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长安城内豳王府,宇文十五在府里巡视,豳王宇文温及王府家眷如今远在亳州,让宇文十五在长安时不时到城里的豳王府转转,兼职监工。
这座府邸比起西阳城里的王府要气派得多,毕竟是天子御赐,太寒酸了可拿不出手,别的暂且不说,王府占地就不能太小。

豳王战功赫赫,屡立大功,不但救了天子,还救了长公主,若天子赐予豳王在长安的府邸只是稀疏平常的水准,那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宇文十五来到后院,看着眼前的花园,不由得为之一叹,仅这座花园,其占地就比西阳城的王府要大,园内绿树成荫,郁郁葱葱,一眼看去,恍若置身树林之中。

当然,这是精心营造的园林场景,高大的树冠,挡住了外面鳞次栉比的建筑,才让人产生了错觉。

真要讲究纵情山水之间,那就得在城外置别院,可以尽情占地,光树林的规模就可以弄得很大,平日里飞鹰走狗打猎都不成问题。

如此生活,曾是宇文十五所憧憬的,也曾经是郎主所憧憬的。

那年的西阳郡公宇文温,只是一个普通的闲散宗室,和其他权贵子弟一起飞鹰走狗,寻欢作乐,梦想就是能有个当个实权大官,然后娶妻生子,衣食无忧终此一生。

当年的宗室,老老少少总共有五十多人,而其中之一的西阳郡公怕是没多少机会出头,所以做一个逍遥宗室,就是宇文温最大最现实的梦想,宇文十五亦是如此想。

然而时局突变,腥风血雨之中,主仆二人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过着优哉游哉的生活。

即便经过十年时间,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一个个强敌击败,但眼前的路,依旧不平坦,宇文十五得宇文温多次分析,知道如今时局可不太平。

所以身在长安的宇文十五,虽然每日应酬不断,但从未掉以轻心,正事一点也没有耽误。

宇文十五转入王府侧院,在自己的临时下榻处接见客人,客人实际上是王府的暗探,有机密要向他汇报。

因为如今的宇文十五在长安任职,所以就成了豳王府的情报头目,负责总揽长安事务,临机决断。

今日暗探递交的是“每月简报”,虽然名为简报,却是厚厚一沓资料,豳王府的暗探在长安城里潜伏多年,如今营造的情报网规模颇为可观,所以每月简报汇总的情报可不少。

按照规矩,情报分成几个类目,以方便分类阅读。

宇文十五翻看着简报,不时问起一些关键人物的现状,首先就是“甲类目标”:褒国公宇文述及其世子宇文化及。

褒国公宇文述,如今任河阳总管,其次子宇文智及,当年和宇文温有仇,两人相互算计,最后宇文智及身亡,故而宇文述和宇文温有杀子之仇。

但综合种种迹象来看,宇文述长子宇文化及,似乎更记仇一些,所以潜伏在长安的豳王府暗探,首要盯着的人就是宇文化及。

如今的宇文化及,因为当年救驾有功,故而成为天子近臣,这对于宇文温来说是严重的隐患,所以宇文十五如今特意结交天子的另一位近臣刘居士,就是要想办法掣肘宇文化及。

长公主和豳王交情不浅,必然会为豳王说话,但总不能什么事都让长公主出头,所以豳王需要有别的“帮手”,在天子身边掣肘宇文化及。

当然,身为天子近臣的刘居士,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该和外臣过于亲近,至少明面上是如此,所以宇文十五此举,主要目的是摆个姿态,让刘居士知道豳王的善意。

刘居士和宇文化及不是一路人,同为救驾功臣,得天子信赖,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宇文十五要以亲近刘居士的方式,间接警告宇文化及,不要老想着在天子耳边说豳王的怪话。

当然,即便天子对豳王有看法,实际上也无所谓的。

想到这里,宇文十五看起简报的其他内容,听着暗探的简介。

简而言之,长安城里不太平,各方势力在暗中较劲,虽然不至于撕破脸,但称得上暗潮涌动,毕竟随着尉迟氏灭亡,另一个矛盾迟早会渐渐激化。

天子,总不会甘心大权在杞王手里握着。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长安城里的权贵们都对此避而不谈,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个问题迟早绕不过去,到时候,杞王要归政么?

道理上应该归政,但这和自杀有何区别?

这数十年的腥风血雨说明,天子和权臣,已经不可能共存了。

当然,宇文十五知道如今的朝堂可是一片和睦,天子和杞王之间没有间隙,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天子从未对杞王有不满的言论,但天子内心如何想,那可就说不准。

宇文十五知道,杞王并不是丞相,虽然任天官大冢宰,却没有“五府总于天官”的权力,理论上并不是执政,威胁不了天子的权力。

然而只要有“都督中外诸军事”这一项权力,就够了。

“都督中外诸军事”就是指统帅中军外军,只要军权在手,杞王就是有实无名的执政,一如当年魏国时,“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太祖那般。

那时的太祖,甚至连丞相的职务都辞去了,独独保留“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头衔,牢牢握着朝廷大权。

所以,再过几年,杞王会走出那一步,取而代之么?

这个问题,宇文十五相信很多权贵都在心里琢磨,也很是因为如此,如今长安城里不太平,豳王府的暗探们收集来的情报,间接证实了这一形势。

天子一直在笼络人心,试图培育出“帝党”,如今张罗着大婚,正在遴选世家大族女郎,然后下聘立为皇后,借此引外戚作为强援。

而杞王,则不动声色暗中布置,通过任命心腹、亲信出任要职的方式,继续把持大权。

实际上杞王也在笼络人心,宇文十五不知道杞王是真有那个想法,还是为了更有力辅佐天子,守护江山,但他知道,杞王可不会掉以轻心。

能用的人都用上了,为此,豳王同样成为杞王的一颗棋子,发挥着重要作用。

宇文十五知道,豳王如今坐镇河南,可不止明面上的那些职责,实际上,还肩负着杞王给予的一项重任,那就是监视河北,尤其是邺城。

相州总管一职,杞王没有让自己人担任,以示别无私心,所以如今的相州总管、邺城留守,是天子直接任命。

如果真有那一天,相州总管极有可能亮出“密诏”,挥师南下进攻洛阳,继而入关中勤王。

但在那之前,对方得化解河南方向的威胁,而坐镇河南的豳王,可以发兵经白马津渡河北上,进逼邺城,让对方认清形势,不要做出错误选择。

明面上一团和气的朝堂,实际上却是暗流汹涌,人在长安的宇文十五,身处漩涡之中,通过手中的简报,看到权贵们的立场飘忽不定,回想这十年来的风风雨雨,不由得唏嘘。

树欲静而风不止,何时才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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