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水里携带着山顶碎落的砂砾。
不是雨水, 而是更高处未化雪的山峰,因为温度升高和化水落下,冰雪融水伴随着松动的土层喷洒而下。

四周似乎隐隐变热了些。

因为隐匿在群山之间的那座火山口…?

祁粲眯起了眼睛, 眼底晦暗一片暗光。

就这么巧——在他来的时候,火山就要喷发了?

然后,一切灾害和不幸,都可以顺理成章地解释为火山带地质不稳的缘故。

人为的刻意感太重了。

整个山区的信号都几乎为0,只有对讲机还能说话,却不能向外传信号。

和他记忆里晦暗的那一天如出一辙,只是这一次动静更大,进入这一局的人也更多了。

甚至有可能, 当年那个人就想这么做, 只是遇到了意外…没能成功。

意外。

那个意外。

祁粲握紧了手中那截纤细的手腕,脑神经开始疼了起来。

但在听见山顶轰鸣声的瞬间, 他就已经当机立断,一把拉住懵逼的时听,往另一侧的平坦地面跑了过去。

“上山找人。”

祁粲奔跑中依旧沉稳的声音,对着对讲机下达指令。

“是!大少。”

“已经开始地毯式搜寻。”

祁粲眸光冰冷, 紧紧攥着时听的手, 眼中带着蛰伏多年的仇恨意味。

开始了, 当年那场意外事故,沉埋在他记忆深处的黑暗, 再一次开始搅动。

而他和时听,都被命运牵涉其中。

无论如何,这一次, 本尊都会现身。就像是犯罪者最喜欢回到犯罪现场欣赏回味,更何况是那样伪善的人……

虽然祁粲早就已经锁定了目标, 可是确定的那一刻,他还是生理性地感到恶心。

他用更加冰冷的恶意压下了这种恶心感。

这一次,祁粲要把当年没能审判的一切,一网打尽。

“走、快走——”

“山顶的岩层要塌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时岩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此时来不及检查刚才时晶晶戏水的山泉,如果真的是近期才冒涌,那这已经是一种预兆…这里将会有滑坡的危险。

“先离开这里——”

“这边、走这边!”aron挥动着胳膊,招呼着带路。

时听被祁粲带着飞快往前跑,手被他紧紧攥着,视野右上角的数据正在以飞快的速度飙升,大脑也跟着飞快启动——

关于她被接回豪门的细节,根本没有人跟她提起过。当年时听再一睁眼人就已经在医院里,而嗓子也是从那时就说不出话了。

而这些年时岩一直在国外,时家父母和她没有交流,时晶晶更不可能知道情况,以至于时听到现在才猛然知道这件事——当年竟然是项先生先找到她?

项隽舟?

可是她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

是的…她一睁眼就已经失声了。丝滑得就像那是她剧情的开始,包括她自己都完全想不起来…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哑巴的?

是因为冲撞,被谁冲撞,怎么冲撞的?

除了时岩因为亲自去山里接她而知道这件事,其他人,包括祁粲,都不知道还有这一环节。

甚至当初在祁氏庄园里第一次见到项隽舟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端倪,仿佛第一次见到时听,还为她和祁粲联姻而欣喜祝福。

完全是一个好舅舅的样子。

但是没有人留意到项隽舟当年也出现在这里,甚至时听都可以想象到时岩这个头脑简单的直男是怎么被搪塞过去,然后很快就离开了a市出国研究。

项隽舟一定和当年祁粲那场意外事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是不对啊??

如果是他在背后悄悄谋划了这么多,他的目的呢?

他既然是项家人,项家有祁粲这样的后代、总比祁瑞那样的强吧?!

就算搞倒祁粲,祁氏的家产、祁氏集团的股份、和项隽舟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祁粲紧握着时听的手,缓缓抬头。

正好听见前方远处的尖叫——“啊!!瑞哥哥!”

“瑞哥哥你没事吧!瑞哥哥!”

祁粲唇角毫无感情地勾起。

当然有关系。

扳倒一个祁粲,他能撬开整个祁氏。

披着人皮活得久了,豺狼就会多些人味。一旦抛开道德准则,内里就清晰可见。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瑞瑞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项晚苑一脸焦急,站在祁氏集团大楼的一角,瞪着眼前神色阴沉的祁连国。

刚刚得知祁瑞他们徒步的线路山体发生动荡、那边整个山区都没有信号,要是真发生了什么,项晚苑做鬼都不能安宁!

