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王,前方的船太密集,一时进不去港口。”
倭人战舰上,中大兄向高市道:“我们需要更有效的进攻。”

高市那张因为激动,而微现潮红的脸庞上,细长的双眼微微透出寒光,用力合紧折扇道:“海船这边有我,前方的战术,由你决定。”

“谢吾王!”

倭人船队中,隆隆的鼓声再变。

以巨鲸骨打磨的号角被依次吹响。

飘扬着中大兄家族徽章的战船上,雪白的船帆被风吹得鼓涨。

以中大兄的战船为首,倭人密集的船队里,分出一支船队,沿着海岸线前行,寻找合适登陆的地点。

从天空下看。

会发现整个白江港聚满了唐军和倭人的大小战船,海风怒号,火势漫天。

后续的倭人战船被港口的船堵住通道,一时无法进入。

只能沿着两边的海岸线,寻找礁石略少,适合小船登陆的地方,准备从陆上投入兵力,绕到唐军后方。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然而一但成功,将会对唐军的阵型,造成极大的扰动。

甚至有可能改变战场的局势。

倭人最幸运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船小,吃水浅。

尽管不能入优良的白江港,但也有很大的机会,能绕过暗礁,寻到合适的登陆点。

而且在他们的船上,不乏从百济来的向导。

特别是中大兄的座船,还带上了鬼室福信,给这一战术,又增添了数分把握。

白江港内,唐倭两方的战争已经到达白热化的阶段。

有唐人的战船被烧着。

更多的则是倭人的船。

无数船着火沉没,彻底堵住了港口的进出通道。

刘仁轨在自己的座舰上,手按横刀,眯着双眼极目眺望。

透过硝烟弥漫的战场,他准确的捕捉到了战机。

“港口暂时堵住,后续的倭人战船进不来,我们面前的敌人,只有大概五百余艘倭船。

以我军的实力,足以将这部份全部歼灭。

等这一部倭人被消灭,港口通道就清理得差不多了,后续的倭人战船会涌入进来。

不过那时,我们已经可以腾出手来继续作战。

港口地形限制,倭人的船不可能全部进来。

所以,在这个环境里,我们将拥有对倭人绝对的优势。”

他喃喃的自语着。

转头对身边的副将道:“传我命令,全师反击,就地歼灭倭人。”

“诺。”

年轻的副将低头抱拳,抬起头来时,看到他的脸庞被黑色的烟灰熏得漆黑,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甚是灵活。

空气里充满着硫磺和火油焚烧后的焦臭味道。

副将舔了舔唇,犹豫了一下道:“将军,就算我们能消灭这些倭船,后续的倭人水师,数量还是众多,而且倭人不会傻到一直从口袋里钻进来吧?”

“你能想到这些,算是有心了。”

刘仁轨看了他一眼:“不过到时本将自然会改变战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双方作战,胜利者未必就是数量多者。

能在局部形成绝对优势,就可以对敌人进行歼灭。

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受教了。”

副将心中一凛,抱了抱拳,忙向各将领传达刘仁轨的军令。

军旗挥动。

但是因为战场上的能见度大为降低,被浓烟所限,各处作战的唐军战船,并不能如开始那样,准确的看到旗语传递的信号。

所以战舰除了用旗语,还吹动了号角。

那是用牛角,鲸骨制成的骨号。

悠长而尖锐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海港。

唐军中的鼓势顿时一变。

变得密集而铿锵。

雨点般的鼓声,仿佛催促着唐军将士奋力杀敌。

怒浪滔天,江海为之尽赤。

火焰焚海。

仿佛整个大海都被煮得沸腾。

在这个瞬间,刘仁轨迎来了他军事生涯中最危险的时刻。

两艘倭人战船,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座船。

意识到这艘可能是唐军前锋,控制整个战场节奏的“旗舰”,这两艘倭船在队友的掩护下,如离弦之箭,向着刘仁轨的座舰冲来。

这是海战中最惊险的时刻。

两艘倭船,如同倭人中刺客,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四周的唐船想要拦截,但时间已经慢了半拍。

小船的灵活,在这一刻,被倭人发挥到淋漓尽致。

滚滚黑烟腾起,烟云遮蔽了天空。

整个战场陷入灼热。

天空中那只盘旋飞翔的鹰似乎比人还急,不断振翅,发出高亢的鸣叫声。

唐军楼船上,苏大为正抬头看那只鹰,突然听到一旁的安文生低呼:“刘仁轨有麻烦了。”

