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不间断接受各种问讯,让李飞备感疲惫,还是那间讯问室,李飞的坐姿没有前几天那么端正了,他靠在椅背上,抬手掐了掐太阳穴,以此来让自己脑子更清醒一点。
李维民坐在他的对面,左兰翻资料带起了一点细碎的声音,“林胜文被取保候审,第二天一早就在家里自杀了。”

掌心遮住小半张脸,李飞闷声闷气地纠正,“是被自杀。”

“什么意思?”

李飞断然道:“林胜文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

左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证据?”

李飞放下手,眸光更加清明了一点,他条分缕析地回答:“有两个可疑的点,第一,按照当地的民俗,死者一般都是停尸三天后进行土葬,可是林胜文当天就被拉去火化了。第二,林胜文的哥哥林胜武在弟弟死后第二天就离开塔寨,说是去深圳找工作去了。”

李飞顿了顿,反问道:“林胜武在塔寨很有地位,虽然不是林宗辉的亲儿子,但他们塔寨林氏三房那一支,基本都是他在支撑的。他老婆蔡小玲现在大着肚子,他怎么可能放下一切跑去深圳找工作?”

左兰听到这里,沉吟片刻,“对林胜文的死,刑侦大队的结论是什么?”

李飞的手交握在一起,“自杀,为此我还去找过马局长。”

李维民倏地插话进来,“马云波怎么说?”

李飞转过视线看着他,“他对刑侦大队的结论也有不同意见,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林胜文是他杀,只能认定这个自杀的结论。”

左兰审视着李飞,敢情说到现在,这小子真的是凭着一张嘴,断了所有的事,“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

一口气堵在胸口,李飞猛然抬起头,他眼里的那团火快要烧了出来。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出了问题,现在却是一副完全是自己瞎猜的姿态?

“林胜文死了没多久,宋杨就出事了,事情再明显不过了,没有意外,全都是安排。证据?你不觉得这时候再强调这个词太冷血了么?”李飞说到宋杨,一下子就憋不住了,猛然站了起来,李维民见状连忙走过来拦下,“你这种情绪没有任何意义。”

“那什么才有意义?!”

李维民看着他难以压制的恼火和委屈,只吐出了两个字,“事实。”

这两个字仿若一根针,把李飞的怒火扎破,他如瘪了的气球瞬间沉默,泄气地坐回椅子上。李维民脸色稍缓,忽然要求他:“说说宋杨是怎么死的。”

就在李维民说起宋杨死因的一瞬间,李飞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他还是维持着刚才瘫坐下去的姿势,靠着椅背,整个人都显得颓然起来,可是偏又在颓然中严防死守似的戒备着周围的一切。宋杨是在他眼前死的,是死在他自己的配枪下的,李维民知道让他讲述那段记忆有多折磨人,但是没办法,宋杨的死是整个5·13案件要彻查的关键,绕不过去。

片刻后,李飞狠狠地咬紧后槽牙,太阳穴上青筋暴起,用强撑着的倔强坚韧拼命掩藏痛苦,终于开口说道:“宋杨收到了一张裸照,和他要十万块钱。”

左兰迅速问道:“什么裸照?”

“包星和陈珂在一起的裸照。”

“照片你见过吗?”

李飞木然地摇摇头,“没有,宋杨说他撕了。”他说着,声音愈加痛苦起来,“为了给陈珂出头,宋杨找到了包星。其实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包星一个贩毒的,他敢跟缉毒警敲诈要钱?”

宋杨的死,始终让李飞陷在极深的自责中。

如果他能再细心一点,如果他能再多顾虑一点,如果他能再敏锐一些,宋杨就不会死,他的兄弟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面前!可惜事已至此,所有的假设都不成立……

李飞死死握着拳头,红了眼眶,创伤后应激反应作祟,他眼神开始莫名地慌乱躲闪,情绪激动而急躁,安静的室内他像一头被扔在热水里慢慢就要煮熟的鱼,急促的呼吸仿佛每一口都带着炽热的温度,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奔腾着叫嚣他自己的过失,他几乎就说不出话来了,头不停磕在前面的小桌子上,充满自责的一声一声悚然而空洞,左兰见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李维民,压低声音问道,“还继续吗?”

