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太爷一辈子的明白人, 做事明白, 做人更明白。
虽是客居北京,并非大富大贵,可却是白手起家,儿女俱是衣食无忧。如今过逝, 非但儿女,就是亲朋们闻知消息,也俱是过来悼念。魏老太爷生前吩咐了,丧事不要大办, 百块大洋为限,可发丧信时, 大家就发现, 除了这些年魏老太爷交往下的朋友,还有魏时魏年两房的岳家, 魏金的婆家, 这都是要紧的亲戚, 自然都要知会一声。再者,魏时魏年在北京这些年,各自也有不错的朋友,这也是要给信儿的。如此一算下来,兄弟俩纵是商量节俭着办,还是超标了。好在, 兄弟俩都不是在重钱财之人, 超也没超多少, 这些钱,谁花了就算谁的,也不必再清算。

临到丧事,虽则家里人都有心里准备,可魏老太爷一去,也是各个伤心。尤其魏老太太,哭晕过去好几回。魏金魏银既要跟着陈萱李氏服侍老太太,姑嫂妯娌四人还得一起哭灵,又有孩子们要照顾,别的孩子都大了,最小的云姐儿也上初中了,独小丫头才三岁,如今办丧事,家里乱哄哄的,陈萱不放心,都是让小丫头跟自己身边儿。好在王大舅在北京,又有赵李二位掌柜以及赵太太李太太两人帮着操持,还有秦殊帮着招待魏年陈萱结交的文化界的一些人,诸人又是伤心又是忙碌了这几日,总算是把殡出了。

魏家祖籍河北乡下,这年头,都讲究落叶归乡,魏时魏年原是商量着,扶陵回乡安葬。这事儿吧,得跟魏老太太说一声,魏老太太喝着汤药,却是不同意。魏老太太靠着被子卷,冬日的夕阳照进窗户,落在魏老太太恹恹的脸上,“我如今也不大好,兴许哪天那老头子在地下想起我来,就把我叫去了。这急什么,到时我一闭眼,把我俩一块儿送回去就行了,不用再单跑一趟。”

魏时魏年都劝魏老太太想开些,爹没了,哥儿俩做亲儿子的,一点儿不比别人少伤心,可这活人也得过日子不是。尤其魏老太爷去了,这家就得兄弟两个扛起来,不过,魏老太太死活不同意,兄弟俩商量着,只得暂把魏老太爷的棺材寄放在城外的一处寺庙,多给那庙里的和尚些钱,让照料的仔细些。如此,魏老太爷的殡算是出了。

魏家由此开始守孝。

虽说魏老太爷去了,临去前,家也分了,可眼瞅就是年,魏老太太又病着,这个年怎么着也要在一起过的。魏年跟大哥商量着,他想着年后出了正月搬到东交民巷的宅子去,魏时叹气,“这些年都在一处,你们一搬,妈该觉着冷清了。”

“那边儿宅子离这儿也不远,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就是不在一处,也是亲的。”魏年问,“大哥你是个什么章程?”

魏时道,“我原想着,咱们两家还这么住着。你要是搬去东交民巷,这宅子就太大了。我还没跟你大嫂商量,要不就在附近租处小宅子吧。”

兄弟俩又说了一回魏银和秦殊这里的事,秦殊一直是住在魏家,每月都会交住宿费和伙食费的,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在外住不起,她是跟魏银交好,俩人在一起惯了。魏时的意思,魏银还没成亲,还是跟老太太一起住他这里。不过,魏时也道,“也要问一问阿银的意思,咱们就这一个妹妹,现在爸爸去了,咱们得多照顾她些。她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再说,还有秦姑娘。”

至于秦殊,魏年道,“她今年就大四了,明年再有半年就毕业。看她吧,她家里一直想她出国念书。”

兄弟俩说一回家里人的安排,其实,要按魏年的心思,大哥魏时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若不置一处大宅,就该置两处小宅,这样以后魏杰魏明成亲分家都好说。还租什么宅子啊,父亲那会儿是老辈人的观念,认为老了会回老家养老过日子。可现下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回老家啊。魏时俩儿子,难道以后儿孙都在北京租房过日子。

不过,毕竟是分家了,魏年不好多管大哥家的事,大哥说,他听着就是了。

兄弟俩说一回话,再去看一回老娘,如今临近过年,魏金魏银时常守着老太太宽解,又有过年的事要操心,魏老太太的身子骨儿倒是渐渐好起来了。主要是魏金常劝她,“您现在可不能撂挑子啊,阿银的亲事还没个着落哪。以后还有云姐儿、小丫头的事儿,还不得您老人家帮着掌掌眼啊。”

这人哪,有了精神头儿,病就好的快。何况魏老太太就是伤心过度,并不是什么要命的病。

总之,年前魏老太太的病算是好了。

魏老太太病好后,李氏就有事请魏老太太拿主意,是这样,魏老太爷丧事时,亲戚朋友们随往的礼金,这些要怎么着?毕竟,这人情往来都是有往有来的,如今这随往的,亲戚暂不说,单论朋友们,有魏老太爷交下的朋友们,有魏时的朋友,也有魏年的朋友。这些钱要怎么算,说来,这些钱眼下是随往到魏家来了,可你家有事人家过来,到时人家有事,你家也要过去的。这便是人情往来了。

