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有只鹰在大明宫上飞舞。
武将之中,李勣和萧嗣业都是脸色微变。

他们做为场中资格最老的武将,眼光毒辣,自然一眼看出,宫中宿卫有所疏忽。

万一对方有歹意,令那只鹰凌空下击。

就算没有伤到陛下,惊扰了圣驾也是死罪。

而拱卫李治的千牛备身和金吾卫,本身只带有仪刀,并没有配备箭弩。

配有弓弩的羽林和神策二军,若想调入宫,须有李治圣旨手令,需要时间。

这是防卫上的一个漏洞。

当然谁也没想到,吐蕃使者入宫,居然还有只鹰在头上飞。

金珠陀罗心中微有些讶异,认真打量眼前的唐将。

这人异常高大,极为罕见。

身高九尺有余。

站立面前同自己说话,就如一座山岳般。

他身披明光甲,胸前两块护心镜光可鉴人。

这身甲胄,令金珠陀罗羡慕不已。

唐人真是富裕,像这样的甲胄,在吐蕃不多见,只有身份高贵的贵人,才配享有。

吐蕃军中,目前仍以皮甲为盛。

再看此人面庞,五官立体而深刻。

在浓黑如刀锋般的双眉下。

是一双清澈而深沉的眼睛。

清澈如冈底斯山上融化的雪水。

而深邃,却又像是一眼看不到底的象泉河。

这两种矛盾的特质,统一和谐的出现在眼前的唐将眼中。

这令金珠陀罗心中暗自警惕。

不过多看两眼,发现这名武将除了高大,还有一个特点是肤色黝黑,有点像是吐蕃人,终日日照生出的肤色。

这让他心中,有些莫名想笑。

唐人中,以白胖为美,眼前这黑肤将军,颇为另类。

想必不是贵族出身。

这些念头自心中闪过后,金珠陀罗学着唐人礼节拱手道:“请问将军姓名。”

“苏大为。”

“苏大……”

金珠陀罗隐隐有些印象,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接着向苏大为道:“苏将军好眼力,我们吐蕃人爱养鹰,也爱养獒,今日朝见大唐天子,我养的鹰便放它自己飞。”

“久闻吐蕃人擅养鹰,帮助打猎,你这只鹰颇为神俊。”

“还算不错,我这只不是寻常之鹰,而是金雕。”

说起自己得意之事,金珠陀罗在故作矜持中,又不免有一丝得意。

金雕,号称猛禽之王。

翼展可达二米余。

成年的金雕利爪可以轻松将野狼头颅洞穿。

在吐蕃,常有羊被金雕叼走。

有时连幼儿都不能幸免。

此雕野性凶狠,非高明的驯鹰人,无法驯化。

而要论到驯鹰,唐人自然无法和吐蕃人相比。

“金雕?果然厉害。”

苏大为向金珠陀罗竖起大拇指,接着话锋一转:“我恰好也驯了只鹰,不如我们就以鹰儿互搏,看谁的鹰更厉害。”

说着,他转身向高台上的李治和武媚娘叉手道:“陛下,武后,臣愿以自己所驯之鹰,与这位吐蕃使者赌斗,请陛下应允。”

“准。”

李治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个字。

他对苏大为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但他同时,心里也颇为好奇,这苏大为真的驯了只鹰?

这事他却不清楚。

而且就算驯鹰,能比得过这吐蕃人的金雕吗?

想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吐蕃人天生就会玩鸟和养獒。

他以目视武媚娘,后者在他耳边轻声道:“阿弥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李治微微颔首:“善。”

苏大为请了李治旨意,转身向着吐蕃使者道:“陛下已经准许我以鹰向你挑战,吐蕃人以养鹰闻名,你这只金雕又神俊异常,不知你敢不敢与我玩这个游戏?”

说着,他的嘴角微微上挑。

那是一抹强者对弱者的怜悯。

这个笑容,令金珠陀罗眼角跳了一下,他明白,自己遇到对手了。

以他的卑微身份,只要激怒了大唐皇帝,激怒了大唐的臣子,就是赢。

但现在对方发出挑战,却又不是以身份压人。

而是提出以鹰做赌。

这相当于熊孩子在一个大人面前骚首弄姿,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大人动手了,大人输。

但现在大人不动手,说咱们把养的狗拉出来比一下吧。

养狗养鹰是吐蕃人的强项。

所有的大唐属国和酋长都在看着呢。

不敢比,就是认怂。

那就是承认不如大唐罗?

比的话……

金珠陀罗眼中光芒闪烁,右手抚在胸前:“不知将军的鹰何在?”