李维民从来没见过李飞这个样子,痛苦自责而无助,他心里都揪起来了。坐在这里的如果只是李维民而不是李副局长,他都能冲过去抓起李飞带他踹门就走,但是不行。他是省厅禁毒局的副局长,更是联合调查组的组长,为了追查事情真相,为了早日水落石出还李飞个清白,他只能咬牙狠下心来,眸光幽沉地对左兰肯定地点点头。

毕竟李维民是李飞的半个养父,左兰真没想到他能狠到这个地步。叹了口气,左兰微带动容地定了定神,敲敲桌子,提醒李飞清醒一点,“既然宋杨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意识到是圈套,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去?是怀疑这事和蔡永强有关?”

李飞脑袋顶在桌子上,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从刚才自责到失控的状态中冷静过来。他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嗓子已经哑了,“蔡永强是蔡启超兄弟没出五服的堂兄弟。被我打死的那个蔡杰,前年被抓的时候,扬言认识我老大,暗示要蔡永强办我。不久前蔡杰结婚,蔡永强也毫不避嫌地去了。我和宋杨前脚刚出事,后脚蔡永强就出现在养鸡场?”

“李飞,你说的这些,都是基本事实以及你和宋杨对蔡永强的怀疑和猜测,并不能证明蔡永强和蔡杰有事实勾结。”左兰的语气冰冷。

李飞猛然抬头,那双眼盯着左兰,“我想问一句,养鸡场发现毒品了吗?”

左兰点头,“发现了,四十公斤冰毒。”

李飞忽然就笑了,讥诮愤怒、悔恨悲恸,几乎在那一瞬间吞没了他,他眉间寥落,嘴角勾起的笑浸透了森寒的凉意,似是嘲弄道:“……四十公斤,宋杨的一条命。”

左兰也沉默了一瞬,语气不由也沉重起来,“那么,你在北山养鸡场有没有看到包星?”

李飞摇头,“没有,我没看见他。”

左兰打开桌上的文件夹,拿出蔡杰等三人的照片,往前推了推,示意他看,“和你在养鸡场里打斗的三个人,是他们吗?”

李飞微眯着眸子,将照片里的三人仔细看了看,“是。”他说着指了指蔡杰,“我只认得蔡杰,前年扫毒的时候被我亲自抓过,后来被取保候审了。另外两个不认识。”

同一时间,另一间讯问室里,苏康对蔡永强问道:“你跟蔡杰的关系怎么样?”

蔡永强似是迷糊了一下,“哪个蔡杰?”

苏康的笔在桌子上敲了敲,“还有哪个蔡杰?5·13案的蔡杰。”

“哦,”蔡永强恍然反应过来,“他因为贩毒被我们抓过,后来取保候审了。”

苏康挑眉,“就这些?”

“就这些。”

苏康打量着他,蔡永强坦然回望,面无表情,半晌后,苏康笑了一下,“你参加过他的婚礼吗?”

蔡永强的目光多了点诧异,但还是回答了,“去了,因为他在我儿子书包里塞了两万块钱。在他婚礼上,我把那两万块原封不动还给他了。”

“他给你塞过几次钱?在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次数太多。”

“那么多次你都没要吗?”

蔡永强盯着苏康,好笑地反问他:“你能证明我要了吗?”

“蔡永强,注意你的态度。”苏康沉下声音提醒他一句,转而问道:“你和蔡启荣、蔡启超兄弟是亲戚?”

“东山就那么大,谁跟谁往上攀三辈不是亲戚?”被问到家里那些亲戚的破事儿,他显得有些烦躁,不耐烦地反问:“难道亲戚里面出个毒贩就要株连九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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