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
郑东升终于渐渐忘了被浓痰唾面之辱上早衙画卯之时,却是吃了一惊。

下佐竟然已经换了三张新面孔,司马王林玕、长史崔焯都很沉默。

近半月时间,郑东升都闭门谢客,虽然知道出了些变故,却没想到,短短时间,下佐诸参军,就撤换了半数。

而今日,东海公陆宁也早早进了正厅,命人敲升堂鼓点卯。

新任命的三名参军,司法参军陈致雍,泉州名士,本是闽国官吏,闽国被灭后改仕南唐,前年间中进士,但却不容于金陵官家,无奈致仕,又见罪于留氏兄弟,郁郁不得志。

现今,却是被陆宁亲自请了出来。

司功参军宋侗兴,明经出身,乃是官原的表弟,但官原觉得他性子浮夸,不但一直不推举他,反而破坏了宋侗兴几次入仕的机会。

陆宁辟他为本州司功参军,官原也是反对意见,奈何东海公好似一向不大理会别人意见,都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司仓参军刘威淞,原本本州医学博士,獐头鼠目,很是猥琐。

不过陈致雍和宋侗兴都是相貌堂堂,这令陆宁心里舒服不少,还好有人拉高自己一方颜值,带着一帮猥琐老头打拼,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原司法参军杜宝库因为无故缺勤三十余天要被治罪,是以逃之夭夭,据说是举家跑去了泉州向晋江王告状。

原司仓参军陈汉,因为贪墨义仓储粮下狱,随之供出司功参军陈登现今正是服纪期间,也就是父亲亡故还不满三年,按唐律而来的升元格,需解官三年在家守孝,也就是后世所说的丁忧。

陈汉就范,真的“交出了一个人”,也令陆宁琢磨,这王缪的二子王盛是个人才,其对陈汉的威逼利诱自然起了挺大的作用,令自己少费了许多功夫。

陈登应该听到了消息,第二天就上书辞去官身也就是所谓的自表解职,自愿在家闭门思过。

而这三个参军的缺,就分别由陈致雍、宋侗兴和刘威淞出任。

龙溪县县令,陆宁推举的原龙溪县县丞程知能。

同时,和晋江王的做法一样,陆宁也是令四人先出仕,再上表举荐,不过,陆宁这是金陵庙堂认可的权力。

现今,众官员坐在堂下,看着桌案后的陆宁,都是各有各的思虑,心中滋味各不相同。

刘威淞满心的兴奋,由医学博士,提拔到司仓参军,主理一州租调、公廨、仓库等仓谷事物,这才真正算是有权有势的官员了,心中的兴奋莫可言表。

陈致雍,则沉浸在一种得遇知音得遇明主的情怀中,他本为闽官,唐灭闽国,令他处境极为尴尬。哪怕进士及第,可既不招金陵唐官集团的待见,又不得留氏兄弟欢心。

本以为,这一生,也就只能在田林间做个怀才不遇的隐士,却不想,北来入闽的东海公,竟然在官原陪同下亲自登门拜访,令他极为惊讶,旅居在这漳州,可是听说了东海公种种荒唐事迹,却不想这么一个传说中荒淫无度的权贵,会行草庐纳贤之举。

而和东海公闲谈之时,这东海公思路之广阔见识之渊博更令他大为震动。

这世间,名士被人误解的多了,东海公,又哪里是外间传闻的样子?

此刻坐在堂下,陈致雍更是感慨,都说东海公荒废政事,从来不上衙,可不胡说八道吗?看,大病初愈,就早早来了厅堂。

另边厢,宋侗兴则不时看向官原,眼中隐隐有不忿的意味,他对这位表兄一再压制他出仕早就心怀不满,现今被东海公征辟,也下定决心,要做出个样子给表兄看。

官原并不理会他,和往日一样,沉静如水。

“好,难得人都来齐了,恰好本公病症渐轻,从今日起,诸位可再不许荒废政务了!”

东海公语重心长。

老郑、王林玕憋的直想吐血。

长史崔焯笑道:“是,下官等一定恪尽职守。”

陆宁瞄了他一眼。

现今这些漳州官员的情形,心里多少有了轮廓。

别驾郑东升是个倔老头,虽然排上佐中第一位,但很多时候,只是被王林玕蛊惑,当枪用一般。

前任刺史留从愿的第一心腹,是这司马王林玕无疑,和自己对抗,幕后真正在策划实施的,便是这王林玕。

不过,若说城府最深,却是这长史崔焯无疑了。

“好,今日好似没什么需要合议之事,你们便各回厅房吧。”陆宁挥了挥手。

看着众官员离去,陆宁心知,真正的较量,刚刚开始。

留氏兄弟对自己不太了解,被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更雷霆霹雳般撤换了大批官员,现今,想来两兄弟开始真正认识自己了,接下来,想必会认真看待自己,至少,会将自己当作前前任刺史董思安一样的真正对手了吧?

自己病体“康复”,就应该去泉州拜会晋江王留从效,是去还是不去呢?

这两兄弟,有没有胆子直接在泉州动手暗杀自己?

虽然,自己并不在乎,就算泉州设下天罗地网,自己有了防备下,一个人还逃不掉么?

不过,永远不能让敌人掌握主动权,特工如此,官场争斗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兄弟,下一步,是不是就在等自己去泉州呢?

一边琢磨,一边翻看案上的公文。

这些公文,有清源军府下达的一些日常公文,称为符或帖,而多数,则是本州各曹的公文,都需要长官签押批复。

这些公文,多是留从愿离任后的积压。

陆宁翻看了一会儿,随之便下笔如飞,挨个批复。

大小蜜桃见怪不怪,知道主人好似可以一目十行,平素主子养尊处优懒得理会琐事而已,真要处理公事,主人可是有故事传说中那凤雏先生之风,可日理万机。

偶尔从正堂前经过的胥吏,见状却是暗暗咋舌,这东海公,公文是这样乱涂乱画的吗?莫不是完全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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