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得尖细:“瑞瑞是你的儿子,你怎么一点都不——”

“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

祁连国一声忍无可忍的怒吼,项晚苑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就在争吵即将朝着更加不可收场的地步发展时,一道男声优雅地打断了他们。

“好了,姐夫,你们不要吵了。”

来人很无奈地看着他们,眉目间还有几分疲态,自然是知道了眼下的情况——说实话,这次的事件几乎牵扯了a市豪门最重要的几家,眼下已经山雨欲来。

他担忧但沉稳地劝诫:“现在最要紧的是阿粲的事,他毕竟是你的亲儿子,如今他被人坑害中了毒,你们怎么还有时间争论别的事?”

祁连国脸上满是呼之欲出的愤怒,最后在外人面前终究抹了把脸,“嗯。”

活到这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被自己推远的大儿子有多重要,但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回头了,祁粲也不可能原谅他的。

祁连国叹了口气,“隽舟,你也是孩子们的舅舅,一起想想办法。”

“那是自然,我上次的会议上就已经表过态,我们项家会全力以赴地救治阿粲,无论他的精神出现了怎样的问题、无论这次需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

祁连国有些感动,项晚苑在旁边配合地干笑了两下。

项隽舟拍了拍祁连国的肩膀,温和笑道:“你们也知道,项家的股份不算什么,项家真正重要的,是我姐姐留给阿粲的东西——我姐姐有多聪明,你们不会不知道。”

祁连国衰老耷拉的脸孔上也透出几分回忆神色——项凝,是一个精通金融的专家,她通过投资理财赚了一笔巨额财富,几乎直接把整个项家的家底从豪门之中抬了起来,跻身a市豪门圈第一梯队。

而这份天资,这种眼光,似乎完完全全继承给了祁粲。

祁连国又抹了把脸——而这也是为什么项家二老、项家人都这么痛恨项晚苑和他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项凝为整个项家、为祁粲的未来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给儿子留下了远超想象的启动资金,祁粲在十岁之前项凝就已经给他办好了家族信托、终身高保,在生命弥留之际更是把所有遗产全都留给了这尚且年幼、却显然要面对未来糟糕人生的小祁粲。

项凝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甚至在死前已经预想到了什么,所以她用了非常隐秘的方式来保住儿子的这一切遗产。

因为祁粲尚且年幼,身边的几个监护人——母亲走了,父亲有了小的,爷爷年事已高,没有任何人能相信。所以,项凝用了一种特殊的催眠方式,把遗产变成一组编码,藏在了小祁粲的潜意识里。

她知道儿子过目不忘,这样最为安全。

等到他长大之后,在想起项凝的某个时刻,一定会得到这串编码。

而祁粲,却从没动用过这笔财产铺他在祁氏的路。

所以…项隽舟神色温和而又善意。

他们阿粲真的是一个…当之无愧,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

现在这巨额的资金还锁在世界上的某个位置,然而除了项家人没人知道那只有祁粲能打开——但,已经足以作为项家对外的底气和态度。

项隽舟说到最后甚至多了几分哽咽:“所以,我们项家一定会倾尽全力,救治阿粲,这是我姐姐唯一的遗愿,我当然……”

祁连国没想到他这么用心,一时间都感动了,拍着他的肩膀,“隽舟,我替项凝,谢谢你……”

项隽舟抬手擦了擦眼角,“走吧,祁老爷子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祁连国瞪了项晚苑一眼,忍着怒意,冷哼拂袖走了,看样子是一点不想和项晚苑一起。

项晚苑也没吭声,直到祁连国走了,她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仗着四下无人一把抓住了项隽舟,声音颤抖:“你、是不是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山体震荡?”

“你、你就不怕……瑞瑞也受伤吗?!”

“嗯?”

男人优雅从容地垂眸,只是扫了她一眼,项晚苑就讷讷地松开了他,神情变得拘谨起来。

“我当然担心孩子们了,你想说什么?”

项晚苑的表情来回变幻,卑怯、愤恨,但最后还是在他不动声色的压迫感之下,被规训得自控了起来。

她压低声音,颤抖又可怜地说:“可他是你……他是你……”

“哦?你真的想说出来吗?”