“鹰在。”

苏大为右手食指和拇指放于唇边,轻轻一吹。

嘹亮的哨音,响彻天地。

天空中,传出一声微弱的鸟鸣。

金珠陀罗抬首看去,看到一只像是鹰的禽鸟,从天空东面角飞来。

阳光照在它的身上,羽翼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这是什么鹰?我从未见过。”

“哦,这是我在辽东时,托朋友帮我找的一只鹰,比不得你们吐蕃人的金雕雄壮。”

苏大为平静道:“我的鹰来了,敢比吗?”

“且慢。”

金珠陀罗盘算一番道:“既是赌戏,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他心里知道,这不是寻常的斗鹰。

而是代表着两国。

自己的金雕已经成年,在鹰龄中属于最强健的巅峰。

而对方的鹰虽不知是何品种,但身姿瘦小。

在金雕面前,简直如同幼儿一般。

金珠陀罗心中,对斗鹰已经有了八分把握。

但他还想多问几句。

替吐蕃多捞点好处。

最好是击败对方的鹰,同时让所有大唐属国的使节,都看到大唐是如何落败丢脸。

苏大为平静的注视着他:“你的鹰若赢了,我这身甲胄就是你的。”

“阿弥,不可!”

苏庆节一直在关注着此事,眼见苏大为脱口而出,要以明光甲做赌注,不由急了。

此事非同小可。

明光甲乃是李治亲口御赐,做臣子的怎么能以它做赌注?

不说对陛下不敬,万一输了,这明光甲你给还是不给?

陛下会如何?

输了明光甲予敌国,你还能活吗?

苏大为转头,用目光向他摇了摇。

苏庆节前冲的脚步顿住,转头看向李治方向。

黄罗盖伞下,皇帝的面容在冕旒之后,看不清楚。

但在陛下身边的武后,则是面色平静。

看来并没有为此事生气。

似乎对苏大为,有着异乎寻常的信任。

苏庆节犹豫了一下,后退半步。

李治身边的文武大世,悄然议论,发出嗡嗡之声。

蕃属国的使节和酋长看到此处,也忍不住交头接耳。

站在苏大为面前的金珠陀罗双眼扫过明光甲,眼中涌起贪婪之色。

“赢了,这身甲给我?”

“对。”

金珠陀罗几乎要一口答应。

明光甲,大唐十三甲中最厉害的甲胄吧?

至今,大唐任何属国,敌国,都没能弄到一件明光甲,堪称唐军最高的军事机密。

若能弄一件回国,那功劳大了去。

话到嘴边,仅存的理智让他抿了抿唇,又抛出一个问题:“若我输了呢?”

“你觉得呢?”

苏大为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这身衣服又不值钱,要是输了,就向我们大唐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吧。”

金珠陀罗面色变了变。

若真要当着这么多属国面,对大唐皇帝行三跪九叩,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怎么,不敢?”

苏大为指了指天上:“如果不敢,就别提什么放牧了,吐蕃人若是没种,就回你们逻娑去奶孩子吧。”

四周的唐军将领,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忍不住轰然大笑。

就连远处的金吾卫和千牛卫,都笑出了大声。

金珠陀罗抬头看看天,黑瘦的脸颊上,咬肌跳动了一下。

虽然明知对方是激将法,但心中仍难忍怒火。

向着苏大为,他嘿的冷笑,丢出一句硬话:“若你的小鹰,真能赢我的金雕,那我就算向大唐皇帝跪拜又何妨?”

“这么说你是愿意赌了?”

“对。”

“好。”

苏大为深邃的眼眸中,爆出一点亮芒。

不知为何,金珠陀罗见他这眼神,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此时犹如箭在弦上,哪里还有犹豫的可能。

两人大声将赌约复述一遍,又击掌盟誓。

金珠陀罗退后几步,双眼牢牢盯着天上的金雕,撮唇发出尖锐刺耳的啸音。

天空中,细小如黑点的金雕飞行速度猛地加快。

一场空中的搏杀,就此爆发。

高台上,李治忍不住抬首望天,看着天空两个细小的黑点在你追我赶。

忍不住身边的武媚娘道:“媚娘,你看阿弥的鹰能赢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万一他输了,朕的脸可没处放了。”

“那陛下刚才还准。”

“他的鬼点子一向多,朕对他倒有些信心,只是没想到会是赌鹰……”

话音未落,陡然听到身边群臣发出一片惊呼。

李治与武媚,抬头向天。

只见空中两只飞禽如中箭般,一齐下折,电射向地面。

飞鹰下击的速度何等迅猛。

所有人视线中,金雕从小黑点,一下子变大。

直到凌空百米,李治不由发出吃惊的呼声:“这鹰……这么大?”

金雕双翼展开,两米有余。

这般巨大,如一片黑云当头罩下。

恶风卷起。

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降到十余丈的高度。

金雕双翼扑扇,飞行姿态一个折身,一双铁爪猛抓向苏大为的雕。

“阿弥!”

“不好!”

看台上的李治和众大臣,属国使者、酋长,以及金吾卫、金牛卫,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

两米长的巨翅拍动,平地飞沙走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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