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一怔,心想你小子又搞什么幺蛾子,道:“何事,但说无妨!”
元鼎道:“请大人过来说话。”

护卫道:“大人不可!”

刘仁轨一摆手,说了句“无妨”,便走上几步,贴近元鼎道:“说吧!”

元鼎低声道:“大人还记得去年辽东海上沉掉的那几艘船吧?”

刘仁轨心下巨震,要不是那两艘船沉了,自己也不会获罪被免去官职,以白身从军出征,难不成这小子查出沉船原因了?

元鼎笑了,全身肌肉紧绷。

一名护卫看出不对,立刻大叫上前,道:“大人当心!”

话音刚落,元鼎已挣脱抓住他的两个狱卒,不过目标不是刘仁轨,而是那护卫!只见他突然出手,一把抓住护卫腰间的刀把,“哧啷”一声横刀出鞘,稳稳落在刘仁轨颈间,道:“老刘,得罪了!”

刘仁轨又惊又气,道:“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元鼎用刀架着刘仁轨,环视众人,道:“谁敢动,我就在他身上划拉一下!”

扶余泰道:“大胆,竟敢劫持大唐官员!”

元鼎道:“劫持你有用吗?扶余废物!”然后用眼神逼退刘仁轨的护卫和几个狱卒,杀气腾腾的架着刘仁轨往前走了几步。

扶余泰气得浑身发抖。

刘仁轨又好气又好笑,道:“准备怎么收场?”

元鼎转而对沙吒孙登道:“弄两匹马,准备好水和干粮,我跟大人要出城公干!你们统统滚出去!”

沙吒孙登摆摆手,带着自己的人出去了。刘仁轨的两个护卫相视一眼,也退到外面。待他们走后,元鼎才低声道:“弄沉粮船的是新罗人,朴金刚找人下的手,人证在我手上!”

刘仁轨再次剧震,新罗人?怎么会是新罗人?弄沉粮船对新罗人有什么好处?还是他们对自己在青州府的处置不满,故意弄沉粮船来报复?可明明是新罗人暗算百济使团,百济人来告状,自己把事情按下去,其实还帮了新罗人。若是因为这个,那新罗人的报复心也太重了。一时间他也想不到别的原因,至少元鼎不会骗他,以后在跟新罗人相处时得多留个心眼。

元鼎押着刘仁轨来到堆放自己物品的墙角,低声道:“老刘,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你配合一下哈!”

刘仁轨苦笑,道:“我能不配合吗?”

元鼎简单处理了下身上的血污,套上软甲,再罩上一件麻衣短衫,扎上腰带,扣上护腕,套上马靴,将障刀往腰间一插,横刀往背上一挂,喝了几口水,道:“有柴哲威在,我是回不了大唐了。”

刘仁轨无奈的点点头,道:“你得罪的可是堂堂国公和整个新罗,国公还不到四十岁……我尽力了!”

元鼎一抬手打断了他,道:“他死之前我是回不去了。那我的功劳还算吗?”

刘仁轨道:“他管不到组织的事,你的功劳我给你记下,加一朵!”

元鼎再次把刀架在刘仁轨脖子上,凑近道:“大唐如此对待有功之臣,让人心寒!”

刘仁轨道:“有什么打算?”

元鼎道:“投奔高句丽,跟大唐和新罗死磕到底!走!”

刘仁轨吃了一惊,这小子的胆子也太大了吧,竟敢说出这等话来!不等他细想,元鼎就在后面推了一把,走出审讯室。

大牢外,刘仁轨的两个护卫守在门口,沙吒孙登则亲自牵着两匹马走上前,在马鞍上拍了两下,意思是东西齐了。

元鼎心领神会地将刘仁轨押上第一匹马,自己翻身上了第二匹马。刘仁轨对两个护卫道:“你们跟在后面,此獠若是反悔,便将其就地格杀!元鼎,走,随我出城督办粮草!”

两名护卫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忙解开坐骑翻身上马。

元鼎心下暗笑,老刘啊老刘,你的演技也不是盖的嘛!

“啪啪!”几声鞭响,四匹马先后奔出官署。

沙吒孙登目送他们远去,抬手挥舞,道:“走好不送,一路顺风……”

内头佐平官署,金仁问正在跟几个大唐官吏一起清点百济府库账目。这件事原本应该由刘仁轨来做的,可他身为新罗王子,为了能让新罗在接下来的分赃中做到心中有数,便自告奋勇前来。让金仁问吃惊的是,百济还不是一般的有钱,光是泗沘城中的钱粮,就足够支持十几万大军消耗半年;其它熊津城、尔礼城、周留城,都囤有数量巨大的物资。现在泗沘城和熊津城被唐军控制,南面的尔礼城在百济王子扶余勇手里,北面的周留城在百济大将鬼室福信手里,两人手上各有数千人马,一时间倒也腾不出手去收拾他们。不过金仁问发现,留在府库的账目全都是最近誊抄的副本,正本显然已经被转移了;扶余义慈啊扶余义慈,你个老家伙还挺狡猾!