“我的亲表妹。”

项晚苑浑身一震,背德的煎熬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

她痛苦地闭上了嘴。



时听一路被祁粲揽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脑子里一直在琢磨项隽舟这个人。

隐在背后的boss悄无声息地浮出了水面,这是一直在暗中给她铺垫背锅线,想要拿她当替罪羊的人,时听用屁股想都觉得他这次肯定不会放过她。

他又要设计一口怎样的锅让她背?

时听顿时感觉到了祁粲能读心的好处,但凡谁想污蔑她、她就在心里吵死他,让他终日不得安宁,还她清白。

时听小脸绷紧,随时警惕。

混合着砂砾的水滴答地甩在地上,遥远沉闷的轰隆声不绝于耳,脚下的大地不时滚过一阵颤动,像是真的要火山喷发大地震了一样。

但是祁粲的手很稳,这让时听觉得安全了很多。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霸道wifi在场,她无论如何都能冲破整数节点、调整剧情。

还是因为、只是因为祁粲在场。

aron一直带着他们冲在前边,脚步忽然一停。

随后他回过头,笑着看向时听。

“到了!听听——”

时听猛地一抬头,黄昏之下,那座伫立在她记忆之中、曾描绘在她画布上的火山口,安静地像是回忆里的庞然大物。

静默,安宁,注视着山间发生的过往和此刻。

很美。

他们现在站在一个深坑里,这是在很多很多年前火山喷发之后、由于岩浆冷却收缩然后内壁塌陷形成的地貌。

时听也想起了很多过去在山间乱跑的时候,坑口内岩石和火山碎屑慢慢风化,所以她才能捡到粗粝的晶体、刨到火山灰来作画。她那时候也真是野得很,甚至知道从这里一直走到火山口底下,还能找地下冰洞呢!

那天,她提着布袋子去刨火山灰,兴致勃勃,灵感勃发,可是后来呢?……

她为什么想不起来后来呢?

她后来在跑什么?在拖着什么呢?

“真怀念啊。”

aron在黄昏下的火山口前,金发被镀上一层光晕,让他立体的脸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圣洁。

他叹了口气,“总算到了。”

aron转过身走回他们中间,对着时听笑了笑,“听听。”

他的目的也达成了。

这里就是他哥哥让他带路的地方。

虽然他并不清楚,带到这里,就能对祁粲的精神状况有什么改善。但是能为他苦难的哥哥和他的好朋友时听做的事,aron是很愿意的。

祁粲的视线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一只手在冲锋衣的兜里,捏紧了一管针剂。

但是被脑内自我保护性压制的记忆,正在翻涌,冲破他的平衡。

时听没有注意到,她正好也有事要问aron,但张了张嘴还是收住了,只能通过祁粲来问。

“你哥,项隽舟?”祁粲唇角带着讥讽。

aron很坦诚地点点头,“他在项家的名字是这样的。”

他不是很了解a市豪门圈子的构造,但那只是他苦命的哥哥为了在a市活下去而努力适应的身份。

他很优秀,他们的母亲真的很欣慰,也很心疼。

“。”时听几乎可以确定项隽舟在骗这个外国人,甚至都没用心骗。

她比划着手语:

你怎么、确定、他是你哥哥?

他是项凝的弟弟,难不成项凝还是你姐姐啊?!

aron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东西,认真地说,“他身上有我们丹麦皇家持有的金币,脚背上还有一颗红痣,而且当年在这片山区,没有比他更符合这个条件的人了。等这次结束,他就会和我一起回丹麦,亲自做鉴定,我们的母亲很想念他……”

时听脑瓜子嗡嗡的。

真的确定还能回去吗?

等等,等一等,这熟悉的背锅感。

时听在这糟心的剧情里已经挡了太多口锅,以至于产生了条件反射。

aron被安插在这里,有意或者无意地帮助了项隽舟,而项隽舟的目的就是搞垮祁粲,这意味着aron已经是帮凶。

但幕后大boss还有一项贯穿始终的爱好:找人背锅。

而aron是因为什么来的?因为她——因为陪时听比赛,作为她绘画上的同伴和引路人,并且aron在明面上和她是最熟悉亲近的。

——「草。」

时听一瞬间有点悟道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圣洁的外国人,想说话,但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声音还在速快速降的,于是只好比划着:我的朋友、他到底、让你来干什么?