旗舰,是整个水师战场的总指挥,等同于军团的大脑,后世的司令部。

眼见着倭人的战船距离越来越近,但是刘仁轨两翼的战队阵型已乱,无法发起有效的阻截。

刘仁轨的旗舰上,唐军似乎也慌了手脚。

集中所有的箭雨和抛石机,对着冲上来的倭船拚命攻击。

巨大的火球落在倭船身侧,掀起数米高的水柱。

狂风呼啸。

倭船的船帆吹得鼓涨。

箭雨穿空,不断洒向倭人冲上来的战船。

而倭人也似铁了心了,不躲不避,就这么一头撞上去。

来自左面的战舰最先接近。

它的船头已经被唐军射成了刺猬,但丝毫不能阻止它前冲的势能。

唐军这边,近舷处的将领发出号令。

数根由老竹制成的撑杆从船舷伸出,顶向倭方战船。

但是倭人的船借着风势,来得太快了。

竹竿顶上去,只坚持不到数秒,便听得巨大的爆响。

撑杆从中折断。

有几支被巨力倒撞回去,狠狠撞中唐军兵卒的胸口,撞得那几名唐军卫卒胸甲碎裂,口中喷血向后仰跌。

“弩弓,射!”

从唐船上,站起一排弩弓手,手里点着火的弩箭,居高临下,向着倭人的小船倾泻着怒火。

一支支拍杆从船舷处被扬起,向着倭人的战船桅杆和船顶,劈头盖脸的砸下去。

接舷这一侧的混战到达顶点。

无数倭人口里咬着短刀,从燃烧的战船中冲出,借着勾爪绳索,悍不畏死的爬向刘仁轨的战船。

甚至有些倭人跳起来,抱着唐军的拍杆,沿着拍杆向战船攀爬。

唐军这边,不得不将烧得滚烫的炭火从船舷侧倒下去。

滚滚的烟火中,发噼啪炸响。

青黑浓烟升起起,夹杂着烫熟皮肉的尖叫哭嚎声。

一被炭渣碰到,身上轻则起火,重则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但终究还是有不怕死的死士,冒着矢石与烈火,爬上了唐船。

他们取下口里咬着的短刀,不顾嘴角被刀刃割得鲜血淋漓,双眼血红,口里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号叫声,从船舷跳下,扑向最近的唐兵。

“将军,倭人冲上来了,暂时退辟吧?”

“混帐!”

刘仁轨大怒,拔刀在手:“苏都督信任我,令我以白身主持这场决战,我义不惧死。

我在,士气便在,我若退后,让其余将士如何看?

传令击鼓,与本将奋力杀贼!”

咚!咚!!咚!!!

刘仁轨的战舰上,击鼓的唐兵卫士脱去衣甲,露出一身油亮的腱肉。

卫士双手执槌,额头青筋暴起。

脸颊上咬肌一条条绷紧。

臂上肌肉如上满的弓弦,使出全身力气,击打战鼓。

鼓声隆隆。

如乌云绽裂。

如怒海迸发。

如雷霆震怒。

咚咚咚!!

这鼓声里,饱含了对倭人的怒火,对杀贼的决死之心,还有唐军自刘仁轨以下,悍不畏死,誓不后退的强烈战意。

“杀贼!杀贼!”

手持长矛铁枪的唐军卫士,并成一线,向船舷跳下来的倭兵一齐扎下。

船舷两侧,弩弓,箭手,拚命放箭。

由于放箭太多,箭手的拇指磨破,鲜血迸裂。

整只手臂已经肿胀得失去知觉。

但这些唐军仍然舍身忘死,将带着唐军怒火的箭雨,拚命洒向敌人。

就在将船舷这一侧的倭人压制住,一点点的赶下大海时。

突然,战船猛地一震。

轰!

敲战鼓的卫士站立不稳,翻倒在地。

第二艘倭船撞上来了。

趁着刘仁轨战船上唐军注意力被吸引,终于成功逼近,狠狠撞上了战船侧面。

这一下撞击十分沉重。

唐军纷纷战立不稳。

有些在舷侧的甚至跌入大海。

同时,在两船相撞处,唐军船的舷侧在吃水线附近开了一个巨大豁口。

海水不断的向破口倒灌。

“呜豁!”

倭人战船上,发出野兽般亢奋的呼喊。

赤黑二色的彩旗升起。

尖利的巨鲸号角吹响,代表“敌方旗舰已被讨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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