这时,一名亲随匆匆跑来,在金仁问耳边悄悄耳语几句。

金仁问面色一变,道:“去,立刻通知家里,准备动手!”

朝廷佐平官署位于泗沘城中部偏东,一行人骑马直奔东门而去。沿途巡逻的唐军曾有几次上前盘查,都被元鼎以刘仁轨护卫的身份大声斥退。刘仁轨的两个护卫渐渐发现,自家大人不但没有大喊逃生的意思,反而十分配合的跟在后面,倒像是在给那凶徒送行。能当上官员的护卫,自然不是傻瓜,他们很快看出,自家大人是有意放那凶徒一马,才配合着演这么一出戏;既然如此,他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出来,配合着演便是,就算出事也有大人顶着。自家大人今番立功,早晚起复,配合好了,对他俩的信任自然更甚一分,到时候水涨船高,也能跟着沾光。

“轰隆隆!”四骑一路无碍的奔出东门,冲过护城河,从大路边两片唐军营地间穿过,朝数里外的驿站奔去。

“稀溜溜!”长亭外,元鼎勒缰止步,后面三骑也跟着停下。两个护卫一人一边守在两侧刚好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

“老刘,就到这吧!”元鼎道,一路狂奔,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刘仁轨好久没这么骑马狂奔了,胸口仍不住起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道:“真要去高句丽?”

元鼎心中没来由的一凉,辛辛苦苦奔波一年,到头来竟落得如此结局,换了谁都会心有不甘;不过元鼎不后悔,得罪柴哲威是为了救文君,如果重头来过,他还是会这么做,跟老子抢女人,管你是谁,都得先问问老子的拳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你就当我死了吧!”

刘仁轨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元鼎是鹰,不是犬——后面两个护卫是犬,忠诚听话、能看主人脸色,给什么吃什么,任劳任怨;元鼎骨子里流淌着拓跋鲜卑桀骜不驯的血液,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太危险,早晚要出事,还不如放出去,任其海阔天空,没准还能打出一片天地来。刘仁轨道:“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看我六十岁了,还不是一介布衣;你还年轻,机会多得是。”

元鼎苦笑道:“我算是明白一个道理,人活世上,指望别人,到头来什么都捞不着。”说着举起拳头,用力一挥,道,“想出头,还得靠这个,靠自己!”

刘仁轨道:“你属马?”

元鼎点头。

刘仁轨环顾四下,道:“千里海东,飞禽走兽,就缺好马!希望我们还有相见的一天!”

元鼎道:“得了吧,每次见你都要倒霉,不见为好!”

刘仁轨为之气结,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你若真去高句丽,遇到大事,可以去找小鬼,他会帮你。”

元鼎咧嘴一笑,不置可否,说了声:“老刘,你过来!”

刘仁轨心生警觉,道:“做甚?”

元鼎神秘兮兮道:“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刘仁轨将信将疑,策马上前,道:“你知道的事倒不少。”

“那是!”元鼎话音落,一拳挥出,将刘仁轨打落马下。

“元鼎,你个浑恶凶人,敢打老夫!”刘仁轨摔得七荤八素,心想老夫辛辛苦苦帮你出逃,你竟恩将仇报!

“大人!”两个护卫大惊失色,连忙赶过来。

元鼎拨转马头,喊了声“走了,后会无期!”,两腿一蹬,飞驰而去。

两名护卫将刘仁轨扶起,元鼎已然远去,再也追不上了。

“大人,我等护卫来迟……”护卫满脸愧疚道。

刘仁轨揉揉火辣辣生疼的腮帮子,突然道:“破相了吗?”

护卫一愣,支吾道:“没,没有,就是有些肿,嘴角破了……”

“心狠手辣的狼崽子!”刘仁轨上下碰了碰牙,还好,牙没被打松,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元鼎分明是故意打他的,不然刘仁轨毫发无损的回去,苏定方和柴哲威就算心里有数,也定会心生不满;现在挂着伤回去,就算柴哲威盘问两个护卫,也能添油加醋的糊弄过去。元鼎这一去,蛟龙入海,不知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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