祁粲已经回过头,阴冷地拉住了时听,“站我旁边。”

时听感觉到他的手冰得像是被冻死了一样。

aron却跟着上前伸手,“他说你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过去的美好回忆——”

“哈哈……”

低冽的笑声终于响起,aron一回头,看见了那个男人漆黑到可怕的眼睛。

“蠢货。”他薄唇微启。

时听陡然感到一阵寒冷。

——「所以项隽舟到底是谁?我到底在什么时候被他捡到的?」

祁粲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手腕。

情况竟然比他想的还复杂一点,他这小舅舅……

时听意识到她终于触碰到了剧情的核心。

而她和祁粲命运转折的那一天,都和这个人有关——

项家长子、和aron兄长,这里边至少有一个身份是假的!

甚至更可怕一点的话、两个身份都是假的。

那他是谁?!



哒,哒。

皮鞋声优雅从容地穿过祁氏集团顶层走廊。

这里原本只有集团总裁祁大少和他的团队可以出现,但现在,群龙无首——天之骄子的祁大少,已经被困在当年的深山之中了。

男人轻轻穿过走廊,像是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每一步身姿都尽显华贵。

谁能想到,一个游走在山村地头和狗抢食的小乞丐,如今可以走在这样的地方呢?

运气,实力,缺一不可——项隽舟闲适地想。

如果不是当初一起要饭的乞丐一脸兴奋地告诉他,他家里人要找到他了,他家里是a市的豪门,他要过好日子去了——

他怎么会拔了他的毛囊,剁了他的指头,带着这些上了项家的车?

怎么会通过了检测,成了项家失散的小少爷,高贵聪颖大小姐项凝的亲弟弟。

是啊,他们都是乞丐,年龄也差不多,凭什么他能有那样的运气?

他进入项家之后,这么多年演得很好,他在所有人眼中温文尔雅、聪慧,好像天生就是这豪门里的人。

看,当初那个被他剁了的小乞丐,都不一定能像他表现得这么好。

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人中了血缘彩票,哪有什么高低贵贱?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一个身份,项家的家产他就能分得一半,这一辈子谁也不会发现他的秘密。

直到,项凝的儿子出生了。

他单名一个粲字,意为灿烂,光辉。

好像是为了印证这个字一样,他从出生就展示出了异于常人的智慧。

记忆力超群,冷静,理智,神童,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高中的课本,他是整个项家的心尖,项家家产全部为这个外孙拱手相让;他是项凝最最珍贵的一切,她挣来的一切都要留给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

她在他的大脑深处留下财富秘钥,让项隽舟在无数个深夜抓心挠肝。

可他甚至不借助母亲的资金、就一步步接手了整个祁氏的权柄。

他甚至从没看过路边的乞丐,因为从不把他们当做对手。

凭什么?

凭什么有人生来与狗抢食,有人生来富足多智,被无数人爱着长大。

他的存在,璀璨得让人痛苦。

直到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欣赏过天之骄子的坠毁…

可惜那一年他因为一个小小的野丫头失败了。

他原以为他的命运也不过如此——却又在那天撞上一个了又来寻亲的金发外国人,问他,你是这里的人吗?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身上带着金币、脚背有颗红痣的人?

项隽舟对命运发出了耻笑。他们这些有钱人、这些高贵的豪门、甚至皇室,怎么总是丢孩子……总是给他可乘之机呢?

偷人生,对他而言熟能生巧。

而命运,总是为他额外开门。

就像现在——

祁氏集团会议室的门,面对他向两侧打开。

满屋子都是焦头烂额的祁氏大股东、高层,还有整个a市豪门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纸已经彻底包不住火,在外界燃烧起——祁粲五年的精神检测报告、祁粲的中毒鉴定书、b省山区发生山体滑坡目前情况未知,祁大少又一次迎来了意外事故——

“祁粲”这个璀璨的名字,再次开始倾覆了。

a市的巨龙要倒塌了!

祁老爷子瘫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刚刚被老管家喂了一颗速效救心丸,一名年轻助理一直陪在旁边,仔细看是姓王的。

项隽舟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已是满脸的焦急。

不光祁家、项家着急,时家和左家也已经快要急疯了,时岩、时晶晶、时听,他们家的三个孩子都在现场!