现在,老头子一去,魏老太太是啥事都不管了,摆摆手,“你们商量吧,这以后,除了阿银的亲事,我是啥都不管,就等着你们孝敬了。”

李氏就让兄弟俩拿主意,后来还是把账分开了,老房的大房随往的,还是放在大房这里。魏年朋友随往的那部分,不论东西还是账目都是让陈萱收着。

再有,丧事过了,魏家因着老太爷过逝,每个人的精神都不大好。铺子里生意上的掌柜伙计经理店员们都等着过年哪,这一摊事断不能轻忽,大家都忙一年了,以后生意还得继续做,以前都是一起采办年礼,今年便也是一起采买的。因着今年生意不错,年礼和红包都是略加了些,不能让大家白忙不是。

只是,年前年后的走礼拜年一律免了,丧家有此忌讳,头一年不能登别人家的门儿,怕给人家带去晦气。所以,今年过年,就是魏家自家人吃的年夜饭,因是没了魏老太爷的第一年,年夜饭吃的也没什么滋味儿。魏老太太还落了几滴眼泪,被大家劝住了。

魏年一房要搬出去住的事,是过年后,两兄弟同老太太说的。魏老太太一向是丈夫在的时候听丈夫的,丈夫一去,就听儿子的,虽是不舍,可听说魏年要搬到小洋楼去住,魏老太太又心活了,魏老太太道,“我这一辈子,还没住过楼哪。等你大哥这里安定下来,我过去瞅瞅,也帮你们安置安置。”

“妈您尽管去住,我把最向阳最大的屋子给妈你留出来。”

魏老太太,“成,到时我跟我小丫头一起住!”想到以后能有小洋楼住,魏老太太对于二儿子要搬出去的事也就不太伤感了。

至于魏银,魏银有自己的房子。魏银因为有店里的生意,打算先住魏年那里,等她房子到期后她就收回来自己住。反正她的房子就在二哥隔壁,是一样的。

秦殊也一起住在陈萱那里,她和魏银依旧是一个房间。魏年开始张罗搬家的事,陈萱为此有点儿意见,她们自家的房子原是租出去的,跟人家签的合约是要一年的。要是反悔,就要还人家双份租金,陈萱想着,就算搬出去,哪儿租个宅子凑合大半年不成啊。结果,魏年这大手大脚的,倒不是要退人家双份儿租金。那家愿意住就住呗,魏年根本不会为了强叫人家搬就去退双倍租金,魏年又在东交民巷租了处大宅子,光租金就要每月一百五十块大洋,陈萱心疼坏了,不大乐意。魏年特意带着陈萱看房子,当然,房子不只是贵,里面成套的红木家俱,实木地板,卧室里还铺着西洋风格的地毯,到洗手间,都是正经的西洋式装修,地面儿是大理石,马桶淋浴还有雪雪白的白瓷大浴缸半身高的大镜子盥洗台一应俱全,连水笼头都是古雅精致黄铜制的,高级的不得了。

陈萱就是心疼钱。房子已经打扫过,陈萱跟魏年坐在西洋沙发上商量,“咱出国要用许多钱呐,阿年哥,国外人生地不熟,都是花钱的地儿。咱们节俭些呗,这房子当然好,我心里也很喜欢,可租这儿一个月的钱,够咱租个小院子租一年了。咱就节省一年,到咱的房子收回来,咱住自己个儿的房子,就不用租金了,行不?”

魏年立刻一幅懊悔的不得了的模样,拍着脑门儿无奈道,“是这个理!哎,你说我怎么早没跟你商量,这钱都交了,人家也不退啊!”

陈萱险没给魏年气死。

让陈萱生气的还不只是魏年不跟她商量就租这么好的宅子,还有小丫头,一点儿没有继承陈萱艰苦朴素的作风。爸妈要来看新房子,小丫头是个闹事包,越大越爱凑热闹,她也要跟来。魏年对闺女一向百依百顺,就带着闺女来了。小丫头一来就疯了,在楼梯上跑上跑下,各个屋子都跑到了,一会儿嚷嚷着“爸爸,这房子可真大!”,一会儿又说“爸爸,这柜也大。”,一会儿你一眼看不到,她装模作样的躺浴缸去了,两只小胖胳膊还一摆一摆装划水哪。

尤其魏年觑着陈萱不乐意的神色,还问闺女,“丫头,你妈嫌贵,咱们要去租小院子住了。”

小丫头没心没肺地,“怕啥?我爸会赚钱!以后我也要赚很多钱!住比这儿更好的!”

魏年给闺女逗的哈哈大笑,抱着闺女往上抛两下,小丫头乐的嗷嗷叫。陈萱想着,自老爷子过逝,许久没见阿年哥这么高兴了。小丫头是个闹腾性子,可小孩子最会看大人脸色,这几个月也乖的不得了。心下叹口气,陈萱就没再反对租房子的事。

就是对闺女的教育,陈萱私下十分担忧的同魏年说,“阿年哥,你有没有觉着,咱小丫头就是个大炮儿啊。”说话口气大的不得了,一点儿不实在。

魏年一口茶呛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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