新振作的时候,宇文亮自己在努力的同时,也对儿子们寄予厚望,而还没到二十岁的宇文理,现在也得承担起责任来。

宇文亮见着时候差不多,让奶娘把小儿子抱走,书房里就剩下祖孙三人,开始议论一些事情。

宇文明率军收复邺城,前不久班师回朝,得天子派重臣到潼关迎接,场面十分盛大,由此,宇文明凭借大功,使得声望大涨,宇文亮对此很满意。

收复邺城的功劳,是宇文亮一开始就“内定”给长子的,他的一子一“侄”,都要凭借赫赫战功,在朝廷里身居要职,只有这样,才能服众。

而最能服众的功劳就是战功,宇文亮要让满朝文武百官们看看,宇文家的男儿,依旧是好样的。

如果有谁敢造反,首先得掂量掂量能否打得赢朝廷大军。

当然,宇文亮最满意的是已经出继的次子宇文温,多亏了宇文温的骁勇善战,朝廷才能在短短两年内击败尉迟氏,重整河山。

如今宇文温凭借赫赫战功进位豳王,坐镇河南,身兼数职,宛若“河南王”,朝中上下,谁也无法吹毛求疵,宇文亮对此很满意。

虽然按照宗法,宇文温是宇文亮的侄子,但宇文亮依旧为有这样的“侄子”而自豪。

然而,“侄子”一如既往地的“是非多”,在亳州,和总管长史卫玄、亳州司会元岩、河南道巡察副使乐运、河南道织造副使颜之仪这四位成日里吵,闹得长安这边都知道了。

宇文亮对此觉得有些无奈,但也松了口气,因为烈马被套上了笼头,就不会轻易乱跑,弄出大事来。

卫玄等四人,是风评颇佳的正直之士,敢谏言,有风骨,宇文亮特地安排这四位在亳州“盯着”宇文温,就是怕宇文温乱来,以至于授人以柄。

而宇文温如今和这四位成日里吵,别人却说不得什么。

因为这都是就事论事,宇文亮知道宇文温虽然有时行事确实出格些,但总归是能够靠“讲道理”说服的人,如果错了就是错了,马上改。

所以卫玄等人虽然经常和宇文温意见相左,却能够“斗而不破”,迄今未见一纸弹劾抵达长安。

而面对经常挑毛病的王府长史李纲,宇文温也同样“讲道理”,对方所指过失若是对的,马上就改。

对此,宇文亮不忘让孙子多和“堂叔”学:“你看看你叔叔,做错事后,被长史当着佐官的面劝谏,都诚心诚意的道歉、改过,没有丝毫怨言,到了益州后,你也要如此。”

宇文理点头称是,心里对于二叔是真的佩服,李长史的“威力”他是见过的,总觉得以二叔的能力居然会时不时输给李长史,真是有些难以置信。

宇文理身为宗室,即将出任益州总管,安抚蜀地,但他年纪太轻,无法独立撑起如此重任,所以需要依靠长史来处理事务。

宇文亮希望孙子能够像其“堂叔”宇文温那样从谏如流、知错能改,才能他彻底放心让宇文理在益州为官。

毕竟为了让宇文理出镇益州,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所以不希望孙子在任上出太大的纰漏。

宇文亮要让孙子历练历练,积攒声望,为日后入中枢担任要职提前做准备,至于太年轻的问题,实际上不是问题,因为当年出镇蜀地的宇文宪,也不过十六七岁。

益州富庶,朝廷必然以重臣或者宗室坐镇,但益州和并州不同,不需要面对强敌突厥,所以宇文亮觉得宇文理在益州总管任上可以将精力放在民政,很容易做出政绩,对于积攒声望是很有利的。

宇文亮为了培养孙子,作了一番布置,但这是长期规划,对于他来说,掌握权力,不让大权旁落才是最紧要的。

十年前出了个杨坚,宇文家差点被杀绝,两年前尉迟惇忽然发难,宇文家的局势同样危急,宇文亮可不想再来第三次,到时候一不留神,可真就要完了。

这就是现实,权力不能拱手让人,否则就等于把刀把子递给别人,届时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完全看他人心情而定。

宇文亮不相信那些权贵、世家门阀,不相信这些人忠于宇文氏。

宇文氏经营关中数十年,那么多女婿、亲家,结果在大象二年出事时,这些亲家一个个袖手旁观,甚至还助纣为虐,所以宇文亮不会相信这些权贵的忠心。

他若是放权,谁能保证掌权的人会不会是第二个杨坚?

而若是归政于天子,他和儿子、孙子的性命,同样系于天子一念之间。

若天子是武帝那样的明君,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做个清贵藩王,可万一天子是宣帝那种昏蛋,他一家就要完了。

这不是宇文亮找借口,而是有前车之鉴。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十年前,侄子(次子)宇文温新婚不久,当时的天子宇文赟就意图对宇文温之妇尉迟炽繁不轨,若是对方得手,自己一家绝没有好下场。

所以,宇文亮绝不会把自己一家的性命,系于他人之手,权力既然握在手中,就不会再让出去。

他和世子宇文明坐镇中枢,牢牢控制朝廷大权,以防哪天宫里出了意外,又冒出个奸臣篡权,借着伪造的遗诏“都督中外诸军事”。

宇文亮和宇文明“在内”,而宇文温则“在外”,坐镇河南以为强援,经营河南、护住山南荆襄的同时,监视河北。

至于孙子宇文理,先去益州历练,历练出来了,再委以重任。

这就是宇文亮近期的安排,如今特地让宇文理知道,就是让对方心里有数,不要为外界风言风语所影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祖父无论放劝不交权,都会有人议论纷纷,这一点,你一定要谨记在心,不要傻乎乎的被人言语迷惑,自己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祖父教导,孙儿明白。”

宇文理点头称是,见着父亲示意他退下,起身行礼后离开。

有的话题,年轻的宇文理还是不宜知道太多,此时书房里剩下宇文亮、宇文明两人,这些话题就可以说了,宇文明开始说新的话题:

“父亲,皇后人选,定了吗?”

“还没呢。”宇文亮思索着,“天子还没决定,大概是在权衡。”

宇文明闻言笑了笑:“无论是京兆韦氏,还是河东裴氏,亦或是哪家权贵之女,谁当皇后,其实都没有用。”

宇文亮随后说:“但不可掉以轻心。”

“是,那么接下来?”

“二郎在河南,局面已经打开了,你也要抓紧时间布置。”

“是。”

事到如今,无需自欺欺人,宇文亮知道自己父子实际上已经势成骑虎,百余年来不断发生的事情说明,天子和权臣,已经不可能共存,一山不能容二虎。

他即便想全身而退,可别人不会放过他,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多少等着立大功的官员,正要以“揭发杞王谋逆”的功劳获得天子青睐,平步青云。

而他没了权力,天子哪天起意要杀他,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就像宣帝当年杀齐王宇文宪那样,甚至连像样的证据都不需要有,即便宇文宪一直都很低调,但宣帝不放心,所以还是杀了好。

如今,宇文亮已下定决心,该做的事情不能犹豫。

当年叔叔的结局,绝不能在自己身上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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