左家的掌上明珠也非要跑过去凑热闹!

整个a市都在震颤,像是b省的山体一样。

项隽舟看向一张张焦虑的脸,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冷静地组织了四家联合救援。动用所有人力物力,和当地消防一起,一定要把所有小辈们安全地带回来。

“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

最后,项隽舟的手用力握住祁老爷子。

“我亲自去现场,您放心。”

祁老爷子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消息打击到急火攻心,此刻,眼前这张坚定儒雅的脸,就像是他们这些垂老之人的救命稻草。

“隽舟……”

“交给我吧。”

祁氏高层纷纷面露尊敬,在这种时刻,四家不由地对他亲临险境的气节产生了无比的信任。甚至不知不觉地,整个a市豪门圈在这一刻捧起了一个新的核心人物……

项隽舟郑重地向大家点头。

转身,带着正义沉重的使命,大步离开。

飞机起飞,两个小时就能落地b省。

项隽舟神色忧虑,飞机上还有各家派去支援的负责人。

项隽舟拨出了一个电话。

“怎么样了?”他问电话那头的人。

对面信号的确极差,只有一个很小的基站来和他保持联络。

“山体爆破点都准备好了。”

“目标人物已经被带至点位。”

“随时准备开启,一旦就位,立刻开始释放气体。”

“嗯。”

项隽舟挂了电话,皱着眉闭上眼睛。

否则,他眼中兴奋的笑意将无法遮掩。

他来了。

他再次来了。



祁粲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金毛。

他之前竟然还拿他当个对手,真是侮辱他自己。

时听也一时语塞。

剧情因为她的调整而发生了很多变化,但眼下会发生什么,时听真的完全未知。

祁粲已经飞快地代入对方视角,想明白了他的目的——

为什么他要多走一笔,把这个金毛牵扯进来。

因为他知道祁粲已经完全中毒癫狂,已经为爱发疯,所以,如果这时候他意识到是情敌故意引他入局,恐怕会顺理成章地暴怒对方是和时听串通好的。

毕竟——aron在这里明面上最亲近的人就是时听,而他们在巴黎合绘出名、在勒芒赛车场上竞速,是能公开查到的消息。

等他下手成功之后,完全可以利用这个三角关系把罪名扣在时听和金毛头上,再次把自己摘干净。

如果祁粲猜得没错的话——

他那温和的小舅,此刻在外界的声誉应该已经达到顶峰。甚至这次他可以用光明正大的理由,出现在现场。

可惜祁粲没疯。

也没中毒。

他倒是在“守株待兔”。

他的人就在四周,他倒是想等他来。

项隽舟的目的无非两个,刺激他的情绪,激起他的记忆。

那就——看是他先疯,还是他先到。

祁粲对着aron冷冷嘲讽,“蠢货,你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我死了,你也必死无疑。”

如果不是还在他身上有所求,他的小舅应该会直接做死这一局。

“什么死不死的?你精神的确出问题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祁粲的猜测,忽然,山顶的轰隆声再次传来,一些巨大石块从高空滚滚抛下,似乎正冲着祁粲而去。

一时间尘土飞扬,乱石飞溅。

危险来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电光石火之间,aron下意识地拉住了时听想让她离祁粲远一点,而祁粲已经一脚踹了过去,拉住时听的另一只胳膊就往旁边带。

祁粲似乎忽然看见了什么,一把反手推开时听:“去——”

aron一惊:“你对她做什么?!”

他也连忙伸手去抓祁粲。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猛地冲过来推开了aron、一下打散了拉扯的结构。

“粲——!!!”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我不许你们害他!他一路走来已经承受了太多!——”

就算祁粲不爱她、左明月也要做那个唯一的、能保护他的人!

