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事后当我回忆起这一幕,我必须承认,自己没有料到老爷子的话锋会转变得如此突然!
我原以为他会就我怎么知道‘赤脚医生’这个职业,以及如何成为赤脚医生的所谓助理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有追问任何一句,相反却直入主题,一针见血将我辛辛苦苦营造出与他似乎已经颇为熟识,可以相谈甚欢的氛围,完全打破掉!

我有些发愣,“您,您说什么?”

“小伙子,如果到现在了,你还不承认其实已经判断出我的身份,知道我是谁,我会看轻你的…”

老爷子淡淡回了我一句,“说吧,你这样做的目的究竟为了什么?”

随着他的话,几米之外那几名大汉和那个面色白净的书生,似乎想要向我和陈倩靠近,只是刚动了一步,却被老爷子严厉的目光制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们几人之间的气氛便陡然变得有些剑拔弩张,甚至在夏季的酷暑中,散出丝丝冰寒的韵味。

陈倩蒙了,紧紧拉着我的胳膊,“江枫,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先生什么身份?你们在说什么?”

倩姐说话的时候,对方始终紧紧盯着陈倩看。

显然倩姐之前装傻充愣帮我那一幕,人家早就看破了。

我想此刻老爷子应该正通过陈倩的表情判断我们接近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过,好在陈倩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好在我之前也没有机会向倩姐点名老头儿可能是山溪省新一任省委书记的情况。

所以陈倩那样帮我,应该只是出于一种对我最深沉的爱意---她只是想通过表现自己的无知衬托我江枫的伟岸,更化解当时老头儿咄咄逼人问我时造成的紧张气氛。

她不会想到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算计’老汉,而对方也早就在暗中观察我了!

幸好陈倩的神态完全发自内心,而不是在演戏,老爷子扫了陈倩几眼后,神情变得舒缓起来。

“小伙子,你啊…嘿嘿,走,咱爷俩旁边说几句话!”

看来,他虽然对我刺探他的身份是否带有某种目的性略感不满,但好像对我江枫本人并没有太多反感。

陈倩和另外几个已经不需要掩饰其身份的随从想要跟过来,却分别被我和老爷子的目光拦住脚步。

我快走几步,十分自然地挽起对方的胳膊,走向主殿门前一株千年古槐下面。

“…快四十年了,我这是第一次回到西京!”

老爷子并没有立即问我任何问题,而是示意我们半靠着围挡在古槐四周的一圈栏杆上,独自发起感慨。

“您不是西京人?”

“不是…不过年轻的时候我在旗山县农村上山下乡,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嘿嘿,往事如烟啊!”

我算是明白了,新一任省委书记为什么会在还没正式交接工作,没有被中组部正式‘送’下来的时候,提早前往西京微服私访的原因。

他老人家看来对山溪省的那山那水那人那物,有着太多太深沉的情感。

“我差不多是最后一批上山下乡的年轻学生,来到旗山县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哎,当时曾跟着一位当地有名的中医走乡串户,成为第一个外地过来插队的知识青年…唉,从那时候起,我当了八年的赤脚医生,直到八几年知青返乡才回到祖籍…”

听到老爷子的话,我突然之间面色潮红,心跳加速起来,旗山县、当地名中医!

我天!

讲真,这一刻我的双腿颤抖不已,因为我已经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名中医,至少有十分之一以上的可能是我已经故去的外公。

简直的,我几乎无法呼吸。

老人的思绪似乎并不在我身上,他的目光中充满对过往回忆的缅怀,甚至有些迷离和伤感。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辛苦,吃饭没有油水,甚至能吃上一顿细粮都算奢侈。平日的伙食要掐着量供应,一旦吃多了,很可能到月底便没得可吃,只能去周公庙附近的小山上挖野菜…可是那时候的人们,唉,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质朴纯真,哪儿像现在,老人跌倒在地没有人敢上前搀扶,而且还真有些不要脸的老家伙,为了不自己负担医药费,反而倒打一耙将好心帮着自己的人说成伤害他的恶人…娘的,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我没想到,如此一个看着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老人家,竟然也有爆粗口的时候!甚至现在我都不用费神猜测便能断定,他肯定就是即将上任的新一任山溪省省委书记。

一个省委书记会爆粗口?虽然不算太粗吧,但口头禅带出来,还是令我大跌眼镜。

不过我却释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何尝不是对方性格率真,嫉恶如仇的一种表现呢!

开国的那些将军元帅,哪个不是满嘴粗话?但谁也不能抹杀他们为创建华夏新纪元所做出的丰功伟绩。

只是,我的心思已经无法放在这个细节上,因为,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从老爷子口中说出的‘周公庙’三个字上!

我父母住在旗山县城里,而我的外祖父则常年住在乡下,他一辈子的生活半径,正是周公庙那地方的十里八乡!

我的呼吸完全不受控制般急促起来,双腿双手抖动的厉害…

难道说,师从一名当地名中医学了八年的新任山溪省省委书记,他口中那名当地中医,竟然就是我的外祖父?

尽管我没想过就此借机攀枝附会到省委书记身上,但,天可怜见,如果真有这层关系,我相信,我姐夫向明的案子,困扰我们江家好几个月的灾难,一定有很大机会得以快速解决掉!

我神态和身体上的变化终于引起对方注意,他看了看我问道,“小伙子,刚才听你女朋友喊你姓江,我就叫你小江了…小江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不喜欢听老汉我唠叨?”

“不,不是!”

我完全抑制不住声音颤抖,迎着对方略感奇怪的目光,突然问道,“老爷子,您,您上山下乡时跟过的那个中医,他,他是不是姓梁?”

我的话,就像一道晴空中忽然爆炸的霹雳一样,令我和老先生,同时怔住。

我是等待,他则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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