“滚!”祁粲终于怒了。

而时听在看到左明月的一瞬间,就知道要糟,这说明她的锅肯定已经被设计好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

左明月这一冲直接导致时听失去俩个拉力,往后一仰,忽然感觉自己脚下一空,接着就咕噜一声掉进了一条深坑。

头顶的盖子却瞬间闭合,快到她只看见了祁粲伸出的、绷紧到战栗的指尖。

然后,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时听感觉自己在一个很黑很安静的地方。

这种时候,山野孩子大胆皮实的优势就得到了体现。

她醒过来的时候先十分冷静地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没缺胳膊断腿,倒是没摔咋样,只是不知道自己滑到哪里去了。

这底下隧道似乎曲里拐弯,她晕晕乎乎地转了滑了好几个方向,才掉在了一块平地上。

时听先心平气和地躺了会。

——「没关系。」

——「这剧情至少比替罪羊被犯病祁粲掐死强。」

她现在还算是英勇就义了。哈哈。时听坚强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然后她才揉着胳膊腿站起来,这里是她老家的山区,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这边多半是火山坑下的冰洞,不知被谁打通了,在这里设置了一个空间出来。

——「这哪?」

时听心头忽然跳了跳。

谁会额外在这里留一个空间?

她现在已经知道,当年祁粲就是在这一带发生的意外事故。

时听看不清眼前,但是她直觉这段意外触及的剧情很重要。

对她和祁粲都很重要。

她慢慢地摸索着站起来,扶着墙慢慢走,然后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只听微微“啪”的一声——

昏暗的灯光吱呀地亮了起来。

时听猛地睁大了眼睛。

震在当场。

很多……很多仪器。

某种、头戴式的、电极感应器,关联着无数根电线。

一整座两极电机。

一把似乎能通电的椅子,带着数十根绑带,像是要把人绑在上边。

小型信号基站,几块显示屏,注射器,高密度激光灯,在这种昏暗环境下打开足以让人失明…

还有许多器械和尖针。

时听指尖冰冷。

她并不懂这些仪器的原理,但她可以意识到这些是为谁准备的。

剧……剧情里说,祁粲在当年那场封为禁忌的意外事故之后,性情大变,脑神经受损严重,精神状态极差。

那曾经对她而言只是一句介绍,一个前情梗概。

可现在时听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忽然就一热。

然后她忽然听到了漏气一样的声音,空气中隐隐多了一股别的味道。

这绝壁不是什么好事情。

时听用力闭了闭眼,立刻撕开袖子捂住口鼻,忍着眼泪往刚才来时的路走,可眼前还是有些恍惚了。

她的脑袋有些发晕,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在气床上睡醒之前的那个梦。

她拖着很沉很沉的东西。

闻着硫磺味和血腥味。

一步一步往前走,很努力地想要跑起来。

就像现在。

她弯着腰很努力地向通风的方向走去,又不敢呼吸,心里不知道乱七八糟地不知道在念什么,念到最后她才意识到那是她嘴里发出的声音。她可以说话,但说的忽快忽慢,像是触电一样。

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听不见。

可是下一秒,有人靠近了她,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然后一支针管落在她的手臂,轻微的刺痛之后,推进来了冰凉的药剂。

“抗体。”

“别怕。”

他声音很稳。

时听那口气瞬间落了下来。

可她知道背后的人影整个剧烈绷紧,声音仔细都听带着战栗,像是走进了记忆最晦暗的噩梦深渊里。

祁粲半阖的眸光里全是深海一样的情绪。

他在这里,终于全都想起来了。

一瞬间,所有电击神经中枢、头骨剧痛、忽快忽慢的折磨、强光刺痛视网膜、挣扎出逃、最后被一双小手抓住的记忆,瞬间冲破了祁粲铸造多年的围墙。

围墙之外应该是精神破溃的痛苦,扯断他本就受损的神经。

可他听见了沉埋记忆里的一道熟悉声音。

和现在怀里的人重合。

“别停、别停。”

——「祁粲,祁粲。」

——「我再也不嘲笑你是神经病了。」

时听捂着脑袋,在诡谲又残酷的真相一角,缩在他怀里流眼泪。

——「祁粲。」

——「我头疼,我好像也要变成神经病了,呜呜呜。」

祁粲深长地吸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刻竟然还想笑。

于是他低头亲了亲她泪湿的脸。

“那你跟我更配了。”

时听哭得更伤心了。

——「但是呜呜呜,我还是,谢谢你来救我的。」

祁粲一手抱住她,一手看向漆黑的暗道,缓缓握紧了拳头。

因为你早就救过我了。

用你那双黑乎乎的爪子。

拖着我走到了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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